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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體驗古代藩王的一生 藍藻頭呀 20149 字 2025-06-16 23: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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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你成了大胤朝最年輕的燕王。那一天的記憶,混雜著冰冷金屬的氣味與喧囂的鑼鼓,

刻骨銘心。沉重的四爪蟒袍壓在你稚嫩的肩膀上,像一座微縮的山巒。

金線繡成的兇獸在陽光下猙獰地扭動,幾乎要將你單薄的身軀吞噬。九旒冕冠垂下的玉藻,

隨著車駕每一次微小的顛簸,便在你眼前叮當作響,清脆又擾人,

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珠敲打著琉璃盞,擾得你心神不寧。你端坐在高大的王駕之內(nèi),

透過薄薄的紗簾向外望去。神京的巍峨宮墻在車駕后方緩緩退卻,越來越遠,

最終化作天際線上一抹模糊、威嚴而冰冷的青灰色剪影。前方,是未知的北方,

是傳說中苦寒的燕地。風卷著沙塵,帶著北地特有的粗糲與生澀,撲打在紗簾上,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你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那方溫潤的玉佩——母妃留給你唯一的念想。

指腹下玉的微涼,是你唯一能抓住的、屬于過往的一點暖意。車輪轆轆,碾過漫長的驛道,

如同碾過你倉促結(jié)束的童年。車駕兩旁,是護送你的京營禁軍,甲葉碰撞,

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重的嘩啦聲,匯成一條鐵流,沉默地涌向北方。隊伍行進在初春的原野上,

道路兩側(cè)的楊柳剛剛抽出嫩黃的細芽,在帶著寒意的風中瑟瑟發(fā)抖,

遠處尚未開墾的田地袒露著褐色的胸膛,空曠而寂寥。你望著這陌生的景象,

心中涌起的不是藩王的意氣風發(fā),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如同肩上那件蟒袍般的茫然。

離開神京時,父皇并未多言,只在宮門之上,遙遙投來一瞥。那目光穿過層疊的儀仗和侍衛(wèi),

落在你身上,平靜得近乎漠然,像冬日里凍結(jié)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緒。那一刻,

你年幼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隨即又沉沉地墜了下去?!暗钕?,

”一個溫和卻帶著沙啞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打斷了你的思緒。是隨侍的老內(nèi)侍王德,

他佝僂著身子,渾濁的老眼里盛滿了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喝口熱湯吧?路途還長,

莫要累著了身子骨?!彼踔粋€溫熱的細瓷小碗,碗里升騰起絲絲縷縷的熱氣。

你收回投向遠方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玉佩光滑的邊緣。

王德是從小照顧你的舊人,母妃薨逝后,只有他還在身邊?!暗鹿蹦汩_口,

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努力壓得平穩(wěn),“燕地……是什么樣子?

”王德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個寬慰的笑,眼角的褶子更深了:“回殿下,老奴也未曾去過。

