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暴雨像倒扣的天漏了底,雨水瘋狂地砸在陳宇那輛半舊吉普的擋風(fēng)玻璃上。
雨刮器拼命搖晃,眼前還是一片模糊的水簾。車燈勉強(qiáng)撕開雨幕和夜色,
照亮了前方——李家老宅。它像頭巨大的怪獸,黑黢黢地蹲在泥濘小路的盡頭。
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過,瞬間映出它猙獰的輪廓。電話是李教授打來的。這位考古界的老前輩,
聲音又啞又急:“陳偵探,那宅子……邪門!晚上總有怪事,光啊,
聲音啊……我的人都不敢待了。請你一定查清楚,錢不是問題。
”恐懼隔著電話線都能滲過來。陳宇熄了火,拔掉鑰匙。
引擎的喘息聲立刻被狂暴的雨聲吞沒。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澆下來。他抓起背包和強(qiáng)光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蹚過爛泥,
走向那扇緊閉的黑鐵大門。門環(huán)銹跡斑斑,在風(fēng)雨里微微晃動,發(fā)出細(xì)微又嘶啞的摩擦聲,
像垂死的人在嘆氣。鑰匙插進(jìn)鎖孔,艱澀地轉(zhuǎn)動,“咔噠”一聲。陳宇用力一推。
一股混合著濃重灰塵、朽木味兒和說不出的陰冷霉味的氣浪撲面而來,嗆得他后退半步。
他擰亮手電,光柱像把劍刺進(jìn)濃稠的黑暗里。光柱掃過巨大的門廳。天花板高得看不見頂,
隱沒在更深的黑暗里。雕花的廊柱灰撲撲地立著。地上積著厚厚一層灰,
印著幾串雜亂的干腳印——是李教授之前派來的人留下的。死寂。絕對的死寂。
只有外面沒完沒了的暴雨聲,反而襯得屋里這寂靜更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宅子大得像迷宮。陳宇草草看了一樓幾個房間:客廳積滿灰,家具蒙著白布,
形狀怪模怪樣;餐廳的長桌歪了,椅子?xùn)|倒西歪;儲藏室堆滿了破爛。
每個角落都透著一股被時間徹底拋棄的荒涼勁兒。
他選了二樓東頭一間還算“完整”的臥室當(dāng)落腳點。有張舊木床,一個蒙塵的柜子,
一扇對著樓下荒蕪前庭的窗戶。他把睡袋鋪在硬床板上,啃了點壓縮餅干,喝了口水,
然后關(guān)掉手電。黑暗像墨汁一樣涌上來,把他整個吞沒。疲憊很快拽著他往下沉。
就在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候——“嗡……”一聲極細(xì)微又尖銳的震顫,毫無征兆地響起。
不是來自外面,倒像是從這老房子的骨頭縫里、磚石深處發(fā)出來的共振。陳宇猛地睜開眼,
心臟像被一只冰手攥緊。黑暗濃得化不開。緊接著,光出現(xiàn)了。
就在他正對著的那扇臟窗戶外面,樓下荒草叢生的黑暗里,毫無征兆地懸起一團(tuán)幽冷的藍(lán)光。
光不刺眼,甚至有點暗,卻透著一股非人間的寒意,像個凝固的鬼火。
它無聲無息地懸在那兒,穿透雨幕,把周圍幾叢瘋搖的野草映出一種詭異的、病態(tài)的青色。
陳宇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繃得像鐵塊。他死死盯著那藍(lán)光,手悄悄摸向枕邊的強(qiáng)光手電。
藍(lán)光無聲地滅了。消失得和出現(xiàn)一樣突然。死寂重新籠罩,只剩窗外暴雨的喧囂。
就在陳宇緊繃的神經(jīng)因為這光消失而稍稍一松的瞬間——“篤…篤…篤…”清晰的腳步聲!
就在樓下!就在這門廳里!聲音沉重、緩慢,帶著拖沓的節(jié)奏,
像是穿著濕布鞋在積灰的石板地上走。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卻重重敲在陳宇的耳膜上,
也砸在他心上。他猛地坐起,抄起手電,“啪”地擰亮!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他翻身下床,
幾步?jīng)_到臥室門口,側(cè)耳細(xì)聽。腳步聲……沒了。好像從來沒響過。
只有雨點敲打瓦片和窗戶的單調(diào)噪音。陳宇握著冰涼的手電筒,手心冒汗。
他貼著冰冷的墻壁,放輕腳步,無聲地走下回旋的木樓梯。每踩一步,
腳下的老木頭就發(fā)出輕微卻刺耳的“吱呀”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手電光小心地掃過樓梯底下、門廳、走廊的陰影角落。光束里只有飛舞的灰塵,空蕩蕩的。
地上厚厚的灰,除了他自己剛踩出的腳印,什么痕跡都沒有。那沉重拖沓的腳步聲,
像蒸發(fā)了一樣。他背靠冰冷的墻,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是幻聽?
