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帶著灰塵和粉筆末的粗糲感,狠狠硌著蘇晚的臉頰。每一次呼吸都像嗆進冰水,
帶著某種瀕死的窒息感。她猛地睜開眼,視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動,
只有頭頂那盞慘白的熒光燈管,嗡嗡作響,固執(zhí)地將光刺入她的視網(wǎng)膜。
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破船,艱難地上浮。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墻壁,
還有……前方那塊巨大的、刺眼的黑板。黑板的右上角,用猩紅的粉筆寫著三個巨大的數(shù)字,
像三道猙獰的傷口:《87》高考倒計時:87天。蘇晚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
指甲狠狠掐進掌心。那尖銳的、真實的痛感,像一道電流劈開了混沌的記憶。不是夢!
不是醫(yī)院消毒水彌漫的絕望病房,
不是那具在病床上日漸枯萎、最終在疼痛和麻木中走向終結(jié)的身體!她回來了。
回到了高三(7)班,回到了這個地獄開始前的……87天。前世的記憶碎片,冰冷尖銳,
瞬間將她刺穿。沖刺階段夜歸的自行車,刺眼到失明的車燈,劇痛后永無止境的黑暗,
還有……那個在病床邊,用輕飄飄的、施舍般的語氣說“別浪費時間了,
瘸子就該認命”的、被所有人仰望的清俊身影——陳澤。“喲,蘇瘸子醒啦?
”一個刻意拔高的、充滿惡意的聲音在她頭頂炸開,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地板舒服不?
我看你睡得挺香啊,口水都流出來了?!焙逍β曄褚蝗吼囸I的蒼蠅,嗡地一下圍攏過來。
蘇晚撐著手臂,動作帶著一種初回身體的僵硬和生澀,緩緩從冰冷的地上坐起。
校服褲子沾滿了灰白的粉筆印。她沒有抬頭,
視線落在地面上自己那雙洗得發(fā)白的舊帆布鞋上。鞋帶散開了,像兩條垂死的蛇。前世,
她是怎么做的?是倉皇地爬起來,紅著眼圈,在眾人的哄笑中逃回座位嗎?不。
她慢慢地、極穩(wěn)地抬起手,用指尖一點點拂去褲子上的灰塵。動作不疾不徐,
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然后,她抓住了課桌的邊沿,借力,穩(wěn)穩(wěn)地站了起來。
脊椎挺得筆直,像一株被風雪壓彎又瞬間彈回的青竹。她的目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越過那些帶著譏誚或好奇的臉,精準地落在了教室中央那個被簇擁的身影上。陳澤。
他正斜倚在她的課桌旁,校服松垮地披著,露出里面價格不菲的T恤。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精心打理過的發(fā)梢上,跳躍著金色的光點。他手里捏著的,
正是蘇晚攤開在桌面上的物理錯題本。深藍色的硬殼封面,
里面密密麻麻是她用不同顏色筆標注的解析和思路。
他修長的手指正捏著其中一頁寫滿推導公式的紙頁,
嘴角噙著那抹標志性的、陽光又殘忍的笑意,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片,直直戳向蘇晚。
“我說蘇晚?!标悵傻穆曇舨桓撸瑓s清晰地壓過了教室里的所有雜音,
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都這樣了。
蘇晚的腿——那條前世被車輪碾碎、今生完好無損的腿:“還抱著這些破紙片子做清北夢呢?
”他兩根手指夾著那頁紙,輕輕晃了晃,發(fā)出嘩啦的輕響,如同一種無聲的羞辱。
“瘸子就該有瘸子的覺悟,懂嗎?”他語氣里的嘲弄濃得化不開,
仿佛在陳述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安安靜靜待著,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浪費寶貴的高考名額。”話音未落,他捏著紙頁的手指猛地用力,向兩邊狠狠一撕!
