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長鳴。
不是來自于現(xiàn)實世界的電子儀器。在蘇冉（顧承歡）被劇痛和絕望撕裂成碎片、又被強效鎮(zhèn)靜劑硬生生壓入渾濁黑暗的意識深淵前，那一聲悠長的、冰冷的、象征生命終結的“滴——————”已然穿透厚厚的金屬門板，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鋼針，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叢里，深深扎下了一個永恒的印記。
意識如同沉入墨黑粘稠的柏油。冰冷，遲滯，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重量。時間的流動失去了任何意義。感官被厚重的黑暗和藥劑帶來的麻木堵塞著，只有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才間歇性地、如同遙遠潮汐拍打著礁石般，傳來一陣陣鈍重的、源自神經末梢的幻痛嗡鳴。以及……那種沉在靈魂最底層的、被那聲長鳴刻下的、空無一物的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的碎片被一持續(xù)的、冰冷的壓力強行從深淵里打撈出來。
那壓力并非來自外界觸碰。它更像是一種內爆。從胸腔最深處、心臟被掏走后留下的那個巨大的、冰冷空洞里猛地向外擴張！
冰冷！
無法抵御的、來自生命核心被徹底剝奪、被永遠置于絕對零度之下的冰冷！它比覆蓋在她身上的被單更深重！比病房空調的風口更刺骨！它像一個黑洞，瘋狂地吸取著她殘留體溫的每一絲余燼，將她每一寸血肉都凍成冰雕！
咚！咚！咚咚咚！
心臟在虛無的空洞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如同一柄裹著粗糙冰棱的巨錘，狠狠砸在早已不存在的心房壁上！劇烈的空響和巨大的、被強行剝離的、如同活體摘除的劇痛瘋狂撕裂著她！那劇痛是絕望的核心！
嗡——！嘶——嘶——嘶——！
腦海深處，那象征著生命終結的電子長鳴如同永不消散的幽靈嘯叫，尖銳的、冰冷的，持續(xù)地穿透鎮(zhèn)靜劑制造的遲鈍屏障！每一次響起，都帶起一片被強行撕裂的、關于冰冷金屬門板、門檻前潑濺的猩紅和扭曲掙扎畫面的混亂殘片！每一片都帶著死亡的氣息！
呃……咳……咳……唔……
身體被禁錮在藥劑形成的僵硬沼澤里，無法動彈，喉嚨卻因那巨大的空冷窒息感和體內爆發(fā)的痛苦抽搐而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一連串破碎短促、如同垂死病獸般的抽氣聲和微弱嗚咽！每一次短促的吸氣都像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去填補肺部的空洞，但只吸入更多冰冷的絕望！每一次試圖發(fā)出聲音都只能在劇痛的哽咽里終結！聲帶痙攣抽搐！
冰冷！冰冷！冰冷！
劇痛！劇痛！劇痛！
砰！
身體因內部無法宣泄的劇痛和冰冷而產生的劇烈抽搐猛地撞上了某個堅硬的東西！可能是床沿的金屬護欄！沉悶的撞擊反沖力讓懸吊固定的右臂創(chuàng)口深處傳來如同鋼鋸挫骨的劇痛！
蘇冉猛地在黑暗的泥沼中向上掙扎了一下！
視野被生理性的淚水、汗水和藥力造成的昏眩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光影。慘白的天花板燈光如同巨大的、懸浮的裹尸布，沉沉地壓下。
“……體征波動……腦電活動異?；钴S……應激反應過載……藥劑代謝異常加快……”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聲音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匯報，如同隔了千山萬水的水底聲吶。
