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外面風(fēng)雪依舊。
撒大斌和趙紅梅兩人躺在熱乎乎的火炕上。
一陣窸窸窣窣,撒大斌鉆進了紅梅的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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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大憨……”她突然咬住他的耳朵,“你今天……特別爺們兒……”
話音漸漸融進風(fēng)雪聲中。
還有遠處山林里,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悠長而模糊的獸嚎。
世界仿佛只剩下這間溫暖的小屋。
劇烈運動過后。
撒大斌把紅梅緊緊摟在懷里,下巴蹭著她還有些濕潤的頭發(fā),聞著那股子便宜香皂的味兒,心里又軟又燙。
他聲音低沉,帶著點以前沒有的篤定:
“紅梅,往后啊,家里有我呢。你那楞場做飯的活兒,咱不干了,聽見沒?”
他頓了頓,像是在承諾,又像是在給自己鼓勁:
“明兒我就去找錢主任說道說道,我也換個工作,不扛大木頭了。這山里寶貝多著呢,打獵、采山貨,總能尋摸到好東西,比上班賺的多。你就踏踏實實給我暖被窩……生幾個娃,兒子女娃都行,讓他們把這炕頭給我占滿了,鬧哄哄的,那才叫家!”
他心里盤算著:趁著這兩年計劃生育政策還沒在林場這種窮地方抓那么緊,咋也得大干快上。
趙紅梅被他話里那句“暖被窩”臊得滿臉通紅,往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輕輕捶了一下,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
“……瞎說啥呢,也不害臊……嗯,都聽你的?!?/p>
她往他懷里縮了縮,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帶著一絲安心和疲憊,沉沉睡去。
感受到懷里妻子溫軟的身子和她均勻的呼吸,撒大斌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卻毫無睡意。
腦海里翻涌著前世五十年來的冰冷記憶……
他想起了自己那個老實巴交、當了一輩子生產(chǎn)隊長的爹——撒衛(wèi)國。
也想起了那對從城里下放的“知識分子”夫婦——鄭知賢和林玉蘭。
那時候,他們被打成“臭老九”,下放在林場邊緣的苗圃地種地,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他爹早年跟祖父闖關(guān)東來到這地方,心善,看他們可憐,沒少接濟他們。
可誰能想到,就是為了救這個鄭知賢,他爹才把命給丟了!
那是他十二歲那年的夏天。
鄭知賢嘴饞,偷偷跑到河里想撈兩條魚改善伙食。
哪里想到,這深山的河水即便在七月也冰冷刺骨,結(jié)果他自己腿抽筋了。鄭知賢在河里撲騰呼救。
是他爹聽見動靜跑了過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鄭知賢推上了岸。
可他爹自己卻因為力氣耗盡,被湍急的河水卷走,再也沒能上來。
爹沒了,娘張秀蘭整日以淚洗面,沒多久就哭瞎了眼睛,跟著也撒手去了。
十二歲的年紀,他就這樣成了沒人要的孤兒。
正當他不知道路在哪里時,是鄭知賢和林玉蘭兩口子,半夜來到他家里。
他們悄聲對他說:“大斌,以后你就是我們的親兒子,跟著我們,吃穿不愁?!?/p>
他們握著他瘦骨嶙峋的手,那副慈愛的模樣,讓缺爹少娘的撒大斌信以為真,傻乎乎地把他們當成了唯一的依靠。
打那以后,他就像他那個老實善良、甚至有點“傻”的爹一樣,一門心思地對他們好。
家里家外的重活累活:劈柴、挑水、下地種田……他全包了。
像個小大人一樣把他們供著。
心里總記著養(yǎng)父拍著胸脯的保證:等他們回了城,一定接他過去享福,讓他過上好日子。
他就這樣信著,盼著,等著,傻傻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們。
1980年元旦,養(yǎng)父母一家終于平反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了常興鎮(zhèn)。
常興鎮(zhèn)與海浪河林業(yè)局雖然挨著,卻是兩個不同的地界:一個屬于地方,歸林海縣政府管理;一個屬于林業(yè)系統(tǒng),歸丹江市林管局管理。
養(yǎng)父母回城沒多久,就找回了他們那對曾劃清界限多年的親生兒女。
一家四口哭哭啼啼地團圓了。
那團圓的喜悅,將他這個沒血緣的外人徹底隔離開來,襯得他更加孤單。
可那時候他還傻,覺得養(yǎng)父母一家團圓是好事,自己也能跟著沾光。
前世的今天,他就是坐小火車給他們送去了過年分的豬肉,想著讓養(yǎng)父母一家過個好年。
第二天回到林場,卻等來了媳婦趙紅梅的死訊。
在媳婦的墳前,他被趙紅棉和幾個舅舅,以及舅舅家的孩子們,一頓拳打腳踢。
趙紅棉哭著罵他“傻X”、“混蛋”、“敗家貨”,詛咒他不得好死!
