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怡做了四年無話不談的兄弟。直到她在KTV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
給男友發(fā)了條語音：“放心啦寶寶，我只愛你一個?！彼謾C(jī)屏幕頂端跳出的置頂消息，
備注是我的全名。而她給新男友的備注，赫然寫著“我家飼養(yǎng)員”。
“你有沒有把我當(dāng)成你朋友？”我又一次問她。她總笑著敲我腦袋：“你神經(jīng)病啊，
我最好的朋友永遠(yuǎn)是你。”后來她打籃球扭傷腳，凌晨打不到車，我只能背她跑去急診。
她在背上哭著說：“我好像把什么弄丟了……”我突然希望這條路永遠(yuǎn)沒有盡頭。
震耳欲聾的鼓點捶打著心臟，斑斕刺眼的彩燈在煙霧繚繞的空氣里不斷旋轉(zhuǎn)切割，
將KTV包廂里擠擠挨挨的人臉映照得光怪陸離。陳林野坐在人群外圍的角落，
手里捏著一罐喝掉一半的冰啤酒，罐身凝結(jié)的水珠濡濕了掌心，
冰涼的觸感卻絲毫壓不下心底那一陣陣莫名的虛浮。喧囂和嬉笑像是隔了一層厚重的毛玻璃，
嗡嗡地響著，聽不太真切。他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
牢牢地釘在不遠(yuǎn)處那個熟悉又似乎有些模糊的身影上——夏怡。
她今天穿了件很漂亮的小裙子，不是他們大學(xué)時代那種隨便套件運動衫就出門的隨意打扮。
她正拿著話筒，眼睛笑得彎彎的，跟著屏幕里的歌詞搖頭晃腦，
燈光在她新染的栗棕色發(fā)梢跳躍。她身邊的那個叫程哲的男人，穿一件價格不菲的衛(wèi)衣，
手臂松松地搭在她身后的沙發(fā)靠背上，姿態(tài)親昵自然。又一個爆笑的笑話炸開，
夏怡笑得前仰后合，順勢朝程哲那邊歪了過去。程哲很自然地伸手，輕輕摟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個親昵的擁抱和隨之響起的笑聲，讓陳林野喉間的啤酒泛起一股陌生的酸澀，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下去。就在這時，夏怡放在黑色大理石桌面上的手機(jī)屏幕忽然亮起。
置頂消息。跳躍的字符像是帶著淬毒的尖刺，狠狠扎進(jìn)了陳林野的視網(wǎng)膜。
程哲的消息氣泡框旁，備注赫然是：我家飼養(yǎng)員。不是“程哲”，不是“哲哲”，
更不是任何尋常的姓名組合。而是……“我家飼養(yǎng)員”。
一個無比親昵甚至帶著私密歸屬感的稱謂。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喧囂被過濾得一干二凈，整個吵鬧的包廂倏然沉入一片死寂的海底。
陳林野維持著抓握啤酒罐的姿勢，手指骨節(jié)因為用力開始泛白，
冰涼的鋁罐在掌心一點點變得溫?zé)狃つ?。“我家”是她的，“飼養(yǎng)員”是他的身份歸屬。
陳林野的大腦像生銹的齒輪，干澀地轉(zhuǎn)動著這幾個字背后的無限意味，
一種冰冷的失落感悄然彌漫至四肢百骸，一種他從未真正理解過的陌生疼痛，
正一點點啃噬著他胸腔里某個篤信了多年的角落。曾經(jīng)堅固無比的什么東西，
在這間喧鬧的包廂里，猝不及防地被撬開了一道細(xì)微卻深重的裂痕。幾乎是本能地，
一個微小的動作如同電流般竄過全身。陳林野的手指幾乎是痙攣般地，
摸向自己那部塞在褲袋深處的手機(jī)。他低下頭，手指因為某種急迫而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
屏幕解鎖的光冷冰冰地打在臉上。指尖帶著一種近乎倉皇的急切滑過通訊錄列表，最終定格。
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毫無溫度，僅有兩個方正的漢字——夏怡。他的好兄弟夏怡，
在他這里的備注，是夏怡。她的全名。曾幾何時，他覺得自己這個名字都取得真好。
“夏怡”念起來順口又親切，像個一起光膀子打球喝酒的兄弟。
刺眼的備注信息仿佛變成了一個不斷擴(kuò)大的空洞，貪婪地吮吸著房間里所有的光線和聲音。
陳林野下意識地猛抽了一口手里的煙，辛辣的煙霧滾入肺腑，嗆得他悶咳出聲，
喉嚨干灼得發(fā)痛。他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誤入別人盛大宴會的小丑，穿著不合時宜的舊衣服，
無所適從地杵在原地。陳林野猛地站起身，沙發(fā)皮革發(fā)出摩擦的噪音。
他丟下手里那半罐溫吞的啤酒，甚至沒顧上和旁邊人打個含糊的招呼，狼狽地穿過人群，
只想盡快逃離這片讓他窒息的空氣。洗手間昏暗的角落，他擰開冰水瘋狂地沖洗臉頰，
冷水激得皮膚一陣刺痛。鏡中人臉色蒼白，眼神里全是狼狽倉皇的陌生。
嘩嘩的水聲也無法蓋過心臟在胸腔里沉重的撞擊，每一次搏動，
都清晰地傳遞著那個置頂備注帶來的沖擊——原來，他早已不是唯一的“特別”。
那份他以為堅若磐石、理應(yīng)排在第一順位的友誼，早已悄然易主。洗手間的門被敲響，
節(jié)奏輕快。“林野？你沒事吧？掉里頭了？”是夏怡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戲謔，
像是試圖用舊日的熟稔驅(qū)散方才那無形的尷尬薄霧。陳林野甩掉臉上的水珠，抹了把臉，
