陰沉的天空如同被潑了濃墨,死沉沉的壓在黑煞礦淵哨卡嶙峋的石門上方。刺骨的寒風打著旋兒,卷起地面積雪和煤渣冰粒,狠狠抽打在歪斜斑駁的石壁和凍得邦硬的凍土地上,發(fā)出如同刀片刮骨般的尖嘯??諝饫锏奈兜罎獾没婚_——劣質(zhì)碳火燒焦的煙味,礦粉干結(jié)的嗆人粉塵,凍硬了的糞便殘留的騷臭,還有那股來自深淵底下、混雜著血肉腐朽和硫磺的濃烈惡腥。
哨卡小小的石臺上,幾個縮著脖子的礦衛(wèi)圍著一個火堆烤著粗硬的靈谷餅,火苗被風吹得噗噗作響,舔舐著半融不融的冰面。幾匹被匆匆套好的鐵皮馱獸(低階代步妖物,類似披甲的健壯騾子),鼻子里噴著渾濁的白氣,蹄子焦躁地在凍硬的地面上刨動,不安地甩著生著厚厚冰殼的尾巴??諝饫飶浡鵁o形的躁動與低氣壓。
“邪門…真他媽邪門……”一個裹著破羊皮襖、正用力拽緊馱獸背上生銹鐵鏈的年輕礦衛(wèi)壓低聲音,喉結(jié)滾動,干澀地對旁邊的同伴咕噥,“趙師兄那傷…洞玄峰的陳長老親自看了都只搖頭,說那…那玩意兒被一股子極陰腐的邪氣鉆進去了,壞的不是肉身是本源!根子算是爛透了…廢了…一個弄不好得切……”他的聲音帶著揮之不去的驚懼和后怕。
“該!”另一個礦衛(wèi)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搓著凍得通紅的手,眼神又厭又懼地飛快瞥了一眼角落,那里蜷縮著一團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影?!叭钦l不好惹那種穢氣纏身的活死人?那天那針你們是沒瞧見!比礦坑最底下的‘噬心毒蘚’汁還歹毒!活該!石頭哥,咱們今天趕緊把他送走!多留這瘟神一刻,我都覺得脖梗子后頭冒寒氣!”
被叫作石頭哥的礦衛(wèi)頭子,正是石奎。他此刻也繃著那張坑洼臉,悶頭整理著鞍具,用力勒緊馱獸肚皮下的皮帶扣,發(fā)出“嘎吱”的金屬摩擦聲。他連看都懶得再看角落那團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東西”一眼。自從趙炎那檔子事之后,這地方就讓他渾身不自在。那廢人癱在角落的每一刻,都像是在提醒他哨卡里埋了個噬人的鬼。
“少他娘的廢話!都麻利點!”石奎吼了一聲,語氣煩躁,“綁結(jié)實點!別半道讓他那身子骨散架子掉溝里!還得老子費事?lián)?!”他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上面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須把這坨瘟神送到百里外、通往黑煞礦淵核心區(qū)域的第一個大型礦奴中轉(zhuǎn)廢營——烏石坑去!離這鬼哨卡遠遠的!越快越好!仿佛連多讓他呼吸一口哨卡的空氣都是天大的污染。
寒風吹過哨卡破敗的望樓,卷下不少積年的冰棱碎渣,噼里啪啦砸在凍土上。就在這凌亂冰冷的聲響中,遠處礦道上方的風雪簾幕,毫無征兆地被一股無形輕柔的力量向兩邊緩緩拂開。
雪幕分開的盡頭,一道素凈的身影靜靜地立著,仿佛是從風雪畫卷中走出的仙姝。
蘇清月。
她穿著月白色的斗篷,領(lǐng)口一圈蓬松柔軟的雪貂毛托著她那張毫無瑕疵的臉龐。漫天風霜竟無法靠近她周身丈許之內(nèi),風雪落在那無形的屏障上,如同被無形的巧手彈開,紛紛在她身周盤旋墜落,形成一片奇異的寂靜之域。墨玉般的長發(fā)挽成了簡單又不失精致的流云髻,鬢角一朵剔透的寒玉蓮花蕊微微搖曳,折射著冷冽清輝。