雖然紅梅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如果不是他傻乎乎地經(jīng)常把家里的好東西都送給養(yǎng)父母,紅梅也不至于為了多賺點工分,快過年了還留在山場干活,也就不會遇上那頭黑瞎子。
被揍之后,他在林場徹底待不下去了。沒臉見人,也沒地方可去。
最后,還是灰溜溜地跑到了常興鎮(zhèn),投奔養(yǎng)父母,在那里過了1980年的春節(jié)。
過完年后,養(yǎng)父母的任命下來了:養(yǎng)父鄭知賢出任常興鎮(zhèn)副鎮(zhèn)長,養(yǎng)母林玉蘭任職鎮(zhèn)醫(yī)院副院長。
他們的親兒子鄭衛(wèi)東,也憑關(guān)系進了鎮(zhèn)供銷社當上副主任,手里倒騰著不少緊俏物資,日子過得風(fēng)生水起。
養(yǎng)女鄭麗萍,雖沒在地方單位安排工作,但也通過關(guān)系進了林業(yè)局的高中當了教師。
他們一個個都端上了“鐵飯碗”,成了鎮(zhèn)上響當當?shù)捏w面人。
而他呢?這個曾被承諾接去享福的“親兒子”呢?
養(yǎng)父母沒給他安排正式工作,只找了點關(guān)系,把他塞進鎮(zhèn)上的醬菜廠打雜。
說是“打醬油”,其實就是最底層的體力活。
醬菜廠常年彌漫著一股酸澀混雜的醬香味,聞久了都泛惡心。
他的活兒就是搬運那些沉甸甸的醬菜壇子。冬天壇子凍得冰涼,搬一會兒手就跟沒了知覺一樣;夏天壇子表皮濕滑,稍不留神就容易摔個粉碎。
一天干到晚,累得腰酸背痛,可發(fā)下來的工資只有十幾塊錢。
這點錢,連自己勉強糊口都難,更別提去“供養(yǎng)”當了官的養(yǎng)父母一家了。
住在一起后,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像個多余的人。
養(yǎng)父母的親生兒女看他的眼神里,帶著輕蔑和防備。
養(yǎng)父母也越來越看不上他了,態(tài)度從偶爾的嫌棄,變成了明目張膽的冷淡。
他成了他們光鮮生活里的一個污點,一個累贅。
他不是沒想過離開,可離開這里,他又能去哪兒呢?
他還是傻,心里總覺得只要自己能有出息,養(yǎng)父母總會像以前一樣待他。
于是,他鉚著勁兒想辦法賺錢。
然而,他等來的不是轉(zhuǎn)機,而是深淵。
鄭衛(wèi)東倒騰緊俏物資的事情東窗事發(fā),被人盯上了!
為了脫罪,他那個所謂的“親哥哥”竟然想出了最歹毒的主意——讓撒大斌去頂罪!
養(yǎng)父母找到他,不是想辦法撈他,而是哭著,聲淚俱下地求他:
“大斌啊,衛(wèi)東年輕不懂事,這事兒鬧大了會影響我們?nèi)业那俺?!你先替衛(wèi)東擔一下!”
“你是我們兒子,我們肯定會幫你!等風(fēng)頭過了,我們一定想辦法把你弄出來!還會補償你!”
他們演得太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