“嗤啦——”刺耳的撕裂聲,像玻璃碎片刮過黑板,瞬間刺穿了整個教室的空氣。
那頁凝聚了蘇晚無數(shù)個深夜心血的筆記,在他手中脆弱地分崩離析。
紙屑像被驚飛的慘白蝴蝶,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在他光潔的球鞋旁,也落在蘇晚的腳邊。
教室里瞬間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充滿了快意和盲從的殘忍?!瓣惿偻?!”“就是,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殘疾人就該去特殊學校嘛,賴在我們重點班干嘛?
”那些聲音尖銳地鉆進耳朵。蘇晚卻像沒聽見。她的目光,
死死地盯在陳澤捏著碎紙屑的手上。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白皙有力,
曾無數(shù)次在籃球場上贏得尖叫,也曾……在她前世最絕望的深淵邊緣,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
的劇痛、病床上日夜煎熬的幻肢痛、被所有人放棄的絕望……無數(shù)個瞬間匯聚成的冰冷洪流,
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咆哮!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腔而出。
一股腥甜的鐵銹味涌上喉嚨,又被她死死壓住。但她的臉上,卻緩緩地、一點一點地,
綻開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很淺,只牽動了嘴角最細微的弧度,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
然而,那雙眼睛深處,卻是一片凍結(jié)的、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憤怒,沒有委屈,
只有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以及那平靜之下洶涌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恨意。她的視線,
穿透了哄笑的人群,穿透了飄落的紙屑,牢牢地鎖在陳澤那張俊朗卻寫滿惡意的臉上。
“陳澤……”蘇晚開口了。她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奇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囂,
清晰地響在每個人耳邊。那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撕別人的東西,手不會疼嗎?
”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的天氣。陳澤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平靜地回應,
更沒料到她會問出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隨即被更濃的譏誚覆蓋:“呵,心疼了?心疼你的廢紙?
還是心疼你自己那兩條……”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目光再次掃向蘇晚的腿。
蘇晚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她沒有再看陳澤,也沒有理會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
只是慢慢地彎下腰。帆布鞋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
她伸出有些蒼白的手指,異常穩(wěn)定地,一片、一片,拾起散落在腳邊的、屬于她的筆記碎片。
紙屑邊緣鋒利,割在指腹上,留下細微的刺痛感。這痛,遠不及前世萬分之一。
她將那些碎片攏在手心,緊緊地攥住。尖銳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柔軟的皮肉,
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掌心傳來的刺痛感,讓她眼底那凍結(jié)的寒潭深處,
有什么東西終于開始無聲地碎裂、沸騰。她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碎紙片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留下細微卻尖銳的刺痛。這微不足道的痛楚,像一根引線,
瞬間點燃了深埋心底那座名為“前世”的火山。被卡車撞飛時全身骨骼碎裂的悶響,
病床上日日夜夜啃噬骨髓的幻肢痛,
被至親放棄時心口那冰冷的空洞……無數(shù)痛苦碎片裹挾著陳澤那張?zhí)搨侮柟獾哪槪?/p>
在她腦海里轟然炸開!胸腔里那股冰冷暴戾的洪流再也無法壓制,
瘋狂地沖撞著她的理智堤壩。喉嚨深處涌上的腥甜鐵銹味幾乎讓她窒息。她猛地低下頭,
借著撿拾的動作,掩飾住自己瞬間扭曲的面容和眼底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猩紅。再抬起頭時,
