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zhuǎn)頭看向撒大斌,語氣緩和了幾分,帶著點過來人的意思:
“斌子,你下午就不跟我們跑遠道了?!?/p>
他指了指附近的一片小坡,“就這附近,沿著那條溝,去看看以前掛了號的界樹有沒有模糊的,如果有,就重新砍個新號?;顑翰欢?,仔細點干,兩個小時也就完了。干完活兒自己到場部門口等我們,或者直接回家也行,別亂跑?!?/p>
王小栓推了推那副黑框眼鏡,沒吭聲。
他瞅了章隊長一眼,又瞧了瞧撒大斌,心里頭有點犯嘀咕。這輕松的活兒咋就給斌子了?跑遠道釘界樁這種體力活兒,好像又得他扛著。
可轉(zhuǎn)念一想,中午那口熱乎的烤貂肉吃得舒坦,嘴里還留著香氣,算了,聽隊長安排吧。
撒大斌則響亮應道:“好嘞隊長,保證完成任務!”
他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機會來了!
章隊長“嗯”了一聲。
他把那塊羅盤儀揣進棉襖兜里,又把那把磨得锃亮的伐木斧別在腰帶上。
王小栓也重新挎好他的舊帆布包,里頭裝著尺子、油漆刷子和紅油漆桶,把這些家伙事兒都別好。
兩人沖撒大斌點了點頭。
章隊長在前,王小栓在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沒膝的雪地。
他們的身影很快被密集的樹木和搖曳的樹影吞沒。
目送兩人走遠,直到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撒大斌臉上的“老實”表情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狩獵者特有的專注和興奮。
撒大斌扯下黃菠蘿樹上晾著的貂皮,拎著后頸皮抖落積雪。
他將帶著體溫的皮毛往褲腰里一掖。油亮的紫貂尾巴恰好垂在屁股蛋上,隨著他邁步左右晃蕩,活像條不安分的狐貍尾巴。
他邊走邊把皮子往腰側(cè)推了推,免得遮住半拉屁股耽誤干活。
待找到章隊長劃的界樹區(qū),他抄起砍刀。
“咔咔”就是幾下。
不到一個小時,二十棵界樹已經(jīng)刻好三角標。
活計已完成,比隊長預計的要快得多。
他擦了把汗,活動活動肩膀。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林子深處。
那股子藏在心底的、對山林的渴望,對獵物的敏銳,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
回想起上午的貂兒爪印,以及當時隱約瞥見的、更細微的禽鳥足跡。
他依著記憶回原地尋找。
撒大斌貓著腰,沿著一條被雪覆蓋的淺溝悄悄向前。
耳朵敏銳地捕捉著周圍的細微聲響。
雪地上的禽鳥足跡比貂兒的更淺,但只要仔細辨認,依然能看出它們移動的方向和覓食的范圍。
一路上,走了一里地。
他踢開了附近一處雪堆,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下面竟然埋著一小堆橡子。橡子顆粒飽滿,看樣子是某個勤勞的小松鼠儲存的過冬食糧。
不過他仔細打量一下,沒發(fā)現(xiàn)松鼠,估計這里只是它的糧倉,或者它已經(jīng)被貂、狐貍等小獸吃了。
不過這可是個重要的線索。
這大冬天里,飛禽找著一處食源不容易。
野雞、沙半斤這些,天冷了都喜歡往避風的灌木叢里鉆,找點樹籽草根刨刨肚子。
這附近既然有松鼠藏的橡子,保不齊雞子也聞著味兒來了。
他心里有了譜,抬頭朝四周瞅了瞅,果然瞅見不遠處有一叢長得挺密的灌木林。
在溝邊幾棵落葉松下方的灌木叢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串新鮮的雞類爪印,旁邊還有零星的草籽和堅果殘渣。
他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像一只潛行的野貓。
很快,前方傳來細微的啄食聲。
日頭偏西,林子里雪光晃得人眼暈。
撒大斌瞇了瞇眼。
他透過枝葉縫隙望去,幾只體型圓滾滾、羽毛呈灰褐色斑點的野雞,其中有飛龍!還有幾只肥得流油的沙半斤,正撅著腚在雪地里刨食。
撒大斌的眼神一下子盯死了那幾只雞子。他知道,這是肥貨,也是下手的機會。
他身體微微下蹲,利用身前一棵粗壯的落葉松擋住身形。
同時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讓自己處于逆光位置,讓陽光正好在獵物的背后,這樣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風從側(cè)面吹來,正好掩蓋了他細微的腳步聲。
他屏住氣,慢慢撥開眼前的干樹枝。
手心往棉褲上蹭了蹭汗。
他悄無聲息地取下背上的復合彈弓,從棉襖內(nèi)兜里摸出一顆冰涼光滑的鋼珠。
他熟練地拉開那八股強力皮筋,將鋼珠穩(wěn)穩(wěn)地裝入彈道。
“嗖——噗!”