還是老房子在風(fēng)雨里呻吟?又或者……“嘻…嘻嘻嘻……”一陣極輕微、極詭異的笑聲,
毫無預(yù)兆地從頭頂斜上方的黑暗里飄了下來。笑聲短促、尖細(xì),像憋著笑,又帶著點孩子氣,
可在這死寂陰森的環(huán)境里,只讓人渾身汗毛倒豎。陳宇猛地抬頭,
手電光柱直射上去——那是通往三樓的樓梯拐角平臺。一片空蕩,
只有光柱里瘋狂跳舞的灰塵。笑聲也消失了,余音仿佛還纏在冰冷的空氣里,帶著嘲弄。
寒意,像無數(shù)冰針,從脊椎一路扎上后腦勺。陳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
這古宅是“活”的——一種冰冷、惡意、深藏不露的“活”。它正用這些無法解釋的聲和光,
向他這個闖入者展示著深不可測的詭異。第二天是個陰天。
鉛灰色的云低低壓著古宅破敗的屋頂。陳宇一夜沒合眼,眼下帶著青影,精神卻繃得緊緊的。
他背起工具包,拿起聲波探測器和熱成像儀,開始一寸寸地檢查這棟大宅子。
強(qiáng)光手電的光柱掃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一樓大廳,布滿灰塵的地上,
除了他自己和李教授的人留下的腳印,沒別的。墻上掛著幾幅蒙塵的大油畫,
畫里人物的眼睛在光線下空洞無神。餐廳的長桌下,散落著碎瓷片。
他推開一扇沉重的橡木門,是書房。高大的書架靠墻立著,大部分空著,
只有角落里蜷著幾本發(fā)霉發(fā)脆的書。一張巨大的紅木書桌擺在中央,桌面空空蕩蕩,
積滿了灰。對面墻上嵌著一個壁爐,用巨大的青條石砌成,
爐膛里堆著厚厚的、不知多少年前的黑色爐灰和焦木渣。陳宇的目光停在壁爐上。
那些青條石的接縫處,有些深褐色的、洗不掉的污漬,形狀不規(guī)則。他蹲下身,
湊近用手電照著,又用手指小心地刮下一點粉末,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一股極淡的、幾乎被灰塵蓋住的鐵銹味。是血?干涸發(fā)黑的老血?他站起身,
用熱成像儀掃了掃壁爐。屏幕上顏色正常,沒有異常發(fā)熱點。
聲波探測器也沒捕捉到人為制造的規(guī)律聲源。他走到壁爐前,仔細(xì)看每一塊石頭,
手指在粗糙冰涼的石頭表面摸索著。當(dāng)手指劃過壁爐內(nèi)側(cè)、靠近煙道口下方的一塊石頭時,
他停住了。那塊石頭的邊緣,好像比其他地方磨得更光滑些,滑得不太自然。
他試著用力按石頭中心,紋絲不動。他皺著眉,手指沿著石頭邊緣仔細(xì)地摸,
指腹感受著每一絲縫隙和凹凸。突然,指尖碰到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凹陷點,
藏在石頭側(cè)下方和另一塊石頭的接縫里。他眼睛一亮,拇指用力按在那個凹陷點上,
另一只手抵住石塊邊緣,試探著往外一推?!斑菄}…”一聲極輕的機(jī)括響動!
那塊看起來無比沉重、嚴(yán)絲合縫的青條石,竟然向內(nèi)微微一陷,
然后順滑地向側(cè)面滑開了十來公分!露出后面一個黑漆漆的、只夠一只手勉強(qiáng)伸進(jìn)去的小洞!
陳宇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把手電光對準(zhǔn)那個暗格。光束照亮深處。沒有預(yù)想的金銀財寶,
只有一樣?xùn)|西:一本厚厚的、皮封面的筆記本,邊緣磨損卷曲得厲害。封皮是深褐色的,
布滿霉斑和灰塵。但最刺眼的,是封面左下角一個暗紅色的、已經(jīng)發(fā)黑的手??!
