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暖陽碎金與永夜降臨 (1995-2001)1995年農(nóng)歷八月初五，
鄭昕玥出生在一個普通卻也曾充滿煙火氣的農(nóng)家小院。六歲半之前的時光，
是她人生中稀有的暖色調(diào)。父親常年在外地做工，
只在年關(guān)才帶著一身風塵和微薄的積蓄歸來。母親操持家務(wù)，哥哥鄭昕磊在鎮(zhèn)里讀書，
是家里的小小頂梁柱，更是鄭昕玥最堅實的依靠。他會笨拙地給她扎小辮，
把舍不得吃的糖果分給她，在她被鄰家孩子欺負時挺身而出。六歲的鄭昕玥剛上小學學前班，
世界在她眼中簡單而明亮，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碗里的蛋炒飯似乎總比哥哥的少那么一點點。
2001年春天的那個清晨，成了她命運的分水嶺。陽光像濾過一層薄薄的蛋黃，
斜斜地鋪在堂屋那張油膩膩的木頭方桌上。空氣里彌漫著豬油炒雞蛋霸道的香氣。
鄭昕磊坐在她對面，十六歲的少年，正埋頭對付自己面前堆得冒尖的一大碗金黃蛋炒飯，
飯粒粘在嘴角也渾然不覺。鄭昕玥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著自己那份"一人一半"，
試圖讓美味停留得更久些。突然，"哐當"一聲巨響！鄭昕磊坐著的長條板凳猛地向后翻倒，
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直挺挺、重重地砸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碗飛出去，
沒吃完的蛋炒飯撒了一地，金黃的米粒裹著油光滾得到處都是。他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像一條離水的魚，四肢以可怕的角度扭曲拍打，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拉風箱怪響，眼睛瞪得極大，眼白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眼眶，
死死盯著房梁。接著，一大股渾濁的白沫，混著沒嚼碎的蛋炒飯粒，洶涌地從他嘴角冒出來，
迅速在他臉頰和脖子底下蔓延開一片黏膩的狼藉。"哥——！
"鄭昕玥的尖利哭喊撕破了死寂。她僵在原地，手腳冰涼。母親從灶房沖出來，
看到地上的兒子，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嚎叫，瞬間軟倒在地，手腳并用地爬過去，
徒勞地想按住兒子抽搐的身體，想擦掉那污穢，爆發(fā)出混亂絕望的哭喊："小磊！小磊?。?/p>
我的兒！你怎么了？！老天爺啊——！"那碗滾落在地的蛋炒飯，那些粘著白沫的金黃飯粒，
成了鄭昕玥對哥哥最后、最恐怖的視覺記憶。
那刺鼻的、混合了嘔吐物和豬油炒蛋的怪異氣味，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進了她六歲的靈魂。
暖陽碎金，瞬間化為永夜。父親的影子更加稀薄，母親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
凝固成深不見底的陰郁。鄭昕玥成了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雛鳥，常常縮在灶膛后的柴草堆里，
一遍遍摩挲著哥哥留下的一支禿頭鉛筆，家里的空氣沉重得讓她窒息。
