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心臟移植給了暗戀十年的江臨。每次他撫摸胸口的疤痕，我就會被迫附身在他身上。
直到那天清晨，他在浴室鏡子前低語：“我愛你。
”這句話不是對我說的——是對那個捐獻心臟的“恩人”。我瘋狂想阻止他，
卻只能透過他的眼睛看著深情告白。第三次循環(huán)時，我終于能操控他的手指。
顫抖著在手機里輸入：“江臨的心臟捐獻者，是當年車禍的替罪羊。
”發(fā)送對象：十年前的我自己。---死亡是冰冷的。刺眼，無邊無際的白色。
手術(shù)室頂端的無影燈，亮得像是地獄入口的探照燈，無情地灼燒著我最后一點模糊的意識。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鉆進鼻腔深處，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金屬般的寒意。
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骨頭和血肉，只剩下一片混沌的、不斷下墜的意識。
耳邊是遙遠又清晰的機械聲，滴滴答答，規(guī)律得如同喪鐘，
每一次鳴響都精準地切割著我所剩無幾的時間。還有……很吵。很亂。急促的腳步聲，
壓低的、帶著金屬碰撞的指令聲，那些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悶悶地傳進來，
聽不真切，卻無端地攪得人心慌意亂。有人在我身邊快速地走動，影子在刺眼的白光下晃動。
我好想……要死了？這個念頭突兀地、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沉重的、浸透骨髓的疲憊。像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終于望見終點，
盡管那終點是徹底的虛無。也好。十年。整整十年。追逐江臨這個名字，
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熱情和卑微的希冀。像一只撲火的飛蛾，明知會焚身，
卻還是固執(zhí)地一次次撞向那團耀眼卻冰冷的光?，F(xiàn)在，火終于要熄滅了?；蛘?，
是我這只飛蛾，終于要燃盡了。意識如同退潮，迅速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最后的感覺，
是身體深處傳來一陣奇異的、劇烈的震動，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猛地抽離出去。很痛，
卻又奇異地帶著一種解脫般的輕盈。然后，是徹底的寂靜與黑暗。
……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突兀地降臨。溫暖，濕潤。
空氣里彌漫著清爽的薄荷剃須泡沫和水蒸氣的味道，取代了那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消毒水氣味。
光線是柔和的、帶著清晨特有的朦朧感，不再是手術(shù)室里那種能刺穿靈魂的慘白。
我“睜開眼”。視野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巨大的、被氤氳水汽模糊了邊緣的浴室鏡。
鏡子里映出一張臉。棱角分明，下頜線緊繃，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著，
帶著一種習慣性的疏離。深邃的眼眸，此刻卻因剛醒來而蒙著一層淺淡的慵懶，
少了平日的銳利，卻依舊……好看得令人窒息。江臨。這張臉，
我曾在無數(shù)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貪婪地、偷偷地凝視過十年。它的每一寸線條，
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早已刻進我的骨髓，融入我的血液?？涩F(xiàn)在，這張臉，
是我的視野。我正透過這雙眼睛看著鏡子。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瞬間攫住了我。這不可能！
一個聲音在我意識深處尖叫。我死了！我明明已經(jīng)死了！死在那個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
我試圖掙扎，試圖吶喊，試圖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但一切都是徒勞。
我的意識像一團被禁錮在琥珀里的霧氣，清晰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卻無法撼動這具身體分毫。我能“感覺”到溫熱的水流滑過皮膚（是江臨的皮膚），
能“感覺”到腳下防滑瓷磚的微涼觸感，
甚至能“感覺”到胸膛深處那顆心臟穩(wěn)健有力的搏動。咚…咚…咚…那心跳沉穩(wěn)而有力，
帶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一下下撞擊著我的意識。是我的心跳嗎？不，不是。
這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熟悉的是那節(jié)奏，陌生的是……這具承載它的身體。就在這時，
鏡中的江臨微微垂下了視線。他的目光，落向了自己赤裸的胸膛。我的視線也隨之移動。
在靠近左胸的位置，一道清晰的疤痕闖入視野。它像一條猙獰的、粉紅色的蜈蚣，