她就像一尊用九天玄冰精心雕琢而成的仙子塑像,美得驚心動魄,也冷得毫無人間煙火氣息。踏著滿地污濁雪泥緩步走來,月白的斗篷下擺拂過雪地,不染半點塵埃,仿佛步步生蓮。
這景象與昏暗破敗、散發(fā)著濃重污穢腥臭的礦淵哨卡形成了最強烈、最荒誕的對比!連那些躁動的馱獸似乎都被這圣潔氣息所攝,嗚咽著不安地后退了半步。石奎和他手下的礦衛(wèi)更是驚得一時忘了言語,下意識地低垂下目光,不敢直視。
蘇清月在秦夜蜷縮的角落幾步外站定。
沒有看那幾乎埋在泥雪污穢里、散發(fā)著濃烈腐臭的身影。目光如同無波的深潭,越過了他,投向哨卡之外那片被風雪籠罩的無盡深淵方向。聲音清冷平和,不帶絲毫煙火氣,如同從云端垂落的玉珠落盤:
“黑煞礦淵,深處地脈詭變無常,污濁之氣尤重??v有圣地符箓護持,亦恐難免侵蝕道身?!?話語仿佛只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卻精準地刺中了所有礦衛(wèi)心中最深的恐懼——那口龍音鑼!那噬人的礦蟲!那無孔不入的腐毒!這鬼地方是真的會吃人的!
“此乃‘玄清玉髓蓮’煉化萃取而成的‘玄玉凈露’?!彼w指微動,一個寸許高、通體如墨玉雕琢、表面流淌著溫潤清光的扁平小玉瓶憑空出現(xiàn)在掌心。瓶中液體呈現(xiàn)一種極其純凈、接近無色的粘稠狀,卻散發(fā)著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蘊含著強大生命力與凈化氣息的清香!她看也不看,將這玉瓶遞給離她最近、早已目瞪口呆的石奎,“每日滴入飲水源一滴,可略微中和污穢,護持你等礦衛(wèi)一絲元氣?!?/p>
石奎如同被天降餡餅砸中,腦子懵了好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這潑天的好處!受寵若驚地伸出粗糙污黑、指甲縫里都是煤泥的雙手,像捧著一件無上至寶般,小心翼翼接過那只流淌著仙靈氣息的玉瓶,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謝…謝仙子…大恩大德!石奎…永世不忘!”其余礦衛(wèi)更是滿臉敬畏與感激,紛紛低頭行禮。
分發(fā)完凈露,蘇清月這才仿佛注意到角落里那灘散發(fā)著腐氣的黑影。蓮步輕移,緩緩走近幾步,停在了一個既不遠得疏離、又不近得可能沾染污穢的微妙距離上。
寒風卷起她月白斗篷的衣角,清冽如雪中寒梅的氣息淡淡飄散,輕易便蓋過了空氣中彌漫的濁臭。
“秦師兄?!彼K于開口,叫的依舊是舊日的稱呼。聲音依舊清冷,但似乎比剛才對礦衛(wèi)說話時稍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如同冰雪初融后流淌的溪澗表層。她微垂著眼睫,看著那個蜷縮在凍土和污雪里、身體因寒冷和虛弱而不斷抽搐的身影,神色平靜無波,如同在看一塊被風霜侵蝕得失去了價值的頑石。
“此去礦淵更深,兇險未知。這風雪苦寒之地,濁穢之氣尤甚…師兄舊傷沉疴在身,恐難支撐?!?/p>
她伸出素白如玉的右手。這一次,手中托著的,不再是什么仙露秘藥,而是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古樸的酒囊。酒囊由一種極其罕見的暗金色冰蠶絲混著千年溫玉髓抽絲織就,上面隱晦地浮動著強大的隔絕靈氣波動的符紋。囊身上烙印著一株葉片邊緣微微卷曲、仿佛帶著某種獨特韻味的墨綠蘭草圖案——墨心碧凝蘭!
這赫然是用那傳說中能凝神固魂、卻有陰蝕道基之毒性的半圣藥煉制之物,專門特制的容器!