的種子 (2001-2008)死寂的壓抑在鄭昕玥八歲那年被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打破。
母親生下了妹妹鄭昕瑤。妹妹的到來，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喜悅的浪花，
而是鄭昕玥沉淪生活的漩渦。天不亮起床生火燒水，給哭鬧的妹妹沖米糊糊，
喂飯像一場艱難的拉鋸戰(zhàn)，米糊糊糊滿了妹妹也糊滿了她的手。妹妹毫無預兆地嘔吐，
黏糊糊的米湯順著她的衣襟往下淌。洗不完的尿布，刺鼻的臊臭味鉆進鼻腔，黏附在指縫里，
任她用冰冷的井水搓得手指通紅也揮之不去。"死丫頭片子！磨蹭什么？手腳麻利點！
"母親的呵斥像鞭子抽打下來，"這么大個人了，連個奶娃娃都伺候不好！養(yǎng)你有什么用？
"鄭昕玥低著頭，默默加快動作，不敢辯解一句"媽，我也才八歲"。
委屈像冰冷的井水漫過心田。妹妹成了她甩不掉的小尾巴。抱著妹妹去上學，
學前班的教室成了另一個難堪的戰(zhàn)場。妹妹扭來扭去，尖叫，抓同學的書本鉛筆。"鄭昕玥！
"老師的怒吼蓋過一切，全班同學齊刷刷回頭，"你到底來上課的還是來帶娃的？這是學堂！
不是托兒所！"鄭昕玥的臉燒得通紅，恨不得鉆地縫。妹妹鬧得更兇，小腳丫亂踢課桌。
最讓她無地自容的是妹妹吃煮雞蛋，黃澄澄的蛋黃被捏得稀爛，
糊在坑洼不平的木頭課桌面上，黏糊糊、濕漉漉的一灘。陽光照在上面，
像一攤不堪入目的東西。她用袖子去擦，黏膩的觸感讓她胃里翻攪。周圍同學的嗤笑，
老師嫌惡的眼神，像無數(shù)細針扎在她背上。放學回家的路沉重無比。
放下書包就是冰冷的鍋碗瓢盆。淘米洗菜，踮腳在灶臺前忙碌。喂妹妹吃飯又是一輪折磨。
妹妹打飛勺子，飯菜糊得到處都是。剛清理干凈，妹妹又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作死??！
"母親的責罵像驚雷炸響。一把推開她，抱起哭鬧的妹妹，眼神刀子般剜來："哭得這么兇！
你打她了？還是餓著她了？一天天喪著個臉，養(yǎng)你有什么用？白吃飯的賠錢貨！短命鬼！
"難聽的字眼冰雹般砸下。鄭昕玥死死咬著下唇，指甲掐進掌心。
看著母親抱著妹妹輕柔哄逗的神情，一股尖銳的酸楚沖上鼻腔。她想起哥哥去世后，
母親常對著鏡子喃喃："要是小磊還在......"，這話像根刺，
每次都扎在她心里——原來在母親眼里，她連死去的哥哥都不如。
不公平的種子在每一次責罵和忽視中生根發(fā)芽，最終結(jié)出苦澀的恨意。那包小熊餅干，
花花綠綠的包裝袋，誘人的甜香。母親拿出餅干："喏，你和妹妹一人一半。
"麻利地數(shù)出幾塊推到鄭昕玥面前，剩下的，小心折好袋口，
放進碗柜最上層她夠不到的角落。"媽，就這些嗎？"鄭昕玥看著可憐的幾塊。"嗯，
就買了這些。一人一半，公平。"母親眼睛沒看她。鄭昕玥珍惜地小口吃著。然而第二天，
第三天......妹妹手里總有小熊餅干。"看什么看？這是妹妹昨天省下來沒吃完的！
誰讓你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妹妹曉得省著吃！"冰冷的懷疑鉆進心里。趁母親洗衣服，
她搬凳子夠下袋子——滿滿當當?shù)男⌒茱灨?！比她那天得到的多了十倍不止?/p>
委屈、憤怒、被欺騙的恥辱感像滾燙巖漿翻騰。她飛快抓了一把塞進嘴里，
甜味混著淚水咽下。學著母親的樣子放回原處。從那天起，偷餅干成了隱秘儀式。
每天偷拿幾塊，甜味短暫壓下心頭的苦。袋子里的餅干肉眼可見地減少。終于有一天，
母親伸手拿餅干時，臉色驟沉，猛地轉(zhuǎn)身鎖住角落里的鄭昕玥。"鄭——昕——玥！