蜿蜒盤踞在原本光潔緊實的肌膚上。疤痕還很新，邊緣帶著細微的凸起，在柔和的晨光下，
顯得格外刺目。江臨抬起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我曾無數(shù)次在幻想中想要觸碰的手，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緩緩地、輕輕地撫上了那道疤痕。
指尖的觸感透過神經(jīng)末梢清晰地傳遞過來——一種微硬的、帶著韌性的凸起感，
還有皮膚愈合后特有的、略微麻木的奇異觸感。我的意識猛地一縮，
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劇烈的、尖銳的疼痛毫無征兆地在意識深處炸開，
那不是肉體的痛，而是靈魂被撕裂、被強行塞進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容器又被無情審視的劇痛！
是他！是他撫摸這道疤痕的動作！這個動作，像一個殘酷的開關(guān)，
瞬間把我強行拽回了這具身體！我明白了?；闹嚱^倫，卻又冰冷地成為了現(xiàn)實。沈念死了，
但他的心臟，這顆在胸腔里平穩(wěn)跳動著的心臟，被移植進了江臨的身體。
而我的意識……我的靈魂碎片……竟被這顆心臟所禁錮，成為了一個可悲的囚徒。
只有當江臨觸碰這道連接著“我們”的疤痕時，我才能短暫地、身不由己地“醒來”，
被迫分享他的感官，占據(jù)他的視野，體驗他的存在。屈辱和痛苦像冰冷的毒蛇，
纏繞著我的意識。我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那道屬于我生命終結(jié)的印記上流連，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每一次輕觸，都像是在我早已死去的靈魂上反復(fù)鞭笞。
我成了他身體里一個無法擺脫的幽靈，一個被迫見證的旁觀者，
一個連悲鳴都無法發(fā)出的附庸。江臨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鏡中那道疤痕上，眼神專注而復(fù)雜。
有審視，有劫后余生的恍惚，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他微微前傾，
靠近了布滿水汽的鏡子，似乎想將那疤痕看得更真切些。氤氳的水霧模糊了鏡面，
也模糊了他眼底深處翻涌的情緒。浴室里只剩下水珠滴落的聲音，和他沉穩(wěn)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提醒我：沈念，你看，你最后的價值，
就是這顆在他胸膛里跳動的東西。你的愛，你的生命，最終都成了滋養(yǎng)他的養(yǎng)料，
成了他身上一道沉默的勛章。他沉默地凝視著那道疤，許久。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片彌漫著水汽的狹小空間里。然后，他像是終于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儀式，
緩緩直起身，目光從疤痕移開，重新投向鏡中自己的臉。薄唇，微微開啟。一個極輕、極低，
卻又清晰得如同驚雷在我意識中炸響的聲音，在溫暖的浴室里響起：“我愛你?！比齻€字。
輕飄飄的三個字。卻像三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捅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意識深處！鏡子里，
江臨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柔和，如同冰雪初融的春水，
蕩漾著一種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近乎圣潔的深情。那目光穿透水霧，仿佛要穿透鏡面，
落在某個遙遠的、虛無的所在。他嘴角牽起一抹極淡、極溫柔的笑意，
那笑容里承載著濃得化不開的感激、眷戀，還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珍視。那不是給我的。
絕不是！那目光的落點，那溫柔傾注的對象，
分明是他胸膛里這顆心臟的“恩人”——那個慷慨捐獻了器官、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陌生人！
那個他視若神明般感激的、從未謀面的“天使”！
我的意識在那一瞬間發(fā)出了無聲的、凄厲的尖嘯！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一切！
十年！整整十年的卑微守望，十年的隱忍愛戀，像一場盛大而無聲的獨角戲，
最終只換來在他身體里，被迫旁觀他用我的心臟，去“愛”另一個虛無縹緲的符號！
那聲“我愛你”，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意識最脆弱的地方。我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個巨大的諷刺。我是他新生的基石，是他深情告白的載體，
卻也是他情感投射下最徹底的盲區(qū)。憤怒、不甘、屈辱……無數(shù)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
在我的意識深處瘋狂翻涌、沖撞！它們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力量，撕扯著我的“存在”。不！