一聲輕微的破空銳響,鋼珠直愣愣就奔著那只飛起的飛龍去了!
“啪”一下,正中離地不過兩三米高的飛龍!
那只可憐的飛龍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哀鳴,翅膀胡亂撲騰兩下就栽進雪窩子,蹬腿的勁都沒了。
剩下幾只嚇得炸了毛,撲棱著翅膀就往林子深處鉆。
撒大斌哪能給它們機會?
他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幾乎在第一顆鋼珠射出的同時,第二顆鋼珠已經(jīng)上膛。
拉弦、瞄準、射擊,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嗖!嗖!嗖!”
鋼珠如同長了眼睛一般,接二連三地射向那些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野雞群。
每一次弓弦的震動,都伴隨著一只野雞的墜落。
轉(zhuǎn)眼之間,又有好幾只肥碩的飛龍和沙半斤應聲落地,在雪地上撲騰著,揚起一片雪沫。
剩下的野雞徹底嚇破了膽,哪里還敢停留,拼命地扇動著翅膀,一頭扎進了遠處的密林深處,消失不見。
“嗖嗖”聲不斷響起。
雪地上漸漸多了一團團不會再動的羽毛。
撒大斌臉上帶著輕松的笑容,走過去,將散落在雪地上的戰(zhàn)利品一一撿起。
他注意到一只被打下來的沙半斤格外肥碩,翅膀上還有幾塊明顯的白斑,嗉囊鼓鼓脹脹的,捏上去硬邦邦的,顯然是剛吃了不少松子。
他仔細數(shù)了數(shù),8只野雞,3只飛龍,還有兩只沙半斤。
總共十三只。
撒大斌心里樂開了花。這飛龍和沙半斤,可不是一般的東西。這年頭,林場工人分年貨,雖然能分到豬肉、大魚、糧油,但根本不會分野味啊!
尤其是飛龍,肉嫩,燉湯賊鮮,比普通野雞金貴多了。即便是局長也得逢年過節(jié),別人送禮才能吃到。有時他甚至舍不得吃,還得給管局領導送過去。
這一下子整了十三只,算得上是大豐收,過年都夠吃了。
撒大斌從棉襖里掏出早就備好的細麻繩,將獵物串成串,沉甸甸地掛在肩上。
他看了看天色,離章隊長說的“下班”時間還早,但背著這么多東西走山路可不輕松。
撒大斌拍了拍身上的雪,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他辨明方向,朝著林場的方向下山。
來時的積雪路變得更深,但沉甸甸的獵物讓他步伐更加堅定。
他沒進入林場,而是上山的拖拉機道口停下。
他靠在道旁的樹干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彈弓柄,眼睛盯著山路盡頭,等待隊長。
這是唯一的進山下山路口。
等待的時間不算長。
沒多久,山道上傳來“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章隊長和王小栓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線里,一前一后走來。
他們走到拖拉機道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撒大斌。
也看到了他肩上扛著的那一大串野雞,沉甸甸地壓在他肩膀上,看著數(shù)量不少。
章隊長和王小栓看得是目瞪口呆,兩人都張大了嘴巴。手里的油漆桶都掉在雪地上,他們也渾然不覺,半天沒能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