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造反失敗,跑路時,我慢了一步,被太子逮住了。昔日的好兄弟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死到臨頭了,你還笑得出來?」「見到你開心嘛?!埂副緦m是太子,你是亂臣之子,
你我之間無半點瓜葛?!古叮磕愦_定?李霽將我押回皇宮,老皇帝親自審問我。「煦兒啊,
告訴伯伯你爹在哪兒,伯伯什么要求都答應(yīng)你?!刮抑钢溲叟杂^的李霽?!覆鋵?,
煦兒自幼愛慕太子。「讓太子做我的男寵,我就什么都告訴你?!?/p>
1自從知道我爹想要造反后,我就一直勸他別造反。當(dāng)皇帝可不能只會行兵打仗,
他沒有治國的腦子。再者,他要真是當(dāng)皇帝的料,當(dāng)年黃袍加身的就不是李老頭了。
但他偏偏不信,非要試試看。結(jié)果造反失敗,他自己跑路了,我卻被李霽逮住了。
老皇帝李璋循循善誘、苦口婆心地勸我。「煦兒啊,你也是伯伯抱著長大的,
伯伯跟你爹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伯伯保證找到你爹后絕不殺他?!胳銉喊?,你想想,
你爹在外逃亡過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伯伯找到你爹后,就建一個宮殿把他養(yǎng)在里面,
讓他每天吃吃喝喝、安享晚年,這樣不好嗎?」「煦兒啊,告訴伯伯你爹在哪兒,
伯伯什么要求都答應(yīng)你?!刮易匀徊豢赡芨嬖V他。我又不傻。若說出了我爹的下落,
我爹會死,我沒了利用價值,也會死。我指著冷眼旁觀的李霽。「其實,伯伯,
我自幼愛慕太子?!缸屘幼鑫业哪袑?,我就什么都告訴你?!估罾系沁€沒動怒,
李小登就先跳腳了。「荒唐!這么多年了你還是跟個潑皮無賴一樣?!?/p>
老皇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朕都給你說了多少遍了,冷靜自持,
做了太子更是要喜怒不形于色,蕭煦隨口開個玩笑就激得你失了分寸?!刮尹c頭附和,
得意地瞟向李霽。李霽臉漲得通紅,還不忘惡狠狠地瞪我一眼,隨后又換上另一副面孔,
乖巧地朝他爹拱手行禮,「父皇教訓(xùn)的是?!估匣实蹖铎V總是板著一張臉,
帶著不可忤逆的壓迫感,對我卻又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
我爹對他的評價一點也沒錯——笑面虎?!胳銉海闩c霽兒自小一同長大,
朕知曉你二人感情深厚,就依你的吧?!刮遗c李霽齊齊抬頭,萬分震驚。
老皇帝像是有哮喘一般,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接著又說:「你先去東宮住一段時間,
讓霽兒帶著你看看京城的變化。」「好?!刮彝赐纯炜斓貞?yīng)下,扭頭朝李霽一挑眉,
氣焰極為囂張。李霽「撲通」一下跪到地上?!父富?,恕兒臣難從命?!?/p>
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改阆裙蛑?,我回東宮咯?!篂榱说谝粫r間嘲笑李霽,
我在東宮門口苦等了一天一夜。李霽垂頭喪氣回到東宮時,腿軟得差點沒能邁過東宮的門檻。
聽說他一直在祈元殿跪著,但顯然這對他心硬如鐵的爹不起任何作用?!竼眩?/p>
太子殿下怎么才回來?「政務(wù)竟如此繁忙?「我還等著你帶我逛京城呢?!?/p>
李霽面色陰沉地推開了我,大步朝里走。我追在他屁股后面,
把好不容易討來的金創(chuàng)藥塞給他?!笘|宮的奴才可真難使喚。
「我纏了好久才要來一瓶金創(chuàng)藥?!改闾嫖医逃?xùn)教訓(xùn)他們,讓他們下次都聽我的話?!?/p>