只聽得老輩人說,燕地雖寒,民風卻最是淳樸剛健。殿下天潢貴胄,仁厚愛民,

此去定能福澤一方,成就賢王之名。”他把“賢王”二字咬得很輕,卻像一顆小小的石子,

投入你茫然的心湖,漾開了一圈微弱的漣漪。賢王……你咀嚼著這兩個字,

父皇那冰湖般的眼神似乎又浮現(xiàn)在眼前。你垂下眼瞼,看著碗中微微晃動的水面,

映出自己模糊而稚氣的倒影。賢王,會是父皇期待的樣子嗎?抑或,

只是別人口中一個遙遠而模糊的期許?北地的風,像刀子,一年年刮過燕山,

也刮過你日漸寬闊的肩背。十二歲初到時的茫然,

早已被北地粗糲的風沙和肩上沉甸甸的責任打磨殆盡。

你不再是那個坐在王駕里攥著玉佩茫然四顧的孩子。燕王府的書房成了你待得最久的地方。

窗紙被北風刮得嘩啦作響,屋內(nèi)巨大的黃銅炭盆日夜不息,燃燒的銀霜炭散發(fā)著木質(zhì)的暖香,

卻驅(qū)不散案牘堆積如山的冰冷氣息。油燈常常亮到深夜,燈芯噼啪爆出細小的火花,

映著你伏案的身影投在身后巨大的輿圖上。那輿圖上,燕地的山川河流、城池關(guān)隘,

早已被你用朱筆細細勾勒、圈點過無數(shù)次。你記得初到那年,

一場突如其來的春汛沖垮了拒馬河下游十幾里舊堤。消息傳來時,你正在用午膳。

你丟下碗筷,不顧王德和一干屬官的勸阻,頂著瓢潑大雨親自策馬趕往決口處。

泥濘幾乎沒過馬膝,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視線一片模糊。

你站在搖搖欲墜的堤壩上,看著渾濁的洪水如同脫韁的野馬般咆哮著沖毀農(nóng)田、淹沒村莊,

遠處傳來災民絕望的哭號,撕心裂肺。一個渾身濕透、泥漿裹滿褲腿的老農(nóng)撲倒在泥水里,

死死抓住你的袍角,渾濁的淚水混著雨水滾落:“王爺!救救我們吧!地沒了,

家也沒了……”那一刻,冰冷的雨水順著你的脖頸灌進去,寒意直透骨髓,但更冷的,

是老農(nóng)眼中那瀕死的絕望。那眼神,像針一樣扎進你心里。你咬著牙,

嘶啞著嗓子下令征調(diào)府庫所有存糧、物料,強征所有能調(diào)動的民夫工匠,

甚至從王府親衛(wèi)中抽調(diào)人手。整整七天七夜,你幾乎沒有合眼,

和泥水匠、民夫一起泡在冰冷的泥水里,用肩膀扛起沉重的木樁,

用雙手傳遞裝滿泥土的草袋。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掌心磨出血泡又被磨破,混著泥水,

鉆心地疼。當最后一道缺口終于被堵住,筋疲力盡的你站在重新壘起的堤壩上,

看著馴服的河水在加固的新堤下緩緩流淌,

堤下是劫后余生、跪倒一片、口呼“王爺恩德”的百姓時,

一種難以言喻的、滾燙的東西在你胸腔里涌動,壓過了身體的疲憊和疼痛。

那不是權(quán)力的滿足,而是一種更沉重、更堅實的責任。自此,整修水利成了你心頭第一要務(wù)。

你力排眾議,壓下了戶房主事哭喪著臉遞上來的、列出諸多“靡費錢糧”理由的折子,

親自踏勘燕地水系,征調(diào)數(shù)萬民夫,歷時三年,疏浚了淤塞百年的永濟渠故道,

在拒馬河、桑干河等險要處筑起堅固的石堤。

當清冽的渠水第一次歡快地流入曾經(jīng)干裂的土地,滋潤著新綠的禾苗時,

田間地頭的老農(nóng)們黝黑褶皺的臉上綻開的笑容,比燕山的陽光還要明亮幾分。賦稅,

是懸在百姓頭頂?shù)牧硪话训丁D闵钪淇?。藩王歲祿,本已優(yōu)渥,足夠你錦衣玉食。

看著府庫賬冊上每年征收的沉重賦稅數(shù)字,

再想想那些在田間地頭佝僂著腰背、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農(nóng)人身影,你心里堵得慌。于是,

一道道蓋著鮮紅燕王大印的諭令發(fā)了下去:遭了雹災、旱災的州縣,賦稅全免;收成略好的,

也只收五成。王府的開支,被你一削再削。你撤了后園大半的珍禽異獸,

停了那些靡費的絲竹飲宴。一日三餐,也從最初的珍饈美味變成了尋常的四菜一湯。

王德曾捧著御賜的描金細瓷碗碟,看著里面簡單的菜肴,心疼得直嘆氣:“殿下,

這……這未免太過清苦了。您是千金之軀……”你只是擺擺手,端起一碗摻了小米的糙米飯,

語氣平淡:“德公公,百姓碗里若只有野菜糊糊,本王這碗里的米,便咽不下去。

”王府屬官中,并非全是循吏。掌理刑名的劉同知,便是盤踞燕地多年的蠹蟲。

他仗著京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門路,貪墨錢糧,草菅人命,

甚至敢將手伸向你下令賑濟災民的糧款。證據(jù)被王府長史小心地呈到你案頭時,你震怒了。

拍案而起,震得筆架上的紫毫筆簌簌抖動。你親自坐堂,三司會審。

那劉同知起初還仗著“朝中有人”,梗著脖子狡辯,甚至語帶威脅。你冷冷地看著他,

一言不發(fā),只命人將他貪墨的賬冊、苦主帶血的狀紙、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證人,

一一陳列于堂下。鐵證如山,滿堂肅然?!巴舷氯?!”你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北地寒風般的凜冽,“依《大胤律》,貪贓枉法,草菅人命,數(shù)罪并罰,斬立決!