那手印形狀扭曲,五指張開,透著瀕死的絕望,像一塊永不愈合的舊疤,烙在古老的皮革上。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用指尖捏住筆記本邊緣,極其緩慢地把它從狹窄的暗格里抽出來。
一股混合著陳年霉味、塵土和鐵銹似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筆記本入手沉甸甸的,
皮封面又冷又硬。他吹掉封面厚厚的浮灰,那個暗紅的、令人心悸的手印完全露了出來。
陳宇走到書桌旁,把筆記本小心地放在積滿灰塵的桌面上。他深吸一口氣,
像要打開一個塵封的詛咒魔盒,戴上手套,翻開了那沉重又脆弱的皮封面。
紙頁早已泛黃發(fā)脆,墨水洇開,字跡有些模糊,但還能認(rèn)。筆跡時亂時工整,
看得出寫字的人心情起伏很大。日記沒署名,但開頭就點明了身份:“……民國二十八年,
冬月十七。這大宅像座華麗的牢籠,而我,李仲文,是它日漸朽爛的主人。風(fēng)光早沒了,
只剩一屁股債,還有……人心難測。我知道,有人等不及了。飯桌上的菜,
那香味兒……都讓我心驚肉跳……”陳宇的心往下沉。李仲文,正是李教授曾祖父的名字!
他快速翻看著,日記里的內(nèi)容越來越壓抑,充滿了猜疑和恐懼?!啊D月初三。又看見了!
就在后花園,那口枯井旁邊!一個白影子,飄著……下人都說我眼花了。哼,眼花?
我還沒老糊涂!是‘他’?是‘他’回來了?還是……有人裝神弄鬼?
……”“……臘月十五??鹊迷絹碓絻矗乜谔鄣孟竦督g。張媽熬的藥……那味兒不對!
苦里帶著一絲甜腥氣……是她?還是那個整天盯著我保險柜的‘好弟弟’?
又或是……賬房王先生那躲躲閃閃的眼神?這宅子里,還能信誰?
……”字里行間浸透著一個被恐懼和病痛折磨的靈魂的絕望。陳宇越翻越快,
紙張發(fā)出脆弱的呻吟。“……臘月廿二。咳血了。鮮紅的,像開出的罌粟花。
他們都在笑……面上恭敬,背地里……我聽見了!他們在走廊上嘀咕,說快了,
就快了……畜生!一群披著人皮的狼!
…我得干點什么……那東西……得藏好……壁爐……只有那兒……”日記在這里斷了好幾天。
再出現(xiàn)的字跡虛弱扭曲,幾乎認(rèn)不清:“……臘月廿九。
…是……血……我的手……不聽使喚……寫……不……動……了……”最后一行字歪歪扭扭,
墨跡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漬浸開,徹底糊了。那污漬的形狀,像一只絕望拍下的手印,
跟封面上的印記呼應(yīng)著。陳宇“啪”地合上日記本,皮封面發(fā)出悶響。他靠在冰冷的書桌邊,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毒殺!一場精心策劃、發(fā)生在除夕夜,針對宅主李仲文的謀殺!
日記里滿是對“他”的恐懼,對身邊至親的懷疑——弟弟?妻子?賬房?
還有那筆讓人眼紅、足以引發(fā)血案的財產(chǎn)!這本染血的日記,就是李仲文在最后時刻,
拼了命留下的控訴和線索!它被藏在壁爐暗格里,塵封了半個多世紀(jì),直到此刻被他發(fā)現(xiàn)。
古宅陰冷的空氣仿佛瞬間注入了更深的怨毒。
那些半夜的藍(lán)光、腳步聲、詭異的笑聲……真是李仲文冤魂不散?
還是……有人利用這樁舊血案在裝神弄鬼?那暗紅的手印,像只無形的手,
死死扼住了陳宇的喉嚨。他小心地把日記本裝進(jìn)證物袋,塞進(jìn)背包最里面。剛走出書房,
打算去后花園看看那口枯井,口袋里的手機(jī)突然震了起來。是李教授。“陳偵探!你沒事吧?
”李教授的聲音透著不同尋常的急切和緊張,“宅子那邊……沒出啥事吧?
我這邊剛查到點東西,可能有關(guān),電話里不好說,下午我過去一趟?
是關(guān)于我叔祖……李仲文那輩兒的一些……不太好的事?!标愑钚睦镆粍?,
李教授似乎知道點內(nèi)情,而且急著要說。“教授,我這兒也有發(fā)現(xiàn),很重要。下午見面細(xì)說。
另外,”他壓低聲音,“您過來時,盡量……別太顯眼。”掛了電話,
陳宇心里的疑云更重了。李教授那語氣,不像是關(guān)心,倒像……在試探?