冰冷的死亡窒息感和內部搏動爆裂的劇痛瘋狂撕扯著她僅剩的、漂浮在表面的、一點清醒的意識碎片！視野里模糊晃動著的，是上方那慘白燈光在金屬醫(yī)療支架邊緣反射出的、刺目的、不斷震顫的冰冷光斑。像是一顆顆懸浮在頭頂?shù)?、不斷旋轉的小型恒星！散發(fā)著灼熱的……死光！
不行……要掙脫……要出去……
這冰窖……這停尸臺……
去……哪里？
去找……什么？
去找……那……被拿走的……
“……心跳沒了……” 小護士驚惶的哭腔如同鬼魅的低語，在刺耳的嗡鳴背景音中頑強地響起。
咚！咚！咚咚！心臟在冰窟里徒勞地狂撞著空洞的胸壁！劇痛炸裂！
“呃……??！”
喉嚨深處，一個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巨大痛苦和不甘的咆哮音節(jié)猛地被藥物和窒息死死勒在喉嚨口！她的身體在束縛繃帶和吊臂的間隙中猛地繃緊如拉到極限的弓弦！額角的青筋如同虬結的毒蛇劇烈地搏動起來！模糊視野中，那幾顆由金屬支架反光形成的小型“恒星”光斑，因她劇烈的身體震動而瘋狂地跳躍顫抖，如同瀕臨爆炸的前兆！
去找……
把她……還給我……
一個念頭，夾雜著滾燙的血淚、焚骨的恨意、以及被徹底踐踏碾碎的絕望，如同一道被冰封萬年的地火，撕裂了厚重的冰層和混沌的黑暗，猛地從她意識最底層的煉獄里破土而出！
不是祈禱。
是詛咒！
是對冰冷命運本身發(fā)出的、最原始暴烈的索償！
是生者被活生生剜走心臟后，從破碎臟腑深處擠出的、帶有實質重量的——怨毒血咒！
去找！
把那顆——
——被奪走的——心跳——還給我！
這無聲的、帶著血肉腥氣的詛咒在意識里爆發(fā)的瞬間，身體內部的搏動撞擊和冰火兩重天的折磨，被這純粹到極致的、焚盡一切的執(zhí)念強行凝聚！
“吼——?。。。 ?/p>
一聲被藥物和虛弱壓制了絕大部分音量、卻依舊如同從碎裂胸腔最深處硬生生撕扯出來的、非人的、狂暴嘶吼猛地掙脫了喉嚨的枷鎖！帶著噴濺的唾沫星子和被咬破口腔黏膜的血腥氣！驟然炸響在冰冷的病房里！
那嘶吼完全失卻了屬于“顧承歡”或“蘇冉”的任何一種腔調！它粗糙！暴戾！帶著一種被地獄業(yè)火千錘百煉過的蠻荒氣息！是火山徹底噴發(fā)前最后那一聲撕裂地殼的悶響！是靈魂在焚身煉獄里被磨成一把帶著倒刺的、只為捅穿命運喉嚨的兇刃！
伴隨著這聲低沉狂暴的嘶吼，蘇冉猛地一掙！
是自毀性的、傾注了所有意念與狂暴力量的最后爆發(fā)！
被懸吊固定、包裹得如同木乃伊的右臂劇烈晃動！厚厚繃帶下被禁錮的指關節(jié)傳來被硬生生撕裂、崩斷般的恐怖劇痛！
緊扣在胸前的束縛安全帶瞬間繃到極致！發(fā)出即將斷裂的可怕呻鳴！
支撐著她后頸的金屬支架猛地向內彎曲變形！冰冷的棱角重重硌進她的頸窩骨縫里！
她的頭猛地向上抬起！
下巴揚起一個如同斷頸天鵝般絕望的弧度！
雙眼在藥力、劇痛和狂暴執(zhí)念的沖擊下徹底充血！瞳孔放大到極致，幾乎撐滿了整個眼白，深不見底，如同兩潭燃燒著粘稠業(yè)火的深黑毒沼！里面沒有恐懼，沒有淚水，只有一片被焚化萬物的仇恨和索償暴戾點燃的、毀滅性的幽暗！
視線模糊而狂暴地掃過天花板！掃過支架！掃向病房緊閉的、深灰色的、象征著隔絕生死鐵壁的門！
去找！
身體在毀滅性的爆發(fā)后脫力般重重摔回了床墊！但那雙燃燒著毀滅性幽暗火焰的眼睛，卻如同被瞬間釘死在了那扇緊閉的門板上！瞳孔深處那焚毀一切的光芒，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在沉重的呼吸喘歇中，沉淀為一種更冰冷、更深沉、只待沖破眼前這道屏障便將傾瀉一切的——噬人暴戾！
死寂重新籠罩。
只有她喉嚨深處壓抑不住的、如同瀕死猛獸喉管被撕裂后發(fā)出的、沉重而粘稠的嘶嘶喘息，還在不斷回蕩。
每一次吸氣，空氣都如同裹著冰碴的砂紙，狠狠刮擦著咽喉、氣管直到肺腑深處。每一次吐氣，都帶著灼熱腥甜的血鐵氣息和肺部即將炸裂般的憋悶刺痛。
視野邊緣劇烈跳動的光斑如同壞掉的信號燈，在眩暈中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在視網膜上留下短暫的猩紅重影，與腦中那聲揮之不去的冰冷長鳴反復交疊。