酒囊口只是虛虛掩著,一股極其清冽、帶著一絲花果微酸的奇異酒香卻極其凝練地逸散出來,被符紋束縛在一小片范圍內(nèi)。這股香氣鉆入鼻端,初聞令人神清氣爽,甚至周身寒意都稍稍退卻,但隨即,一絲若有若無、仿佛深藏花蕊深處的陰冷甜腥氣息,便極其隱晦地纏繞上來。
“這‘忘塵釀’,是以古方秘制,對抵御寒煞略有些微助益……”蘇清月的指尖輕輕拂過酒囊那冰冷的暗金絲囊壁,動作優(yōu)雅得如同撫弄琴弦,“清月無能,唯愿此物,可助師兄在礦淵深處…稍慰風塵?!?/p>
她俯下身,將那暗金絲酒囊,朝著角落那片污穢黑影的方向,輕輕遞了過來。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仿佛施舍般的高高在上。月白袖口之下,那截露出的手腕欺霜賽雪,與污黑的凍土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蜷縮在污雪凍土里的人影似乎終于動了。極其艱難地、像是抽動著一塊銹死了的門軸,那被污血泥殼黏住的頭顱,極其艱難地向上抬了抬。
亂發(fā)污垢的硬殼下,左眼那只勉強睜開、渾濁得只剩下灰白死氣的眼縫,終于艱難地轉(zhuǎn)向了蘇清月遞來的那只精致到不真實的暗金酒囊。
喉嚨里滾動著破碎的、如同風箱拉扯般艱難刺耳的嘶啞氣流聲,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有粘稠帶血的涎水順著干裂的嘴角無力滑下,滴落在冰冷的雪泥中,瞬間凍結(jié)成暗紅的冰珠。
他那只唯一能動的左手,也終于無比遲鈍、無比緩慢地從僵硬破襖的袖子里探了出來。那手同樣污垢遍布,上面布滿了龜裂的凍傷和干涸的血跡,指關(guān)節(jié)腫得如同被泡發(fā)的豆莢。顫抖著,極其笨拙地,伸向那只懸停在半空的、散發(fā)著清冽酒香的精致酒囊。
近了…
更近了…
就在他那幾根污黑腫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暗金色冰蠶絲囊壁光滑表面的瞬間!
“呃…啊…”一聲極其微弱壓抑的痛苦呻音猛地從他喉嚨里擠出!整個身體驟然劇烈痙攣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敲中了胸口!那只伸出的左手猛地失去支撐般向上甩起!帶動身體一個前撲,似乎要栽倒!
嘩啦!
那只顫抖著伸出的污黑手指!就在這失控前撲的劇烈晃動中!極其巧合地!狠狠地、帶著一股垂死者混亂絕望的力量!刮碰在了懸停酒囊下方那只白皙如玉、正優(yōu)雅托著囊底的、蘇清月的右手手背之上!
嗤——!
極其輕微!如同熱鐵烙在細嫩魚皮上!
在那月白色流云水月斗篷寬大袖口完美遮蓋的掩蓋下!那只白皙完美得毫無瑕疵的手背瞬間泛起一道極其細微的紅痕!更有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精純到令人窒息的污穢腐毒氣息!從秦夜污黑的指尖上(那里沾染著最核心、被他自身涅槃冰獄之力反復提純壓縮過的礦淵腐毒本源)!瞬間滲入了那紅痕之下!
一股惡寒!一股污穢到靈魂深處被玷污的惡寒!
蘇清月那只如同白玉雕琢的皓腕,極其極其突兀地!猛地……向回縮了一下!
那動作快如閃電!細微得如同被滾油燙到本能地收手!卻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被深淵穢物突襲靈魂核心般的……極致驚懼與厭惡!完美的冰魄道心在那股極惡本源觸及的萬分之一秒內(nèi),自發(fā)地排斥驅(qū)逐任何外邪!哪怕那是她遞出的“禮物”!
隨著這收手的極微小動作——啪嗒!