"母親咆哮著沖過來，枯瘦的手指狠狠戳在她額頭，"是不是你！好吃嘴！偷嘴的賊！
"戳得她腦袋嗡嗡響。"死丫頭！短命鬼！我藏起來的你也敢偷？
那是留給瑤瑤哭的時候哄她的！你偷吃了，瑤瑤哭起來吃什么？?。磕阍趺淳瓦@么饞！
這么不懂事！天生的好吃嘴！沒出息的賠錢貨！"污言穢語如冰雹砸下。
母親的手指幾乎戳進她眼睛，唾沫星子帶著劣質(zhì)煙草臭噴在她臉上。
鄭昕玥死死咬著嘴唇嘗到血腥味，眼淚大顆砸在地上。"賠錢貨"像淬毒的針，
在她靈魂深處留下冰冷漆黑的洞。
煮飯、洗碗、洗尿布、洗全家衣服、割豬草......沉重壓在稚嫩肩頭。妹妹像小監(jiān)工，
搗亂或嚎哭，引來母親新一輪責罵。恨意如藤蔓瘋狂滋長?？粗妹梅勰蹮o辜的臉，
只覺得刺眼。憑什么？當母親出門走親戚，家里只剩她和妹妹時，怨恨找到了出口。
兩歲多的妹妹坐地嚎哭。想起母親總說"你連個妹妹都看不好"，
想起那些被罵"賠錢貨"的日夜，鄭昕玥沖過去，居高臨下看著可憎的小臉，
抬手狠狠擰在妹妹肉乎乎的胳膊上。"哇——！"哭聲變慘嚎。扭曲的快感夾雜恐懼攫住她。
妹妹越哭越兇。鄭昕玥心跳如鼓，害怕母親回來，胸中怒火更旺。她彎下腰，
抓住妹妹胳膊拖拽到大門口，用力一推，妹妹跌坐在滾燙泥地上。"就在這兒哭！哭個夠！
別進來！"聲音冰冷如石。"砰"地關(guān)上沉重木門，把哭嚎隔絕在外。背靠冰涼門板，
聽著門外沙啞絕望的哭聲，報復的快意和巨大恐慌交織沖撞。她慢慢滑坐地上，身體發(fā)抖。
哭聲漸弱，委屈似乎飄散一點，涌上更深更冷的茫然和一絲針扎似的愧疚。
第三章：短暫的喘息與冰冷的現(xiàn)實 (2008-2012)這樣在泥濘中跋涉的日子，
直到鄭昕玥十三歲升入鎮(zhèn)上初中住校才略有改變。星期天下午走向鎮(zhèn)外的黃土路，
腳步輕快；星期五傍晚走回村口，腳步沉重。只有周末兩天面對雞飛狗跳和農(nóng)活，
學校擁擠安靜的宿舍是喘息空間。唯一的陰霾是捉襟見肘的生活費。初始每周四十五塊。
支撐五天三頓食堂伙食，還要摳出往返車費。
咸菜；午餐最便宜素菜（土豆絲或炒青菜）兩塊五；晚餐偶爾饞了才敢點帶肉末的菜三塊五。
每天打開水五毛。錢仍飛快流走。同學課間嚼辣條的辛辣香氣勾得她胃里空空叫。
為偶爾買包辣條解饞，攢回家車費，常常晚飯花一塊錢買最便宜袋裝方便面泡開。
濃烈廉價的調(diào)料味是青春最熟悉的味道。初二生理期來，買衛(wèi)生巾的錢像新山壓下。
一次回家哭著哀求母親多給生活費。回應(yīng)是劈頭蓋臉斥罵："四十五還不夠？
你是念書還是當大小姐？別人家孩子怎么夠？吃不飽？吃便宜點！少吃點肉會死？
一天到晚就知道伸手要錢！"刻薄話語如冰鞭抽得她渾身發(fā)冷。死死咬唇，眼淚打轉(zhuǎn)。
最終在絕望哭鬧下，母親極不情愿加了五塊。每周五十塊。泡面味道更苦澀漫長。
宿舍女生談?wù)撈呤?、一百甚至更多生活費，談?wù)撔鲁雠殴腔蛑苣┝闶常?/p>
鄭昕玥默默走開或假裝看書，胃里翻攪饑餓和難言自卑。初一下學期一個星期五，
鄭昕玥拖著疲憊身體回家。推開吱呀木門，氣氛異樣。母親沒在灶房忙碌，
局促坐堂屋板凳上。父親蹲門檻悶頭抽煙。鄭昕玥放下書包，
母親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討好開口："玥玥，過來看看，你又多了個妹妹。
"鄭昕玥腳步頓住。看向昏暗里屋床上小小襁褓。巨大麻木感攫住她。沒驚訝好奇，
只有冰冷死寂。甚至沒走近看，機械轉(zhuǎn)身聲音干澀："哦。"心里聲音清晰響起：還好，
我要住校了。照顧新妹妹的擔子不用落我頭上了。她叫鄭昕雨，家里三妹。