李霽接過金創(chuàng)藥。我暗自搖頭,鬧什么別扭呢,受傷了不還得是我來照顧。下一秒,
李霽抬手往地上狠狠一砸。陶瓷瓶子被擲向大理石地面,瞬間碎成無數(shù)片,
里面的藥膏淌在地上,粘滿污漬。他甩開我的胳膊,「別煩我?!刮冶乔灰凰幔?/p>
咬著牙說:「是,我是罪臣之子,不配與太子殿下說話。」在眼淚落下來之前,
我轉(zhuǎn)身逃了出去。2我與李霽相識時,他爹還不是什么皇帝,我爹也不是什么將軍。那時,
我爹、李老登和吳貴興三兄弟剛在田間地頭拜完把子,扔了鋤頭去起義了。
我爹和吳貴興武藝高強,負(fù)責(zé)沖鋒陷陣、攻城略地。李老登頭腦靈活、能說會道,
負(fù)責(zé)招兵買馬、招攬賢士。他還硬和前朝皇室扯上了點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
四處宣揚自己是皇室后裔。某日,我爹帶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jì)的男孩兒回家。
我還以為我爹有外室了,抄起掃帚打算跟他拼命。我爹瞪我一眼?!高@是李伯伯家的小老四,
名字叫李霽,以后你倆做個伴兒,他教你識字,你教他騎射?!?/p>
眼前這個身形削瘦、面色枯黃宛如一根萎縮的竹竿似的男孩兒,明明與我同歲卻比我矮半頭,
我敷衍地和他打了聲招呼。聽我爹說,以前他們一家人都跟著李老登四處奔波,
李霽的阿娘感染時疫去世,李霽的三個哥哥中兩個戰(zhàn)死、一個被敵軍擄走下落不明,
李老登這才決定把剩下的獨苗送回老家。經(jīng)我爹這么煽情地一說,我也起了惻隱之心。
我向我老爹拍著胸脯保證,以后他跟著我混,我絕對罩著他。李霽這個人真的很笨,
我時常覺得離了我他就活不下去。騎射什么的就暫且不提,他力氣小得弓都拉不開,
所以我決定先教他做飯,吃飽才有力氣。我教他認(rèn)野菜,他什么毒草都要嘗一嘗,
嘗得自己口吐白沫。我教他用灶臺,他把火星子濺到柴垛里,大火差點把我倆燒沒。
我教他切菜,他切到自己手指。我不想再教他了,我怕他把自己折騰沒了,
我爹回家找我問責(zé)。但偏偏他又特別好學(xué),每天追著我問個不停。
好在經(jīng)過我日復(fù)一日的精心培養(yǎng),李霽總算是抽條長高了。雖然他還是瘦了些,
但好歹是有勁兒了,能拉開弓了。學(xué)了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他就開始膽大包天地讓我喊他哥。
他說長幼有序,如今我們都大了,不能亂了規(guī)矩。明明只比我大兩個月而已,
而且他一身的武藝都是我教的,我沒讓他喊師父就不錯了。想讓我喊哥,門兒都沒有。
「阿煦,哥教你寫字?!估铎V拉著我的胳膊往屋外跑。我們買不起筆墨紙硯,
想要寫字只能拿起根樹枝在地上劃拉?!冈诘厣蠈懙乃闶裁醋郑也粚W(xué)?!?/p>
「等我爹他們打下忻州,咱們就可以去忻州買筆墨紙硯了?!埂改蔷偷人麄兇蛳滦弥菰賹W(xué)?!?/p>
說來慚愧,李霽學(xué)什么都認(rèn)真,這三年間他進步飛快。而我看見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疼,
每次他說要教我,我就百般推脫。以至于我已經(jīng)十三歲了依舊大字不識一個?!改銓W(xué)一個字,
我喊你一聲哥?!刮殷@訝地看著李霽。他之前不是說什么長幼有序、不能亂了規(guī)矩嗎?
這么快就自己亂自己的規(guī)矩了?嘿,管他呢。我朝他做了個鬼臉?!父邕@就學(xué)。」
3我從李霽的書桌上隨手抄起一份奏折。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也只認(rèn)得零星幾個字。
先前李霽已經(jīng)教會我不少字了,但跟我爹去了塞北后,我又全都忘光了。我放下奏折,
心煩意亂地在李霽的書桌上亂翻。他怎得這么晚還不回東宮?還在生我的氣嗎?