家產(chǎn)抄沒,充入府庫,用于賑濟!”劉同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癱軟在地,

被如狼似虎的王府親衛(wèi)拖了出去。行刑那日,法場外人頭攢動。

當那顆曾經(jīng)趾高氣揚的頭顱滾落塵埃,

人群中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山呼海嘯般的“王爺英明”之聲。那呼聲,

震蕩著燕州城古老的城墻,也震蕩著每一個觀望者的心。你知道,這一刀砍下去,

砍掉的不只是一個貪官,更是砍在無數(shù)蠢蠢欲動的僥幸之心上。燕地官場的風氣,為之一清。

時光在北地的風霜中悄然流逝。燕王府門前那塊“鎮(zhèn)守北疆”的御賜匾額,

被歲月沖刷得顏色深沉。而你“賢王”的名聲,

卻如同燕山腳下那些新開墾的沃土上生長的莊稼,一年比一年茂盛,

隨著商旅的駝鈴、驛馬的蹄聲,越過關(guān)山,傳向遙遠的南方。燕地百姓臉上的愁苦少了,

身上的衣衫厚實了些。他們會在年節(jié)時,自發(fā)地在村口壘起簡陋的香案,朝著燕州城的方向,

為你祈福。偶爾有南來的行商或北歸的戍卒路過,在茶館酒肆里說起燕地光景,

聽者無不嘖嘖稱奇,道一聲:“燕王,真賢王也!”王德臉上的皺紋似乎舒展了些,

他為你整理書案時,常會看著輿圖上那些被你用朱筆圈注、已然面貌一新的河道、屯田點,

露出欣慰的笑容。有時,他會捧著一杯新沏的熱茶放在你手邊,低聲道:“殿下,歇歇吧。

燕地的天,是您撐起來的。百姓們……都念著您的好呢?!蹦銖亩逊e如山的卷宗中抬起頭,

揉了揉發(fā)澀的眉心,望向窗外。暮色四合,燕山起伏的輪廓在天際若隱若現(xiàn),

像一道沉默的屏障。賢王……這兩個字,如同杯中裊裊升起的熱氣,溫暖卻虛幻。

你端起茶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這燕地的天,真的撐起來了嗎?這“賢王”之名,

又能護佑這方水土多久?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和更深沉的憂慮,悄然爬上你的心頭,

比窗外漸起的北風還要冷上幾分。---賢王的名聲在燕地生根發(fā)芽,

如同春風里堅韌的野草,卻似乎并未能越過連綿的燕山,吹暖神京宮闕里那顆冰冷的心。

當?shù)谝坏老鞣钊缤钡厣钋锏牡谝粓鏊?,猝不及防地落在你案頭時,

你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是一份措辭冰冷、蓋著明黃玉璽的敕書。沒有問候,沒有鋪墊,

直截了當,字字如刀:收回燕藩專營鹽鐵之權(quán),即日生效。所有鹽場、鐵礦,

由朝廷派員接管,一應(yīng)產(chǎn)出、稅收,直接解送戶部。

“鹽鐵……”你捏著那份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敕書,指尖冰涼。

書房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案頭的油燈跳躍了一下,映在你驟然失色的臉上。鹽鐵,

是燕地財政的命脈,更是你支撐水利、賑災、養(yǎng)兵、維系一方安定的根基!

沒有這兩項專營之利,龐大的開支瞬間就會壓垮王府府庫。燕地剛剛恢復的元氣,

那些正在疏浚的河道,那些等待加固的堤壩,那些嗷嗷待哺的春荒農(nóng)戶……這一切,

都將難以為繼。王德侍立在一旁,垂著頭,花白的鬢角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憂慮和痛惜。長史孫謙,一位你倚重的老臣,眉頭緊鎖,

沉聲道:“王爺,此令……斷不可行!鹽鐵乃我燕藩命脈,驟然收回,無異于釜底抽薪!