那只精致暗金、烙印著墨心碧凝蘭圖案的酒囊,失去了托舉的力量,從半空中垂直墜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秦夜因失控前撲而屈起的膝蓋邊緣!發(fā)出一聲并不響亮的悶響!然后順勢滾落,掉在了旁邊冰冷骯臟、裹著凍硬泥殼和煤灰的雪地上!
暗金色的絲囊瞬間沾滿了黑灰污跡。
“……”蘇清月沉默了。時間似乎凝固了一息。那雙原本平靜無波、如同萬載寒冰的眼眸深處,剎那間掠過一絲如同水底冰層驟然裂開般的……冰冷震怒!隨即又被更加濃郁的、凍絕萬物的……厭惡淹沒!如同看見了自己被污水濺濕了裙角的仙子,只想盡快遠離這灘污穢。
她甚至沒有再低頭看一眼那沾污的酒囊,更沒有再分給那個伏在骯臟雪泥里、正因痛苦抽搐而壓制不住輕微嘔吐的身影一絲視線。
只是極其優(yōu)雅地、不著痕跡地拂了拂方才被污指沾碰過的寬大袖口。如同撣去一粒微塵。周身那純凈無瑕的月光氣息似乎更加濃郁了幾分,將一切污穢感徹底隔絕開來。
“師兄保重?!甭曇粼俅雾懫?,依舊清冷悅耳,卻徹底失了那一絲之前刻意為之的溫和,只剩下純粹的程序化禮儀。清冷得如同神殿上宣布神諭的使徒,不帶絲毫人氣。
話音落,雪貂毛領(lǐng)襯著完美的下顎微點。如同完成某個必須的流程。月白斗篷在風雪中輕旋,纖塵不染的身影毫不停留,轉(zhuǎn)身朝著來時的風雪深處緩步離去。背影消失在漫天風雪翻卷的簾幕深處,如同從未踏足過這片骯臟污濁的土地。
只留下地上那團痛苦抽搐的殘破身影,和旁邊滾落在黑雪泥污中的暗金酒囊,散發(fā)著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清冽酒香。還有那幾個礦衛(wèi)驚魂未定、面面相覷的惶恐眼神。
石奎看著那個滾在泥污里的酒囊,又看了看伏在雪泥里似乎只剩最后一口氣的瘟神,猶豫了一下,終究不敢去碰那明顯被仙子嫌棄沾臟了的東西(蘇清月那快速收手的舉動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是對廢物的徹底鄙棄?。W罱K,他一腳踹在還在發(fā)懵的年輕礦衛(wèi)屁股上:
“還杵著挺尸?!把那廢物架起來!捆馱獸上!把這腌臜玩意兒弄走!趕緊的!烏石坑的接應(yīng)還在前頭等著呢!”
兩個礦衛(wèi)這才如夢方醒,硬著頭皮上前,如同拖一袋散發(fā)著惡臭的面粉,粗魯?shù)貙缀鹾翢o知覺、渾身抽搐散發(fā)著濃烈腐臭的秦夜架了起來,粗暴地把他那條深紫色死氣彌漫的廢臂和還算完好的上身捆在馱獸背上最不礙事的部位。隨著他們粗暴的拖動牽扯,又有更多的污血和膿水從廢臂的破衣爛處滲流出來,糊在了馱獸粗糙的鐵制鞍具上。
“駕!”石奎一鞭子抽在馱獸厚實的皮甲上!幾頭妖物發(fā)出低沉的嘶鳴,邁開沉重的鐵蹄,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愈發(fā)厚重的風雪,沿著蜿蜒陡峭、布滿厚厚冰凌的礦道,拖拽著那個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貨物”,蹣跚著邁向更深、更暗、更冰冷的黑淵。
馱獸粗糙的尾巴甩動,抽打著冰冷的空氣。無人察覺。就在馱獸鐵鞍下方那片污血橫流、惡臭彌漫的角落陰影里,在那個礦衛(wèi)捆扎秦夜廢臂位置附近不起眼的縫隙處——一顆沾滿了泥污、凍得烏黑發(fā)硬、只有指甲蓋大的餿冷飯團,正死死地黏在一個不起眼的凹槽里。