鄭昕玥對她比二妹更疏離，像寄居家里的陌生人。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高中，
被"分流"去縣城中專學不明專業(yè)。日子寡淡流淌。中專生活費艱難漲到一百塊一周。
握著厚厚一沓零錢，鄭昕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至少告別泡面，偶爾吃帶肉的菜，
買便宜衛(wèi)生巾。中專讀一學期，學校組織去沿海城市工廠實習。鄭昕玥第一次真正離開家鄉(xiāng)。
火車站人聲鼎沸。她拖小行李箱茫然站洶涌人潮里。身邊同班女生父母提大包小包零食水果，
到了打電話""蓋好被子""別舍不得吃""錢不夠說"......溫情絮語如細針扎心。
她孤零零站著像被遺忘的局外人。手機響，母親來電。趕緊接起，掠過微弱期待。"喂，
玥玥？到了廠里好好干活，手腳勤快點，別讓人家說閑話。掛了。"聲音干巴巴沒溫度，
沒問"路上順不順利""東西帶齊沒有"。忙音。鄭昕玥握手機聽著單調(diào)"嘟嘟"聲，
周圍父母關(guān)切叮嚀無限放大震耳膜。用力吸鼻子壓回酸澀，拉行李箱匯入進站人流。
陌生城市、巨大廠房、轟鳴機器、流水線永無休止重復勞作......沒能讓她退縮。
她像石縫掙扎小草沉默堅韌堅持到實習結(jié)束。
第四章：流水線上的微光與生命中的暖陽 (2012-2014)第二個學期實習，
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漾開漣漪。她被分到新流水線。大多陌生面孔，
只有一個男生穿同樣藍色工裝側(cè)臉眼熟。動作麻利帶一絲局促。他叫江杰。
鄭昕玥想起是隔壁班，學校走廊遠遠見過。組長格外"關(guān)照"江杰。
最臟活兒——搬沾滿油污沉重金屬件；最累崗位——不停走動高度緊張檢測位，總落他頭上。
一人常頂替好幾人，額頭布滿細密汗珠，工裝后背洇濕大片。鄭昕玥工位不遠，
偶爾抬頭活動脖子視線掠過他。一次鄭昕玥費力搬筐零件到位置直起酸痛的腰舒口氣。
抬頭擦汗瞬間視線撞上斜前方剛放下沉重物料望來的江杰。
四目相對剎那江杰像被燙一下猛低頭，隨即忍不住飛快抬手捂嘴肩膀可疑聳動。他別開臉，
鄭昕玥清晰看到他側(cè)過去嘴角不受控制向上彎起，眼里盛滿來不及藏笑意。
笑意干凈如雨后晴空。鄭昕玥莫名其妙跟著咧嘴，久違輕松愉悅感如嫩芽頂開陰霾。
枯燥重復因這不期而遇對視無聲笑意變得不那么難忍。只要視線不期而遇，
奇妙化學反應(yīng)立刻上演：江杰總先捂嘴別臉無聲笑肩膀微抖；鄭昕玥看他樣子忍不住彎眼。
無聲笑意嘈雜機器轟鳴中傳遞成流水線心照不宣秘密。鄭昕玥偷偷給他起外號——杰杰蟲，
因他笑肩膀一聳一聳笨拙可愛。隱秘快樂沒持續(xù)多久。組長對江杰刁難變本加厲。
終于一天鄭昕玥看到江杰沉默脫下藍色工裝疊好放操作臺背起背包頭也不回走出巨大車間門。
穿洗白發(fā)白T恤背影消失刺眼陽光里也帶走流水線微弱亮色。鄭昕玥心里空了一下。
第二次實習結(jié)束回中專校園日子溫吞水平淡。
一次全校公共大課鄭昕玥百無聊賴坐階梯教室后排目光無意識掃過攢動人頭。
忽然熟悉背影撞入眼簾。是他！江杰！穿干凈校服坐斜前方幾排背挺得筆直視講臺方向。
鄭昕玥心跳漏一拍隨即被攥緊。下意識挺直背目光膠著背影上。
整整兩節(jié)課她無數(shù)次鼓起勇氣試圖捕捉視線他卻一次沒回頭。目光落前方或低頭寫筆記。
兩人間似隔無形墻。心里剛?cè)夹』鹈缫淮未瓮絼谄谂沃欣湎氯ァ?/p>
只能像影子放學擁擠人潮里遠遠捕捉他匆匆走過側(cè)影或背影迅速湮沒人海。
時間倏忽畢業(yè)季來臨學校再次安排實習這次更大電子廠。
鄭昕玥分到崗位要求異常嚴苛總出錯組長不耐煩訓斥如冰雨澆滅最后熱情。