府庫空虛,百事俱廢??!況且,按《祖訓》,

藩王確有節(jié)制地方鹽鐵之權(quán)……”他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憤。你沉默著,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憤怒的火焰在胸中灼燒,幾乎要沖破喉嚨。你想拍案而起,

你想質(zhì)問神京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為何如此?燕地安穩(wěn),難道不是朝廷之福?賢王之名,

難道竟成了催命的符咒?然而,

當你的目光掃過敕書上那方象征著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鮮紅印璽時,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

瞬間澆滅了憤怒的火焰。你想起了離京時父皇那冰湖般的眼神,

想起了自己十二歲稚嫩肩膀扛起的“燕王”二字所代表的一切。沖動,只會帶來毀滅。

為君者,需忍常人所不能忍。良久,你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郁結(jié)都排空。再開口時,聲音已恢復了平日的沉穩(wěn),

只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敖又肌!眱蓚€字,重若千鈞。“王爺!”孫謙失聲驚呼,

眼中盡是不解與痛心。你疲憊地擺擺手,打斷了他:“擬奏章。本王……謝陛下體恤。

燕藩定當謹遵圣諭,全力配合朝廷接管鹽鐵事務(wù)。一應(yīng)賬冊、人員、場地,悉數(shù)點驗清楚,

不得有誤?!泵恳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你背過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不再言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血痕,那點細微的刺痛,

提醒著你此刻清醒的屈辱。鹽鐵專營權(quán)的喪失,

如同在燕地這架剛剛開始平穩(wěn)運行的馬車輪子上,硬生生地鑿開了一個大洞。

府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原本計劃開春大修的幾處險要河堤,

只能草草加固;預備推廣的新式農(nóng)具,因缺錢采買鐵料而擱淺;幾個遭了雪災的縣份,

能撥付的賑濟糧比往年少了近半……王府屬官們臉上的愁云一日濃過一日。但更讓你心寒的,

是緊隨而來的第二道旨意。宣旨太監(jiān)那尖細高亢的嗓音,在王府正殿里回蕩,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著內(nèi)官監(jiān)少監(jiān)曹振,為燕王府監(jiān)軍,贊襄軍務(wù),稽查藩政。

欽此!”一個穿著簇新緋紅蟒袍、面皮白凈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趾高氣揚地站在階下,

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極不舒服的笑意,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殿內(nèi)眾人,

最終落在你身上,微微躬身,姿態(tài)卻無半分謙卑:“奴婢曹振,奉旨侍奉王爺左右,

還望王爺……多多提點?!薄氨O(jiān)軍……”殿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贊襄軍務(wù)?稽查藩政?這八個字,像八根冰冷的鐵釘,

將你這位燕王牢牢釘在了恥辱柱上。從此,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甚至府庫里的每一枚銅錢,軍營中的每一個兵卒,都將置于這閹人的耳目之下!

藩王的最后一點尊嚴和自主,被這旨意撕扯得粉碎。曹振的到來,

如同在王府平靜的水面投入一塊巨石。他帶來的那幾十個精悍的“隨從”,

很快就像水蛭一樣,吸附到了燕地軍政的各個要害之處。戶房的每一筆開支,

都要他點頭畫押;兵營的每一次操演,他必高坐點將臺“觀瞻”;就連你批閱的尋常公文,

也常常被他以“體察圣意”為由,“借”去“參詳”。他處處掣肘,事事挑剔。一日,

你召集眾將商議開春后例行巡邊的路線和兵力部署。曹振坐在你左下首,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突然放下茶盞,尖聲道:“王爺,依奴婢淺見,巡邊嘛,重在宣示朝廷威儀,震懾宵小。

何須調(diào)動如許多兵馬?勞師動眾,耗費錢糧。再者,”他眼皮一抬,

目光掃過階下幾位面色沉郁的將領(lǐng),“精銳之師,更宜養(yǎng)精蓄銳,以備朝廷不時之需,

豈可輕動于這等尋常小事?”殿中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將領(lǐng)們臉色鐵青,

按在腰間佩刀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曹振卻恍若未見,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令人作嘔的假笑,

仿佛只是在談?wù)摻袢盏奶鞖?。你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怒火在胸中翻騰,

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這個閹人!他在離間!他在一點點抽走你對軍隊的控制!