她臉上只剩下一種極致的、令人心悸的平靜。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所有翻騰的巖漿都被強行封凍在了井底冰層之下。她攥著那團染上指痕的碎紙片,一步一步,
走回自己的座位。腳步很穩(wěn),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發(fā)出輕微卻清晰的回響。
周圍的哄笑聲在她經(jīng)過時下意識地低了下去。那雙平靜得過分的眼睛掃過之處,
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讓幾個剛才笑得最大聲的男生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蘇晚坐了下來。
課桌邊緣的棱角硌著她的手臂。她攤開手掌,看著掌心被碎紙片割出的幾道淺淺紅痕,
還有那些被揉皺的、沾著她體溫的紙屑。然后,她慢慢地,極其仔細地,
將那些碎片一點點撫平,疊好,夾回了那本深藍色封面的錯題本里。
她的動作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在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完全無視了四周重新響起的、刻意壓低卻依舊刺耳的議論。“裝什么裝……”“嘖,
看她那樣子,瘸了腿,腦子也壞掉了吧?”“就是,陳少說得對,占著名額,惡心。
”蘇晚充耳不聞。她合上錯題本,發(fā)出輕微的“啪”的一聲。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
讓她混亂暴戾的心緒奇跡般地沉淀下來,變得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而冰冷。87天。足夠了。
前世那場“意外”車禍的地點、時間、甚至那輛藍色渣土車的車牌號……每一個細節(jié),
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她重生歸來的靈魂深處。放學鈴聲尖銳地撕裂了教室沉悶的空氣。
桌椅碰撞聲、書包拉鏈聲、喧囂的談笑聲瞬間高漲起來,像退潮前最后的狂歡。蘇晚沒有動。
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陳澤被一群男生簇擁著,嬉笑打鬧著走出教室后門。
他的身影在門口的陽光里晃了一下,張揚而充滿活力,像一面刺眼的旗幟。
一個男生勾著他的肩膀,大聲嚷嚷著:“澤哥,晚上‘零點’網(wǎng)吧包夜,搞起啊!
新賽季沖分!”陳澤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懶洋洋的笑意傳來:“行啊,老規(guī)矩,誰輸誰請可樂!
對了,老地方,小廣場那家,機子快……”聲音隨著他們的遠去而模糊。蘇晚垂下眼瞼,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錐般銳利的光。
老地方。零點網(wǎng)吧。小廣場后街。那條狹窄、昏暗、路燈常年失修,
卻又是通往“零點”網(wǎng)吧必經(jīng)的捷徑。前世,她就是在那條巷口,
被那輛失控的藍色渣土車卷入輪下。時間,晚上十點四十分左右。
她緩緩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薄薄的、屏幕邊緣有些磨損的舊款手機。指尖劃過冰冷的屏幕,
解鎖。屏幕上沒有任何游戲或社交軟件,只有幾個學習應用和一個孤零零的備忘錄圖標。
她點開備忘錄,新建文檔。指尖懸在虛擬鍵盤上方,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后,
以一種近乎機械的精準,敲下幾行字:【目標:陳澤】【地點:小廣場后街,
零點網(wǎng)吧后門巷口】【時間:4月17日(周四)晚,
約22:40】【工具:藍色渣土車(車牌:江A·XXXXX)】每一個字符的輸入,
都帶著一種冰冷的、審判般的重量。敲下回車鍵的瞬間,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一片慘白。
她收起手機,動作平靜地開始整理自己的書包,將課本、筆記、文具一樣樣收好,
拉鏈拉上的聲音清脆而果斷。夕陽的余暉將教室染成一片昏黃。蘇晚背起書包,
走出空無一人的教室。走廊的光線有些暗淡,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單薄,
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絕。接下來的日子,蘇晚徹底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精密機器,精準地執(zhí)行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白天,她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
像一個徹底隱形的幽靈。厚厚的復習資料堆砌成堡壘,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和惡意。
無論周圍是哄堂大笑還是竊竊私語,無論投向她的目光是嘲諷、憐憫還是徹底的無視,
她的視線永遠只落在眼前的書本和試卷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主旋律。她的解題速度快得驚人,思路清晰得可怕,