小時候天天睡一個被窩,現(xiàn)在住同一個宮殿都受不了?李霽不應(yīng)該是這么小氣的人吧。
只要我死皮賴臉地纏著他,他肯定會消氣的,就像以前一樣。長空如墨,月色中天。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李霽,你還不回來是吧。小爺今天勢必要等到你。
我鬼鬼祟祟地鉆到李霽的寢殿。既然不回來,那我就先占你被窩一用。
不愧是太子殿下睡的床,衾褥枕帳用的都是名貴料子,
我這在塞北受盡風(fēng)霜的糙皮厚肉一時竟有些不適應(yīng)。李霽回來的時候,
我正翹著二郎腿躺在他的床上,迷迷糊糊幾乎快要睡著了?!改阍诖颂幾魃??」
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我睜開眼,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改憬K于回來了?!埂肝覇柲氵@里作甚?
」「睡覺,我覺得你的床比我的舒服?!估铎V累了一天,一雙眼睛里布滿血絲,
一舉一動都有氣無力的,渾身散發(fā)著疲憊。我意識到自己今晚怕是又撞槍口上了。
灰溜溜地爬起來,打算在他發(fā)作之前逃跑。腳才沾地,就聽見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笣L。
」我麻溜地跑路。剛走出門口,東宮的太監(jiān)就把我碰過的錦衾、玉枕、羅帳、軟墊扔了出來。
被昔日玩伴嫌棄至此,我心頭酸澀不已。轉(zhuǎn)頭一看,這么好的東西丟了也怪可惜的,
不如我撿回去布置在我住的廂房里自己用。過了幾天,不知從哪兒傳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說是李霽把自己的貼身用品賜給我用。估計李霽也聽說了。
東宮的掌事太監(jiān)直接闖進了我的屋子,把我撿回來的那堆東西拿走燒了。
4李霽倒也沒忘記他爹交代給他的差事,時不時地將我抓過來,橫眉冷臉地問我爹的下落。
我一般都插科打諢或者緘默不語。但這日,我突然來了興致??粗嵵仄涫碌睦铎V,
我忍不住嗤笑一下,姿態(tài)散漫地開腔?!高@樣吧,我們掰手腕,你贏了我就告訴你?!?/p>
李霽雙臂環(huán)在胸前,冷哼了一聲,說:「陪你玩玩?!刮伊闷鹱笮?,朝李霽伸過去,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李霽臉上的一抹猶疑被我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應(yīng)該還是在乎我的吧。我用左手跟他掰手腕并不是因為我是左撇子,
而是因為我左肩有舊傷。十四歲那年,我爹和李老頭果真打下了忻州。
李霽興高采烈地拉著我去忻州買筆墨紙硯。我對文房四寶并不感興趣,
但卻從未去過忻州這樣的大都邑。李霽拖拽著我爬上前往忻州的馬車,我表面鎮(zhèn)定,
但心里卻在歡呼雀躍。到了忻州,我們像出籠的兔子般四處亂竄。但彼時的忻州剛經(jīng)歷戰(zhàn)亂,
我期待的茶樓、酒肆、雜耍、糕點鋪子都還沒開張。我們轉(zhuǎn)了好久才找到賣筆墨紙硯的地方。
沒想到這東西竟然這么貴,買完就只?;厝サ穆焚M了。我有些失望,
跟著李霽無精打采地在街頭閑逛,遇見了一個賣包子的小販,
他說天色太晚包子賣不完了送給我?guī)讉€。我正餓得饑腸轆轆。
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竟然能發(fā)生在我身上。我感激涕零地接過包子連連道謝。
李霽卻來攔我?!妇硬皇赤祦碇场!惯@書呆子,自己挨餓可別帶上我。
我對李霽的話充耳不聞,狼吞虎咽地一連吃了三個包子。片刻后,我頭腦昏沉,
走著走著就栽倒在地上,沒了意識。包子里有蒙汗藥。早知道我也多讀點圣賢書。
再睜開眼時,我與李霽被捆綁著東倒西歪地躺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馬車顛簸得厲害,
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顛出來了?!高@是要往哪兒去???」李霽回過頭,「你醒了?」
我想點點頭,但馬車一個顛簸,我的額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李霽的鎖骨,疼得我直冒眼淚。
我趕忙挪動身子離他遠(yuǎn)一點,省得再撞上?!格R車在往涿州方向走?!埂镐弥??