拉開了門。夏怡就站在門外，走廊迷蒙的光線籠著她，臉上的笑意帶著探尋：“怎么了？
不舒服？”走廊里沒有包廂那震得人發(fā)慌的音樂，但低沉的混響依舊盤旋不去，
反倒襯出一種讓人心頭發(fā)悶的死寂?？粗矍斑@張無比熟悉的臉，
那些共同走過的深夜、分享過的狼狽和得意像舊電影一樣飛速閃過腦海。
陳林野感到一股灼熱的沖動不受控制地頂了上來，
脫口而出的聲音帶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澀和緊繃：“你有沒有把我當(dāng)成你朋友？
”問題砸在狹小的空間里，帶著一絲難堪的突兀。夏怡明顯一愣，隨即，像過去無數(shù)次一樣，
臉上綻開一個明亮的、甚至帶著點夸張的笑容。她揚起手，
熟稔又帶點嬌嗔地朝陳林野肩頭捶了一下，動作自然得如同呼吸：“又開始了？你神經(jīng)病??！
”她的聲音拔高了些，輕快而堅定，
像敲碎一只精美的琉璃杯一樣斬釘截鐵地宣告：“我最好的朋友永遠(yuǎn)是你！雷打不動行了吧？
”這句話太熟悉了，四年來像一道安全的護(hù)身符?？蛇@一次，那雙熟悉的眼睛深處，
卻似乎掠過一絲極快的閃躲，像是明亮的燭火被微風(fēng)掃過時輕輕搖曳了一下，
快得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那目光短暫地飄開，隨即又用力地、笑盈盈地黏回陳林野臉上。
像是一顆小小的石子落進(jìn)心湖，一圈漣漪漾開，又迅速被強(qiáng)壓下去。陳林野站在原地，
夏怡那句“最好的朋友”和KTV刺目的備注在耳邊和腦子里糾纏不休，嗡嗡作響。
肩頭被夏怡砸過的地方還殘留著熟悉的力度。他點了點頭，動作很輕，
嘴角有些僵硬地動了動，像是想回應(yīng)一個笑，卻沒成功。他抬手抹了抹濕漉漉的下頜，
指尖沾著冰冷的自來水。走廊壁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勾勒出一種近乎茫然的輪廓，
蒼白又有些空洞。他側(cè)身，讓出通道，沒再說話，只對著洗手間的方向揚了一下下巴，
示意夏怡進(jìn)去。深夜的風(fēng)帶著初秋的料峭，猛地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干燥的窸窣聲。
公司寫字樓下，巨大的電子屏廣告變幻著刺眼的光線，映亮了夏怡那張精心描畫的臉。
陳林野拎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包和自己的公文包，像是提著兩個沉甸甸的秤砣。夏怡正仰著頭，
對著手機(jī)話筒說話，聲音放得很低很柔軟，
像浸了蜜糖的棉花：“知道啦……我會注意的……嗯嗯，下班了，馬上就回去了，
別擔(dān)心……”她說話時，纖長卷翹的睫毛垂著，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
嘴角微微上翹，形成一個甜蜜的弧度，臉頰上自然的粉色被電子屏的光映得有些失真，
卻明顯比剛才在公司會議廳里神采奕奕了許多。一陣風(fēng)吹亂了她的劉海，
她抬手輕輕攏了一下。路燈慘白的光從頭頂潑下來，籠著陳林野。
風(fēng)吹得他單薄的外套貼在身上，一絲冷意順著衣領(lǐng)鉆進(jìn)去，貼著他的脊骨爬升。
那句“我最好的朋友永遠(yuǎn)是你”，言猶在耳，像一把鈍刀在某個地方緩慢地切割。
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幾乎是壓抑不住的沖動。他突兀地開口，
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和都市的喧囂背景里顯得格外嘶啞，
幾乎被風(fēng)撕扯得破碎：“你有沒有把我當(dāng)成你朋友？
”夏怡被這突如其來的詢問驚得手指抖了一下，差點沒拿穩(wěn)手機(jī)。她猛地抬眼看過來，
帶著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嗔怪。那溫柔的笑容瞬間僵在唇邊，
如同精美的面具有了細(xì)密的裂痕。她眉頭微蹙，隨即又像是在強(qiáng)行調(diào)整狀態(tài)，
一種混雜著被打擾和一點點難堪的復(fù)雜情緒在她清澈的眼底明滅不定地閃爍?！瓣惲忠埃?/p>
”她壓低聲音斥道，像怕驚動了電話那頭的人，“你又抽什么瘋？這都第幾次了！
我不是說了嗎？！朋友！死黨！鐵瓷！聽得懂人話吧你？”她的語氣急躁起來，
帶著一種急于結(jié)束這種不合時宜場面的尷尬，
眼神飛快地瞥了一眼依舊顯示著通話中的手機(jī)屏幕。恰在此時，
一輛黑色的網(wǎng)約車平穩(wěn)地滑到他們身邊的臨時?？繀^(qū)。夏怡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立刻換上一副輕快自然的語氣對著手機(jī)說：“車到啦，我先掛了哦，回去說！
”然后利落地掛了電話，像是急于甩掉什么燙手的東西。她幾乎是急不可待地拉開后座車門，
身影靈巧地鉆了進(jìn)去，
只留給陳林野一個匆忙的側(cè)影和一句隔著車窗玻璃、有些模糊的告別：“走了啊林野！謝了！
”車門“砰”一聲沉悶地關(guān)上。網(wǎng)約車啟動，匯入車流，紅色的尾燈像兩點迅速遠(yuǎn)去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