仿佛前世那些被病痛和絕望打斷的知識脈絡,在重生的這一刻被強行續(xù)接,
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能量。而夜晚,則是屬于狩獵的時間。
她會在晚自習結(jié)束鈴聲響起前的十分鐘,悄然離開教室。身影融入校園角落的陰影里,
如同水滴匯入大海。她避開所有監(jiān)控探頭和人流密集的主干道,選擇最僻靜的小路,
像一道無聲的魅影,快速而精準地移動。目的地只有一個:小廣場后街。
她熟悉那里的每一個拐角,每一盞時亮時滅的路燈的位置,
甚至墻根下堆積的垃圾散發(fā)出的餿味。
她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觀察點——一棟廢棄老樓二樓某個沒有玻璃的破敗窗口。那里居高臨下,
正對著那條狹窄、昏暗、通往網(wǎng)吧后門的致命巷口。她蜷縮在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角落,
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只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
死死鎖定著下方的必經(jīng)之路。她在等待。等待那輛如約而至的藍色渣土車。
前世碾碎她命運的鋼鐵巨獸,今生將成為她復仇的利刃。時間一天天流逝。
倒計時牌上的數(shù)字無情地翻動著:75天,70天,
65天……蘇晚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白天瘋狂汲取知識,夜晚在黑暗中蟄伏守望。
巨大的精神壓力和體力的消耗,讓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窩深陷,顴骨突出,
臉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只有那雙眼睛,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執(zhí)拗光芒,
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軀體。終于,那個被命運標注的日子,4月17日,周四,來了。
晚自習的教室彌漫著一種焦躁不安的氣息。倒計時牌上的“52”像一個巨大的警示符。
陳澤顯得格外興奮,課間時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和幾個死黨熱烈討論著晚上網(wǎng)吧“五連坐”的戰(zhàn)術(shù)?!斑@次必須把隔壁班那幾個孫子打趴下!
”陳澤拍著桌子,意氣風發(fā)。蘇晚坐在角落,頭也沒抬。
她面前攤開的是近五年的高考數(shù)學真題集錦,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演算和標記。
她的筆尖在草稿紙上飛快地移動,解著一道復雜的導數(shù)壓軸題,步驟清晰流暢,
仿佛在繪制一幅早已了然于胸的藍圖。只有捏著筆桿的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放學鈴響得格外刺耳。人流像開閘的洪水涌向門口。陳澤幾乎是第一個沖出去的,
書包隨意地甩在肩上,和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大聲說笑著,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蘇晚依舊不緊不慢。她仔細地收好書本,檢查了一遍文具,才背起那個洗得發(fā)白的舊書包。
走出教室時,走廊已經(jīng)空了大半。她沒有走向校門,
而是拐進了旁邊通往實驗樓的昏暗樓梯間。黑暗瞬間吞沒了她。她靠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
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黑暗中,她拿出那個舊手機,
屏幕的冷光照亮她毫無血色的臉。她點開一個圖標極其簡陋的本地音樂播放器,
里面只有一首歌——一首節(jié)奏極其緩慢、旋律單調(diào)到近乎催眠的純音樂。她戴上耳機,
將音量調(diào)到最低,足以隔絕外界大部分雜音,又不至于完全聽不到關鍵聲響。然后,
她閉上眼睛。黑暗和單調(diào)的音樂包裹著她,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她在心中默數(shù)著心跳,
計算著陳澤那群人走到小廣場后街所需的時間。大約二十分鐘后,她猛地睜開眼。
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她摘下耳機,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鉆出樓梯間,
融入校園圍墻外更濃重的夜色里。她對通往小廣場后街的每一條小巷都爛熟于心,
避開了所有可能遇到熟人的路徑,身影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快速穿行。廢棄老樓的破窗口,
冰冷的風灌進來。蘇晚蜷縮在熟悉的角落,屏住呼吸。下方,巷口的路燈果然又壞了,
只有遠處“零點網(wǎng)吧”閃爍的霓虹招牌投來一點曖昧不明的光暈,