他在用他那令人窒息的“監(jiān)視”,勒緊燕藩的脖子!然而,

當你的目光掠過階下那些忠誠的部將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

掠過殿外肅立的、身著燕地甲胄的王府親衛(wèi),那點被怒火點燃的血勇,

又一點點被巨大的、冰冷的現(xiàn)實壓了下去。曹振,他代表的是神京,是皇權(quán)!動他,

就是謀逆!你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聲音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波瀾,

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溫和:“曹監(jiān)軍所言,亦有道理。巡邊規(guī)模,就……減半吧。具體事宜,

有勞孫長史與監(jiān)軍再行商議定奪?!蹦闵踔翉娖茸约?,對著曹振微微頷首示意。那一瞬間,

你清晰地看到幾位老將眼中閃過的愕然、失望,甚至是一絲……悲涼。那目光,

比曹振的尖刻言語更讓你如芒在背,痛徹心扉。你只能避開他們的視線,

將目光投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幾天后,

一封蓋著燕王大印、墨跡未干的奏報被八百里加急送往神京。奏報里,

你詳盡稟報了曹振監(jiān)軍到任后如何“恪盡職守”、“明察秋毫”,

如何為朝廷“殫精竭慮”、“分憂解難”,字里行間,極盡恭維。最后,

你用近乎謙卑的筆觸寫道:“……曹監(jiān)軍公忠體國,實乃陛下股肱之臣,臣得其在側(cè),

如沐天恩,惶恐之余,更感陛下圣明燭照,

澤被藩籬……”信使的馬蹄聲消失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王德默默為你換上一杯熱茶,

看著你伏案疾書后疲憊的面容,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什么也沒說,

只是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那嘆息聲,沉甸甸地壓在你的心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親手將屈辱的枷鎖,又往自己脖子上套緊了一圈。為了燕地暫時的喘息,

為了那些仰望你的百姓和將士,你只能將這苦酒,連同那“賢王”的虛名,

一并和著血淚咽下。窗外,北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沙,敲打著窗欞,如同嗚咽。

隆冬的燕山,被一場罕見的大雪徹底封死。天地間只剩下刺目的白和砭骨的寒,

凜冽的朔風如同無數(shù)把細小的冰刀,刮過裸露的皮膚,割得人生疼。

王府庭院里幾株老梅在厚厚的積雪重壓下,頑強地探出幾支猩紅的花朵,

那點艷色在無邊無際的慘白中,顯得孤絕而悲愴。就在這滴水成冰的時節(jié),第三道圣旨,

如同裹挾著燕山萬古寒冰的暴風雪,以最冷酷、最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砸進了燕王府。

“……燕王所部玄甲鐵騎,驍勇善戰(zhàn),國之利器也。北境暫安,此等精銳久處藩籬,

非朝廷之福。著即日解散,所有將校士卒,就地安置為民,甲胄器械,悉數(shù)封存,解送兵部。

欽此!”“解散……玄甲鐵騎?”你接過那份明黃卷軸的手,

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的卷軸觸感,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你指尖猛地一縮。

那宣旨太監(jiān)尖利平板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你的耳膜,直刺心臟!

玄甲鐵騎!這四個字在你腦海中轟然炸開!那不是冰冷的兵冊上一個簡單的番號!

那是你十六歲起,親自在流民、邊戶、獵戶子弟中一個個挑選出來的好苗子!

是你親自制定最嚴酷也最貼近實戰(zhàn)的操典,看著他們在烈日下、在寒風中摸爬滾打!

是你親自帶著他們,一次次沖進草原狼族的馬隊,

用鮮血和生命在燕山以北筑起一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黑色屏障!多少次浴血廝殺,

多少次并肩而戰(zhàn)!那些年輕而堅毅的面孔,那些在沖鋒號角下爆發(fā)出震天怒吼的聲音,

那些將性命托付于你、將忠誠刻進骨血里的眼神……他們不是兵冊上的數(shù)字!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是你的手足兄弟!是燕地百姓賴以安眠的屏障!

更是你……在這冰冷權(quán)謀漩渦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帶著滾燙溫度的依靠和信任!解散?

就地安置為民?還要收繳他們視若生命的甲胄器械?“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你強行咽下,身體晃了晃,眼前陣陣發(fā)黑。手中的圣旨仿佛重若千鈞,幾乎要脫手墜落。

“王爺!”身旁的王德驚呼一聲,搶步上前想要攙扶。你猛地抬手,制止了他。

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如虬龍般暴起。你死死地盯著那卷明黃的絹帛,

仿佛要將它燒穿一個洞!為什么?這究竟是為什么?削鹽鐵,奪財權(quán);派監(jiān)軍,

奪事權(quán);如今,竟連你最后依仗的兵權(quán),也要連根拔起!燕地安穩(wěn),難道礙了誰的眼?