窒息般壓抑下一沖動遞交辭職申請收拾行囊踏上回家火車。
十七歲鄭昕玥拖小行李箱站熟悉又陌生家門口像逃兵。
母親看到她眉頭立刻皺起語氣毫不掩飾嫌棄："這么年輕窩家里像什么話？村里人笑話！
去縣城找事做！這么大姑娘總不能在家吃閑飯！"鄭昕玥心里冰涼。
除流水線擰螺絲什么都不會。不敢違抗硬頭皮答應(yīng)?？h城對她放大幾倍陌生。
茫然街道走看貼招聘啟事店鋪——服裝店招導購要經(jīng)驗，小餐館招服務(wù)員要能說會道，
工廠招工要年滿十八......像誤入鋼筋森林小獸膽怯逡巡。
每次"找工作"只在縣城大街小巷漫無目的走一天腳底痛夕陽西下帶一身疲憊兩手空空回家。
"媽，沒找到......人家都不要沒滿十八歲。"低頭聲音細若蚊蚋。
親狐疑打量大概被"未滿十八歲"理由暫時說服或懶得費口舌最終不耐煩揮手："算了算了！
沒用的東西！在家好好干活！
"鄭昕玥又回循環(huán)：放牛割豬草煮飯洗全家衣服......日子重復勞作灰暗粘稠。
每次去鎮(zhèn)幫母親采買遞來五十塊精確買回清單所有東西剩下幾塊零頭才可自由支配"財富"。
點錢連鎮(zhèn)小賣部最便宜零食買不了幾樣?，F(xiàn)實逼仄更沉迷虛擬世界慰藉。
歡刷朋友網(wǎng)按學校班級尋找校友平臺像考古翻看或熟悉陌生名字照片試圖抓一點點過去影子。
一天下午百無聊賴刷新頁面朋友網(wǎng)消息提示音突然響起。點開系統(tǒng)默認頭像發(fā)來好友申請。
備注信息寫簡單兩字：江杰。鄭昕玥心猛一跳！
消失流水線盡頭身影公共課教室始終不回頭背影瞬間清晰浮現(xiàn)眼前。
顫抖手點同意飛快發(fā)自己用多年QQ號過去。很快企鵝頭像跳動——江杰好友申請到。
加好友一刻奇異暖流涌過心田。似微光穿透籠罩生活厚重陰霾。
開始聊天最初小心翼翼問候到分享各自回家瑣碎生活。江杰汽修店當學徒很累說能學到東西。
鄭昕玥抱怨家永遠干不完農(nóng)活母親嘮叨。隔著屏幕文字似傳遞溫度驅(qū)散彼此孤獨。
鄭昕玥灰暗日子因每天手機屏幕亮起跳動企鵝頭像有微弱期待。
一天鄭昕玥看空蕩蕩錢包強烈沮喪涌上。隨手QQ空間發(fā)說說："唉，好窮啊，
感覺兜比臉干凈。"發(fā)后沒在意繼續(xù)忙活。沒過多久手機QQ消息提示音急促響起。江杰。
"很缺錢用嗎？"問。鄭昕玥嘆氣回復："是啊，在家干活一分錢沒有，
想買什么都得看我媽臉色?！睂υ捒虺聊瑤酌搿｀嶊揩h以為他下線，消息又跳出來：“別急。
要不……我先給你幾百塊應(yīng)應(yīng)急？你把卡號給我?！编嶊揩h盯著屏幕上的字，愣了十幾秒。
讓一個幾乎算陌生的男生給自己錢？第一反應(yīng)是他在開玩笑或客氣，但心底深處，
一股難言的震撼與暖意如溫泉般汩汩涌出。長這么大，除了早逝的哥哥偶爾分她零食，
從未有人主動、不帶附加條件地想幫她緩解窘迫。她鼻子發(fā)酸，手指在鍵盤上猶豫許久，
最終回復：“不用不用，我跟我媽磨磨總能要到點，謝謝你啊?！睕]給卡號，
但江杰簡短的話語，像小小火種，落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時間滑至2012年深秋，
11月11日光棍節(jié)。鄭昕玥和同在家待業(yè)的小姐妹約好去縣城散心。出門前，
她鬼使神差地給江杰發(fā)了條消息：“我和朋友去縣城玩，你要不要出來？
”消息幾乎秒回：“好啊！在哪碰頭？”縣城唯一像樣的小廣場雕像下，
鄭昕玥遠遠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江杰穿著干凈的白色連帽衛(wèi)衣、深色牛仔褲，
頭發(fā)剪短后顯得格外精神利落。他比在廠里時似乎長高了些，身形挺拔，