他提“不太好的事”,是不是跟日記里的毒殺和財產(chǎn)有關(guān)?下午這面,怕是不簡單。
他走出古宅大門,站在濕漉漉的臺階上,想透口氣,理理亂糟糟的思緒。
陰冷的山風(fēng)卷著落葉掃過荒蕪的前院。就在這時,一種被盯上的感覺,像條冰冷的毒蛇,
猛地爬上他的脊背!陳宇霍然回頭,銳利的目光射向古宅側(cè)面那片茂密昏暗的雜樹林。
樹影搖晃,枝葉在風(fēng)里沙沙響。好像啥也沒有。錯覺?他皺皺眉,職業(yè)本能卻告訴他,
那里絕對有雙眼睛!他不動聲色地走下臺階,假裝隨意地在前院溜達(dá),
眼角余光卻死死鎖著樹林邊緣。突然,樹林深處,靠近一條快被荒草淹沒的小路入口,
一個模糊的影子極快地一閃,消失在更深的樹影里!雖然只瞥見一眼,
但陳宇抓到了一個關(guān)鍵:那身影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洗得發(fā)白的舊工裝外套!這種衣服,
在附近村里,最常見的就是……他立刻想到了那個每天清早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古宅門口,
悶頭不響、拿著大掃帚掃落葉的清潔工——老張頭!那個總是低著腦袋,動作慢吞吞,
看著老實巴交的老頭兒!陳宇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猶豫,拔腿就朝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沖進(jìn)雜樹林,腳下枯枝敗葉噼啪作響。林子里光線昏暗,樹根盤結(jié),視線很差。
他憑著記憶朝影子消失的方向追,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追了十幾分鐘,
除了風(fēng)聲和偶爾驚飛的鳥雀,啥也沒有。前面已是林子邊緣,外面是條通往下山村莊的土路。
陳宇停下腳步,胸口微微起伏,銳利的目光在土路和林子邊仔細(xì)搜索。沒有腳印,
那個灰影子像鬼一樣消失了。真是老張頭?他為啥監(jiān)視自己?是好奇?
還是……跟這古宅的秘密有關(guān)?日記里提到的“張媽”?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閃過——姓張?
是巧合?還是……血脈相連?2他轉(zhuǎn)身,帶著更深的警惕和疑惑,慢慢走回古宅。
剛走到大門前,準(zhǔn)備推門進(jìn)去,腳步驟然停住。在布滿灰塵和雨痕的黑色大門上,
就在他眼前正中央,一個刺眼的東西死死釘在那兒!那是一張粗糙的黃裱紙!
紙邊撕得歪歪扭扭。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
歪七扭八地寫著幾個猙獰的大字:“滾出去!多管閑事者死!”那暗紅的液體還沒完全干透,
在陰沉的天色下,散發(fā)出一股濃烈的、讓人作嘔的腥甜味兒。是血!
新鮮的、帶著生命氣息的血!陳宇的眼神瞬間冷得像冰,銳利如刀。威脅升級了!
從暗處的偷看,變成了赤裸裸、帶著血腥味的警告!這絕不是啥鬼魂作祟,
是活生生的人在阻止他!而且,就在他剛離開去追灰影的這短短一會兒,
這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回古宅門口,留下了這份惡毒的“禮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證物袋取下那張染血的黃裱紙,封好。抬頭,
目光像鷹隼般掃過古宅斑駁的外墻、緊閉的窗戶,還有遠(yuǎn)處那片死寂的雜樹林。敵人,
就藏在暗處,冰冷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下午三點剛過,一輛半舊的黑色轎車碾過泥路,
停在古宅前。李教授推門下車。他看起來比電話里更憔悴,黑眼圈重,頭發(fā)有點亂,
手里緊緊攥著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檔案袋。陳宇把他領(lǐng)進(jìn)一樓那間滿是灰的書房。沒客套,
李教授一坐下,就把檔案袋重重拍在積灰的書桌上,語氣又沉又急:“陳偵探,
我查了族譜和一些零碎舊文書,發(fā)現(xiàn)點……讓人不安的事。關(guān)于我那位曾叔祖,李仲文。
”他打開檔案袋,抽出幾張發(fā)黃的紙和幾頁舊文件復(fù)印件?!澳憧催@兒,
民國二十八年臘月底,也就是除夕前幾天,李仲文突然暴病死了,對外說是急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