“賢王”之名,難道竟是催命的詛咒?父皇!你心中無聲地嘶吼,你的兒子,

到底做錯了什么?!這燕地的天,難道真要塌了嗎?殿內(nèi)死寂一片。

連那宣旨太監(jiān)似乎也被你身上陡然迸發(fā)出的、近乎實質(zhì)的悲憤與絕望所懾,

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階下的王府屬官和將領(lǐng)們,個個面色慘白如紙,

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同樣噴薄的怒火。長史孫謙老淚縱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以頭搶地:“王爺!萬萬不可??!玄甲軍乃我燕地柱石,一旦解散,北疆門戶洞開,

狼族必將卷土重來!燕地百萬生靈涂炭啊王爺!”“王爺!” “王爺三思!

” 悲憤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你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而焦灼的面孔,

最后落在那卷象征無上皇權(quán)的圣旨上。所有的憤怒、不甘、質(zhì)問,

最終都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你知道,任何的咆哮和質(zhì)疑,在這冰冷的旨意面前,

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會成為“心存怨望”的罪證。“臣……”你的聲音干澀嘶啞,

仿佛砂紙摩擦,“……接旨?!薄巴鯛敗 睂O謙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鳴。你不再看任何人,

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沉重地走出了溫暖的正殿,

走向那漫天風雪呼嘯的庭院?!巴鯛?!外面冷!您要去哪兒???

”王德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沒有回頭,徑直走向王府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

門軸發(fā)出沉悶的呻吟,大門洞開,門外,是白茫茫一片的天地,寒風裹挾著雪粒子,

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臉上。你一步一步,踏進了那深可及膝的積雪之中。

冰冷刺骨的雪瞬間灌入靴筒,凍得你腳趾失去了知覺。寒風如刀,

輕易地穿透了你身上并不厚重的親王蟒袍,直刺骨髓。你走到王府門前的空地上,

對著南方——神京的方向,緩緩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巴鯛敚?/p>

”王府的侍衛(wèi)們驚呼著想要沖出來?!巴讼拢 蹦愕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在風雪中清晰地傳開,“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膝蓋深深陷入冰冷的雪窩,

刺骨的寒意順著雙腿迅速蔓延全身,像無數(shù)細小的毒蛇在噬咬。鵝毛般的雪片密集地落下,

很快就在你的頭上、肩上積了厚厚一層。風更緊了,卷著雪沫,抽打在臉上,如同刀割。

你挺直著脊梁,像一尊沉默的冰雕,固執(zhí)地跪在天地之間,

跪在這片你耗盡心血治理的土地上,跪向那發(fā)出冰冷旨意的皇城方向。一個時辰過去,

兩個時辰過去……天色由慘白轉(zhuǎn)為昏黃,又沉入墨藍的深夜。雪,不知疲倦地下著。

你的四肢早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只有心臟還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地跳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痛楚。意識在刺骨的寒冷和極度的疲憊中開始模糊、飄散。

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幻覺:十六歲那年,你第一次披上沉重的玄甲,笨拙地爬上馬背,

老教頭在旁嚴厲地呵斥,幾個膽大的親兵在偷笑……拒馬河決口,

你帶著玄甲軍頂在最危險的缺口,冰冷的洪水漫過腰際,將士們手挽著手,

用血肉之軀筑起人墻,嘶吼著“燕山不倒”……凱旋時,滿城百姓簞食壺漿,夾道歡呼,

年輕的玄甲騎士們黝黑的臉上滿是驕傲,

鎧甲上還沾著敵人的血污和泥土……王德幾次跌跌撞撞地試圖沖出來,手里捧著厚厚的貂裘,

老淚縱橫地哭喊著:“王爺!求您了!披上吧!會凍壞的!老奴求您了!