臉上掛著陽光般干凈的笑容，小跑著朝她們走來?！暗染昧税桑俊彼χ蛘泻?，
目光落在鄭昕玥臉上，笑容更深了，眼里閃爍著無法解讀的明亮光彩。
鄭昕玥向他介紹了小姐妹。江杰自然地提議：“還沒吃飯吧？走，我請你們吃飯！
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錯的館子。”鄭昕玥原以為是去街邊小店吃碗面或炒飯，
結(jié)果江杰帶她們穿過熱鬧的步行街，拐進一條相對安靜的巷子，在一家體面的餐廳門口停下。
明亮的玻璃窗內(nèi)，鋪著干凈格子桌布的餐桌整齊排列著。
鄭昕玥遲疑地停下腳步：“這里……很貴吧？”她小聲問，語氣里滿是局促。“沒事兒，
偶爾一次嘛?！苯苄χ澥康靥嫠齻兺崎_玻璃門。滿滿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桌，
鄭昕玥和小姐妹都看傻了眼。紅燒排骨油亮誘人，清蒸魚熱氣騰騰，翠綠的時蔬散發(fā)著清香，
還有鮮美的燉湯……碗碟幾乎擺滿了整個桌面。鄭昕玥看著豐盛的菜肴，
又看看對面江杰帶笑的眼睛，心里的震撼一波接著一波。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起一塊排骨，
肉軟爛脫骨，醬香濃郁，這味道和排場，讓她恍惚間以為自己在做夢。飯吃到一半，
鄭昕玥的小姐妹突然接到電話，說是家里有急事，匆匆告辭了。餐桌上只剩下鄭昕玥和江杰，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熱鬧褪去，留下令人心跳加速的安靜。
兩人沿著縣城的穿城河堤慢慢走著，深秋風涼，吹拂著岸邊的柳樹，也吹亂了鄭昕玥的頭發(fā)。
夕陽的金輝灑在河面上，碎成跳動的光斑。鄭昕玥低頭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尖，
心里亂成一團。忽然，她感覺江杰的腳步慢了下來，向她靠近。她下意識地也放慢了腳步。
江杰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而鄭重，輕輕飄進她的耳朵：“鄭昕玥……我……我喜歡你。
我們在一起吧？”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仿佛會被風瞬間吹散。鄭昕玥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頭茫然地看著他：“啊？你說什么？”她真的沒聽清。江杰的臉頰瞬間染上薄紅，
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似乎也被自己的勇氣噎住，眼神躲閃了一下，隨即像是下定了決心，
突然伸出手，用溫熱干燥的手掌包裹住鄭昕玥微涼的手，動作快得她來不及反應(yīng)?！白撸?/p>
”他沒有重復剛才的話，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拉著她沿著河堤大步向前走。
鄭昕玥的手被他牢牢攥住，掌心傳來的奇異暖流順著相貼的皮膚蔓延，直沖頭頂。
她大腦一片空白，被動地跟著他的腳步，胸腔里的心臟狂跳不止，
像是揣著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懵懂、慌亂、隱秘的喜悅交織在一起，讓她臉頰發(fā)燙，
呼吸急促。江杰沒有帶她走向車站，反而拐進了縣城熱鬧的商業(yè)街。
在一家明亮溫馨的飾品店門口，他停下了腳步：“等我一下?！闭f完，