勉強勾勒出狹窄巷道的輪廓。陳澤和幾個男生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大聲喧嘩著,
帶著青春的躁動和無所顧忌,正朝著網(wǎng)吧后門走去。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沉悶的引擎轟鳴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笨重機械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在寂靜的后街格外清晰。
來了!蘇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和觀察。那輛巨大的藍色渣土車,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鋼鐵巨獸,
帶著巨大的慣性,從巷子另一端的路口拐了過來。車燈如同兩只昏黃的巨眼,在黑暗中掃射。
司機似乎有些疲憊,或者根本沒注意到這條偏僻小巷里會有人,車速并未明顯減緩。
陳澤和幾個同伴正走到巷子中間的位置,被突然射來的強光晃了一下眼睛,
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腳步也頓住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放大。
蘇晚甚至能看清陳澤臉上那瞬間的錯愕和煩躁。渣土車龐大的車頭陰影,如同死神的斗篷,
已經(jīng)朝著他們籠罩下來!千鈞一發(fā)!“操!眼瞎??!”陳澤旁邊一個高個子男生反應最快,
驚恐地大罵一聲,猛地向后跳開,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另一個男生也連滾爬爬地撲向路邊堆放的幾個破舊紙箱。唯有陳澤,
他似乎被那刺眼的燈光晃懵了,
又或者骨子里那份被眾星捧月慣出來的傲慢讓他覺得司機不敢撞他。他竟然只是皺著眉頭,
下意識地側(cè)身,想貼著墻邊繼續(xù)往前走兩步避開!他側(cè)身的方向,
恰恰將自己暴露在了渣土車右前輪那巨大的、沾滿泥土的死亡軌跡之下!“陳澤!快躲!
”撲在紙箱上的男生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晚了。巨大的、沉悶的撞擊聲驟然響起!
不是驚天動地的巨響,更像是什么沉重而柔軟的東西,
被高速行駛的鋼鐵狠狠碾過、撕碎時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悶響。“呃啊——!
”一聲短促到極點、凄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刺破了夜空的死寂!
那聲音里蘊含的痛苦和絕望,足以讓任何聽到的人血液凝固。蘇晚在二樓的窗口,
看得清清楚楚。陳澤的身體,像一只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撞飛的破布娃娃,
以一種完全扭曲、違背人體結(jié)構(gòu)的姿態(tài),被那巨大的車輪無情地卷了進去!他的雙腿,
腰部以下,瞬間消失在車輪之下,被碾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巨大的藍色渣土車像一頭被驚醒的鋼鐵巨獸,發(fā)出一聲刺耳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急剎尖叫!
輪胎在粗糙的路面上劇烈摩擦,拖出長長的、漆黑的印記,
空氣中瞬間彌漫開濃烈的橡膠焦糊味。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刺鼻的味道,
和巷口霓虹燈招牌兀自閃爍的詭異光芒。下一秒,被撞飛到墻角的陳澤,
才像是被延遲的痛覺神經(jīng)激活,發(fā)出了一聲更加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嚎!那嚎叫穿透力極強,
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絕望,像瀕死野獸最后的嘶鳴,狠狠砸在每一個目睹者的耳膜上。
“澤哥!澤哥?。 睋湓诩埾渖系哪猩B滾爬爬地撲過去,
看著地上那灘迅速蔓延開的、在昏暗光線下呈現(xiàn)深黑色的液體,
還有陳澤腰部以下那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的慘狀,嚇得魂飛魄散,渾身抖得像篩糠,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扶著墻劇烈地嘔吐起來。“啊——?。 绷硪粋€男生癱坐在地,
雙腿間一片濕熱,只剩下無意識的尖叫。司機臉色慘白如紙,哆哆嗦嗦地跳下車,
看到車后的景象,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語無倫次地哭喊起來:“不關我的事??!
我沒看見!我真的沒看見?。∷约鹤采蟻淼摹本押途茸o車刺耳的鳴叫聲由遠及近,
撕破了后街的死寂。紅藍警燈瘋狂旋轉(zhuǎn),將狹窄的巷口和斑駁的墻壁映照得光怪陸離。
蘇晚依舊蜷縮在廢棄老樓二樓的破窗陰影里。
下方的一切混亂、慘叫、嘔吐、哭喊……都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她的位置極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