冰冷。那源于心臟被剜空處的、無孔不入的寒意，正在貪婪地吞噬著剛剛因狂暴爆發(fā)而短暫鼓脹的熱血。四肢百骸重新陷入黏滯的酷寒，每一次掙扎著試圖彎曲的指節(jié)都傳來撕裂般的僵痛和沉重阻力，如同凍在冰層里的鐵矛。
劇痛。懸吊臂深處被強行撕裂的傷口傳來持續(xù)不斷、深沉遲緩的搏動感，每一次都伴隨著遲滯的神經抽痛。胸腔內部更像是被強行灌入了液氮，每一次被牽動的吸氣都刺穿肺腑，每一次嘶嘶的呼氣都帶著灼燙般的痛楚。那冰冷的劇痛并不尖銳，卻如同緩慢施加的液壓，正一寸寸碾碎著骨頭縫隙里最后的支撐力。
冰寒與劇痛共同編織成一張不斷絞緊的巨網。束縛帶勒緊皮肉，呼吸在網中變得越來越艱難，每一次費力地吸入的冰冷空氣仿佛都帶著微小的冰晶，在肺泡里炸裂。
找……去找……
那個念頭還在腦中回響，帶著焚燒一切的執(zhí)拗，但每一次響起，都像是被凍僵的火柴頭在厚厚的冰面上徒勞地摩擦，只留下更加冰冷的挫敗。意識的熔巖被冰封，化作沉重的黑曜石碎塊，在凍僵的思緒深淵中緩緩沉降。
視野在眩暈與猩紅光斑中越來越小，像一個不斷縮窄的冰冷隧道，盡頭就是那扇深灰色的病房門。
門板仿佛在視野中無聲地膨脹，變得巨大、厚重、不可撼動，表面光滑冰冷如同萬年玄冰鑄就的墓門。上面似乎有某種無形的刻印在模糊晃動，散發(fā)著拒斥生者、禁錮亡魂的森然寒氣。
疲憊如同千萬噸鐵屑堆積在骨架上。支撐她頭顱的力氣正在被一絲絲抽走。眼皮沉重得像是焊上了鉛塊，每一次強行睜開都耗費著深淵般的力量。后頸支撐的冰冷支架邊緣仿佛已深深嵌入頸骨里。
眼瞼在顫抖中，沉重地……沉重地……即將徹底落下，將瞳孔中最后那點燃燒的暴戾火焰也……
嗡————
就在那冰冷的黑暗即將完全覆蓋意識前的最后一息！
一片細小的、極其鋒利的、閃爍著冰冷光芒的玻璃碎片！
突兀地、清晰地懸浮在蘇冉被生理性淚水模糊、因劇痛收縮而扭曲晃動的視域中心點！
那碎片邊緣銳利如刀！散發(fā)著剛剛從血肉深處被強行刮擦清除所殘留的、極其熟悉的、帶著血腥氣的……消毒水味道！
那味道混雜在每一次灼燙的呼吸里！像是一道帶著冰棱的閃電！猛地劈開了即將閉合的意識凍土！
是她掌心！是那只被反復清洗、被壓進玻璃碎片和水銀珠子里的手！
就是它！
這冰冷的碎屑！這劇毒的一部分！曾沾染在那具被抬走的軀殼旁邊！就在那片刺目的猩紅旁邊！
去找！
把她……
“吼……”
一聲被喉嚨粘稠血腥和劇痛完全堵住的、如同從破碎的肺腑深處擠壓殘渣般的微弱嘶鳴，最后一次從蘇冉抽搐的唇邊擠出。比嘆息更輕，卻帶著鐵鑄的意志和毀滅性的不甘！
就在這微弱嘶鳴吐出的瞬間！就在那深灰色巨大門板在視野中無限擴張、即將將她徹底壓垮的絕望頂點！
蘇冉那只一直被固定在懸吊支架內部、因纏滿夾板和繃帶而無法動彈絲毫的、包裹得如同僵死枯枝的——右手！
五指！
僵硬的五指在那厚厚束縛之下！
猛地！
向著手臂內側！向內！向上！
用盡了她此刻被冰封身軀里所能壓榨出的最后、最暴戾的力量！
如同瀕死鷹爪刺穿自己腐爛的腹腔！如同絕望囚徒撕開自己的胸膛！
狠狠地向內抓握！
目標是——
她左肩繃帶下方、靠近鎖骨的、那個被秦雪指甲和安迪撕扯而留下深刻印記的淤青傷痛處！
嗤啦——??！
是繃帶被驟然施加的巨大向內力量瘋狂撕扯繃緊發(fā)出的細微裂帛聲！是夾板硬生生向內彎折擠壓皮肉的悶響！
巨大的、遲來的撕裂劇痛瞬間從肩窩傷口深處炸開！混合著懸吊臂被強行牽動的創(chuàng)痛！讓她的身體猛地向上挺起！又立刻被束縛帶狠狠勒回！發(fā)出一連串被悶死在喉嚨口的、極度痛苦的沉悶嗚咽！
但就在這巨大的、自毀般的向內抓握動作發(fā)出的同時！
蘇冉的頭顱猛地向右扭轉！
那雙被血色充盈、燃燒著毀滅暴戾火焰的眼睛死死瞪向病房門的左側——
靠近門把手下方的、鑲嵌在門框墻體里的那個小小的、亮著微弱紅燈的——緊急開門按鈕！
視線！
帶著所有焚燒的意念！所有被碾碎的絕望！所有瘋狂的索償！
如同穿透陰曹的復仇之矛！
狠狠貫穿！
滴——
按鈕受到感應！
紅燈亮起！
病房深灰色的氣密隔離門中央！
那鑲嵌在中央位置、厚達數(shù)厘米的密封膠圈內部！
一道極其細微、僅容光點透過的縫隙！
無聲地……
被抽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