不能這樣！停下來！江臨！那不是恩人！那是我！是沈念！
是那個被你視若無物、踐踏了十年心意的沈念！是那個為了你……我拼命地“掙扎”，
用盡全部意念去嘶吼，去撼動這具禁錮著我的身體。我想控制他的手臂，
狠狠砸碎那面映照著荒謬深情的鏡子！我想掐住他的喉嚨，
讓他把那句該死的“我愛你”吞回去！我想讓他知道真相！
讓他知道這顆在他胸膛里跳動、承載著他所有感激的心臟，究竟來自誰！但這一切反抗，
在現(xiàn)實的壁壘面前，微弱得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江臨的身體紋絲不動。
他的手指依舊停留在疤痕上，指尖的溫度穩(wěn)定地傳來。
他的目光依舊深情地凝視著鏡中的“恩人”，嘴角那抹溫柔的笑意甚至加深了些許。
他根本感受不到我意識里掀起的滔天巨浪。我的痛苦，我的吶喊，我的絕望，對他而言，
不過是清晨浴室里一片微不足道的寂靜。他緩緩放下手，拿起毛巾，開始擦拭身體。
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晨起特有的慵懶。那顆屬于我的心臟，在他胸腔里平穩(wěn)地跳動著，
成為他新一天開始的背景音。而我，被囚禁在這具身體里的幽靈，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他擦干水珠，看著他拿起剃須刀，看著鏡子里那張英俊冷漠的臉龐逐漸恢復(fù)平日的疏離。
那片刻的深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消失后，水面重歸冰冷死寂。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滲透進我意識的每一個角落。我成了他身體里最卑微的寄生物，
連表達憤怒的資格都被剝奪。意識開始模糊，像信號不良的影像，畫面扭曲，聲音遠去。
江臨身上的水汽、剃須泡沫的薄荷味、他沉穩(wěn)的心跳……這些感知都在迅速褪色、消散。
那股無形的力量再次拉扯著我，要將我拖回那無邊無際的、屬于死亡本身的黑暗。不！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就這樣結(jié)束！我要告訴他！我要撕開這荒謬的假象！
我用盡最后一絲意念嘶吼著，徒勞地抗拒著那股強大的抽離感。黑暗，最終還是吞噬了一切。
……冰冷，粘稠的黑暗。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
只有一種徹底的、令人窒息的虛無。仿佛漂浮在宇宙最荒涼的角落，被永恒的寂靜所包裹。
這就是死亡本來的樣子嗎？一個永恒的囚籠？不。還有感覺。一種極其微弱，
卻頑強存在的“存在感”。它像一顆被深埋地底、卻仍未完全熄滅的火種，
固執(zhí)地提醒著我——我還“在”。我的意識，并未隨著肉體的消亡而徹底消散。它被禁錮著，
被那顆在江臨胸膛里跳動的心臟所束縛著。每一次心跳的搏動，都像是一次遙遠的呼喚，
一次殘酷的錨定。這黑暗并非永恒，它只是一個中轉(zhuǎn)站。一個等待下一次“召喚”的牢房。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在這片死寂的黑暗中瘋狂滋長。這樣的循環(huán)還要經(jīng)歷多少次？
每一次被迫附身，每一次被迫聆聽他用我的心臟說出那句“我愛你”，
每一次體會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痛苦，
然后再次被拖回這無邊的黑暗……這難道就是我的永恒？一個永無止境的酷刑？
恐懼攫住了我。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這種循環(huán)本身的恐懼。它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絕望。
我寧愿徹底消散，也不愿一遍遍重溫那剜心蝕骨的折磨！時間失去了意義。也許是一瞬，
也許是永恒。當那熟悉的、如同被無形巨手攥緊的感覺再次襲來時，
我的意識深處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抗拒。不！不要！放過我！無聲的吶喊在虛無中消散。
熟悉的溫暖和濕潤感再次包裹了我。水汽氤氳的浴室。鏡子里那張英俊冷漠的臉。
清晨的光線透過磨砂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薄荷剃須泡沫的氣味鉆進鼻腔。
又一次。毫無征兆地，我又回來了。回到了江臨的身體里，回到了這個清晨的儀式現(xiàn)場。
我的意識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謶趾屯纯嗳缤焦侵?，立刻纏繞上來。又要來了。
那場針對我的、無聲的凌遲。鏡中的江臨，目光習慣性地垂下，
落在自己左胸那道粉紅色的疤痕上。他的手指，帶著那種熟悉的、近乎虔誠的溫柔，
緩緩抬起。來了！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疤痕的瞬間！
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銳到極致的意念從我意識深處爆發(fā)出來！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
帶著我所有的痛苦、不甘和絕望，狠狠地撞向那試圖掌控這具身體的意志！**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