他松開手快步走了進去。鄭昕玥站在門外，隔著玻璃窗看著他。
只見他站在一排巨大的毛絨玩具前，認真地挑選著，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
過了一會兒，他抱著一個幾乎半人高的雪白柔軟兔子玩偶走了出來，
不由分說地塞進鄭昕玥懷里。“喏，給你的！”他的笑容帶著大男孩的靦腆，眼睛亮晶晶的。
巨大的玩偶擋住了鄭昕玥的視線，柔軟的觸感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奢侈。抱著它，
就像抱著一個不真實的夢，鼻腔里充滿了新玩具干凈的棉布味道。緊接著，
江杰又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后拿出一束用簡單玻璃紙包裹的紅玫瑰，不多不少，正好十一朵。
“光棍節(jié)快樂！”他遞花時，笑容狡黠又溫暖。
濃郁的玫瑰花香混合著懷里兔子玩偶的棉布氣息，將鄭昕玥包圍。她抱著玩偶和花束，
臉頰滾燙，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點了點頭，眼睛里閃爍著從未有過的純粹光彩。那一刻，
她仿佛置身于偶像劇場，而眼前這個陽光溫暖的男孩，就是屬于她的男主角。
戀愛時光如同加了雙倍糖霜的冰淇淋般甜蜜。只要有空，他們就會約在縣城見面。
江杰像是為鄭昕玥精心撰寫“第一次”體驗手冊的人。他帶她去縣城新開的情緣冰吧。
鄭昕玥看著菜單上那些花哨的冰淇淋名字，猶豫著不知道該選什么。
江杰大手一揮：“喜歡什么口味就點什么！都嘗嘗！
”草莓圣代上堆滿了鮮紅的果醬和雪白的奶油，巧克力香蕉船散發(fā)著濃郁的甜香，
繽紛的水果冰沙在玻璃杯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澤……鄭昕玥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送進嘴里，
冰涼甜美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幸福得她瞇起了眼睛。以前，她只吃過五毛錢一根的冰棍，
從未想過冰淇淋還有這么多種味道和奢侈的吃法。得知鄭昕玥小時候養(yǎng)過兔子，
江杰不知從哪里弄來兩只毛茸茸的小白兔，裝在鋪著軟草的紙箱里送給她。
看著這兩團雪白的小東西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鄭昕玥的心都要化了。這是哥哥去世后，
她第一次重新?lián)碛锌梢杂眯暮亲o的小生命。江杰還總會制造一些小驚喜。有一次逛街，
路過周大生珠寶明亮的櫥窗，他不由分說地拉著鄭昕玥走了進去。店員熱情地介紹著，
他精心挑選了一條細細的、閃著溫潤光澤的18K金愛心項鏈，小心地戴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冰涼的金屬貼在皮膚上，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鄭重的承諾感。后來，
他又送了一條和田玉吊墜項鏈，玉質(zhì)溫潤細膩。鄭昕玥不懂珠寶的價值，
但她懂得江杰眼神里的珍視。每次見面，江杰總是不由分說地塞給她三五百塊錢。
嶄新的鈔票帶著他掌心的溫度：“拿著，自己留著用，買點喜歡的東西。
”鄭昕玥一開始總是推拒，但最終拗不過他的堅持。握著這些錢，
她心里既溫暖又酸澀——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毫無保留地心疼、照顧的感覺。