飯團旁邊,有一抹極其難以察覺的、幾乎被污血完全覆蓋的暗紅痕跡……那是酒囊砸落時,殘留的酒液混合著秦夜嘔出的污血洇染開的印記……
馱獸隊伍搖晃著,消失在陡峭礦道扭曲盤亙的轉(zhuǎn)角。哨卡空蕩蕩的石臺上,只剩下呼嘯的寒風卷著冰屑,刮過冰冷的地面。
角落里,一直抱著肩膀縮在門洞背風處的看門老叟(礦衛(wèi)們稱他老葛頭),探頭探腦地看著遠去的馱獸隊伍,又使勁嗅了嗅空氣中那股越來越濃、與哨卡污穢截然不同的清冽酒香,混著雪泥地里那點暗紅酒血污漬散發(fā)的怪味兒。渾濁的老眼里貪婪地閃爍起來。
他佝僂著腰,一步三搖地溜到雪地里,左右看看沒人注意,賊也似的飛快撿起那只沾滿了污雪煤灰的暗金酒囊,寶貝似的在破棉襖的襟口上擦了擦,試圖擦去外面的污跡,但那清冷的酒香卻透過絲囊更加清晰地散發(fā)出來。老葛頭渾濁的眼睛里閃動著餓狼般的光,喉嚨狠狠滾動了一下。
“好東西啊…仙家的好東西…聞著骨頭縫里都暖和…留點給俺這老寒腿…”他顫顫巍巍地拔開囊口的玉塞,對著囊口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濃郁的清香直沖腦門,讓他混濁的腦子都為之一清!他急不可耐地揚起囊身,將囊口對著干癟的嘴——
咕嘟!咕嘟!
“嗯!好…好東西!”老葛頭咂咂嘴,凍裂的嘴唇上沾了一點無色的瓊漿,臉上浮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干枯的四肢百骸都像是瞬間涌起一股暖流,驅(qū)散了哨卡數(shù)十年的陰寒。他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又灌了一大口!
但就在這口剛剛?cè)牒怼⑸形囱时M的瞬間!
老葛頭整個人猛地一僵!
臉上的那絲因美酒而浮起的異樣潮紅瞬間褪盡,如同面具般碎裂!一張布滿溝壑的老臉頃刻間化為死灰般的慘白!兩只渾濁的眼珠如同瀕死的魚,瞬間翻起布滿血絲的眼白!
噗!??!
一大口污黑粘稠、混著內(nèi)臟碎塊的腥臭血塊如同開閘的洪流,猛地從他大張的口鼻中狂噴而出!濃黑的腥血濺落在雪地上,竟發(fā)出“嗤嗤”的怪響,升起縷縷黑煙!那滾落酒囊的瓶口,兀自淌下的幾滴無色“仙釀”,滴落在腥血之上,同樣激發(fā)出更加強烈的刺鼻黑霧!
“呃…咯……”老葛頭像一截被砍倒的老樹樁,直挺挺向后栽倒!身體重重砸在冰凍的黑雪地上,四肢如同觸了電般劇烈地、詭異地抽搐扭動!胸口發(fā)出漏風般的嘶鳴,眼睛死死瞪著灰沉沉的天空,瞳孔徹底失去了焦距。濃黑發(fā)臭的血液還在不停地從他抽搐的嘴角和鼻孔中涌出,在冰冷的地面迅速蔓延凍結(jié)。
風雪嗚咽著掠過,卷過地上那具還在輕微抽搐、迅速變冷的扭曲尸身,卷過那個滾落在黑雪地上、兀自流淌著幾滴“瓊漿”的暗金酒囊,還有旁邊那灘迅速凍結(jié)、散發(fā)著刺鼻焦糊惡臭的污黑人血……
“嘎吱…嘎吱…”
沉重的馱獸蹄聲混雜著金屬鞍具摩擦聲,在扭曲陡峭的礦道上艱難地回響。寒風卷起的雪粒子打在秦夜那張被污血糊住的臉上,如同冰冷的砂紙在摩擦。
誰也沒注意到。
那具被粗麻繩死死捆在馱獸冰冷鐵鞍上、垂著頭如同徹底失去生機的殘破軀體。
那在亂發(fā)和污垢遮掩下的唇角邊緣。
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