「我爹是不是在那兒?」「沒錯,我爹也在?!估铎V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憂慮。
我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涿州正值兩軍交戰(zhàn)之際,李霽是主君之子,我是主將之子,
若我二人落到敵軍手里,便是舉足輕重的人質(zhì),
說不定會影響整個戰(zhàn)局的走勢、連累我方軍民。不行,必須想辦法逃出去?!赶冉忾_繩子。」
「好?!刮遗c李霽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把麻繩解開了。掀開車簾的一角,
外面是一馬平川的黃土地。若我們跳車,馬車上的重量輕了,駕車的人估計很快就會發(fā)覺。
所以跳車后必須迅速逃走或者藏起來。我與李霽商討,
等馬車到了人多的地方或者有遮掩的地方我們就跳車逃走。也不知等了多久,
馬車終于經(jīng)過了一個背山面水的小鎮(zhèn)。我與李霽找準(zhǔn)時機,跳窗而出。身體凌空時,
我攬過李霽,把自己的肩膀墊在了他身下。著地時,我的左肩碰上了一塊尖利的石頭,
硌得我感覺自己骨頭都要裂了。我忍著不讓自己痛呼出聲。但李霽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
「哪里受傷了?」我沒打算告訴他,裝作若無其事?!肝覜]事?!复说夭灰司昧?,快走?!?/p>
我們兩個躲進了小鎮(zhèn)的破廟里,廟宇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石塑,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我倚著那石塑的腳拇指緩緩坐下,想去揉一揉左肩,但又怕被李霽發(fā)現(xiàn)端倪?!竸e裝了,
我知道你受傷了?!估铎V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也不好再掩飾,故作漫不經(jīng)心,
「肩膀磕了一下,不打緊?!估铎V拉起我,連夜帶我挨家挨戶地找郎中。
沒想到還真讓他給找到了。我松了一口氣。他要是再這樣找下去,
我們遲早會被之前的歹徒逮住。自打受傷以后,我射箭的準(zhǔn)頭兒竟然連李霽都不如,
我也不用再教他騎射了。反倒是他開始處處照料我,不讓我提刀劍、不讓我干重活。
漸漸地我覺得受傷也挺好的,沒必要那么傷心。東宮書房內(nèi),李霽用指節(jié)輕扣書案?!高诉恕?/p>
的響聲喚回了我的萬千思緒。我眉眼清明,視線聚焦在李霽身上,
將自己的左手手肘輕放在書案上。他以前很在意我的舊傷,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還記得吧。
我的手與李霽瘦削修長的手相握。接觸的剎那,
李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的手按在書案上。左肩上絲絲縷縷的痛感蔓延開來。
我咬緊牙關(guān),疼得縮成一團,額頭上冒出細(xì)密的汗,看向李霽的眼神難掩失望和委屈。
「你好狠的心?!估铎V斜睨了我一眼便沒再看我,他神情晦澀不明?!改悴皇窃缇椭绬??」
5是啊。我早就知道。我活該,我自作自受。當(dāng)年我爹、李璋、吳貴興兄弟仨打進京城后,
李璋黃袍加身登基稱帝,我爹和吳貴興有從龍之功被封侯拜相。
哥兒仨好的局面維持了不到一年,李璋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他先拿吳貴興開刀,
一上來直接以通敵叛國之罪抄了吳家九族。都說傻人有傻福,這句話真真應(yīng)在我爹身上了。
我爹幸運就幸運在他比吳貴興笨、不通人情世故。不然第一個被斬腦袋的估計就是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