熱戀中的小把戲帶著少年特有的熾熱與傻氣。有一次，鄭昕玥開玩笑說：“你知道嗎？
聽說喝人血能美容養(yǎng)顏哦！”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江杰二話不說，
掏出鑰匙串上的折疊小刀，對著自己的手指劃了下去。鮮紅的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他伸出手指放在她面前，眼神認真得近乎執(zhí)拗：“喏，喝吧?！编嶊揩h嚇壞了，
看著他手指上清晰的傷口，既心疼又氣惱：“你傻?。∥议_玩笑的！
”她手忙腳亂地找紙巾幫他按住傷口。江杰卻嘿嘿笑著，仿佛這點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說想看日落，江杰真的騎著那輛破舊的二手摩托車，
載著她吭哧吭哧地爬上了縣城附近最高的小山包。兩人坐在山頂?shù)拇笫^上，
看著火紅的夕陽一點點沉到遠山的懷抱里，天空被染成壯麗的橘紅色和紫色。晚風拂面，
身邊是江杰安靜又帶著溫度的氣息。那一刻，鄭昕玥覺得世界如此安靜、美好。
晚上煲電話粥時，她撒嬌說想聽他唱歌。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接著，
江杰跑調(diào)卻異常認真的歌聲透過聽筒傳來，唱的是當時流行的《童話》：“我愿變成童話里，
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沙沙的電流聲掩蓋不了歌聲里的溫柔。
鄭昕玥握著發(fā)燙的手機，把臉埋進枕頭，無聲地笑著，笑著笑著，眼角就濕潤了。
歌詞里的每一個字，都像小錘一樣敲在她冰封已久的心上，敲出細微的裂縫，
讓溫暖的陽光透了進來。2013年，鄭昕玥滿十八歲。
她迫不及待地在縣城的品牌鞋店找到了一份導購工作，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有了自己的收入，也是第一次租房，搬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
雖然只是一間小小的單間，但她終于擁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間。
唯一的煩惱是住處離鞋店較遠，步行需要二十多分鐘，每天晚上九點下班，
獨自走在沒有路燈的巷子里，總是提心吊膽。不過，這個煩惱很快就被江杰解決了。
一個周末，他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出租屋樓下。一輛嶄新、漆亮的藍色女式自行車停在那里，
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敖o你的！以后上下班就方便了！”江杰拍了拍車座，笑容燦爛。
鄭昕玥驚喜地捂住嘴。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自行車，曾是她小時候看著村里孩子騎車時，
藏在心底的奢望。她圍著車子轉(zhuǎn)了兩圈，興奮地想要騎上去，可當她真正跨坐在車座上，
雙手握住車把時，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車子完全不聽使喚，左搖右晃，
嚇得她尖叫一聲，趕緊跳了下來。“別怕，我教你！”江杰穩(wěn)穩(wěn)地扶住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