”都被你身旁如同鐵鑄般沉默佇立、同樣落滿積雪的王府親衛(wèi)死死攔住。他們紅著眼眶,

咬著牙,像釘子一樣釘在雪地里,守護著他們的王,用身體為他遮擋些許風雪,

卻擋不住那徹骨的寒意。第二天的黎明,風雪依舊。你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掙扎。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壓抑的聲響,如同悶雷滾過大地,從遠處的街道傳來,越來越近。

你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幾乎凍僵的脖頸,望了過去。雪幕中,出現(xiàn)了一片移動的黑色。

是玄甲軍!他們沒有騎馬,沒有披甲。只穿著單薄的黑色號衣,在深及膝蓋的積雪中,

艱難地跋涉而來。一張張年輕而熟悉的臉龐凍得青紫,眉毛、胡須上結(jié)滿了冰凌。沒有喧嘩,

沒有吶喊。他們沉默地、一步步地走到王府門前這片空曠的雪地上,走到你的身后。然后,

如同風吹麥浪,一片又一片,黑壓壓的身影,在你身后無聲地跪了下去。

膝蓋砸進積雪的聲音,沉悶而堅定,連成一片。數(shù)千名玄甲鐵騎,如同黑色的礁石,

沉默地跪伏在燕山腳下這片狂風暴雪之中,跪在他們唯一的王身后。風雪依舊肆虐。

時間失去了意義。寒冷早已侵入五臟六腑,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飄搖不定。

你只是憑著最后一點意念,挺直著那早已不屬于自己的脊梁,固執(zhí)地跪著。身后,

是數(shù)千名與你一同承受風雪的兄弟。天地間,只剩下風雪的咆哮,

和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寂靜。第三天傍晚,風雪終于小了些。殘陽如血,

將西邊天際染成一片凄厲的橙紅,

也給這銀裝素裹卻死寂一片的世界投下最后一點詭譎的光亮。你跪在雪地里,

身體早已麻木得失去了所有感覺,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了這具冰冷的軀殼。意識沉浮間,

似乎看到王德踉蹌著奔來,老臉上涕淚橫流,嘴唇翕動,似乎在喊著什么,

但你什么也聽不清了。只有那如血的殘陽,在視野里不斷放大,旋轉(zhuǎn),

最終化作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意識,

是在一片徹骨的僵冷和尖銳的頭痛中,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堅硬冰冷的觸感——不是王府寢殿里鋪著厚厚絨毯的暖炕,

而是某種堅硬石板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緊接著,

是彌漫在空氣中濃重的、帶著霉味的潮濕氣息,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鐵銹和塵埃的味道。

光線昏暗,只有高處一扇小小的、嵌著粗鐵條的窗洞,透進幾縷慘淡的、毫無溫度的天光,

勉強勾勒出這狹小空間的輪廓:低矮的石壁布滿濕冷的苔痕,

角落里堆著些辨不清形狀的雜物,地面坑洼不平,積著薄薄一層灰塵。囚室。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進你混沌的意識里。你猛地想坐起身,

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和劇痛,

尤其是凍傷的雙腿膝蓋處,傳來火燒火燎般的刺痛。喉嚨干得如同沙漠,

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痛楚?!翱瓤取蹦闳滩蛔×业乜人云饋?,牽動著胸腔,

引發(fā)一陣撕心裂肺的悶痛?!暗钕?!殿下您醒了?

”一個熟悉而沙啞、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是王德!他撲到石榻邊,

那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老臉在昏暗中顯得異常憔悴,渾濁的眼睛里布滿血絲,

此刻正焦急萬分地看著你,手里捧著一個粗糙的陶碗,碗里是半碗渾濁的冷水。

“德公公……”你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這……是何處?

”“殿下……”王德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流下,

“是王府……后園的……地牢??!您……您已經(jīng)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他顫抖著將陶碗湊到你干裂的唇邊,“快,喝口水,潤潤嗓子。

”冰涼的、帶著土腥味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涼,

卻澆不滅心中驟然騰起的滔天巨浪!地牢!你堂堂燕王,竟被囚禁在自己的王府地牢之中!

為了什么?就因為你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為那些為你出生入死的將士求一條生路?!

“圣旨……”你喘息著,一把抓住王德枯瘦的手臂,力道大得讓他吃痛地縮了一下,

“圣旨……說什么?”你心中還存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幻想。

或許……或許父皇終究心軟了?或許那“圈禁”只是權(quán)宜之計?

或許……玄甲軍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王德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避開你灼熱的目光,

低下頭,渾濁的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從懷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卷明黃的絹帛,

正是那道將他打入這地牢的圣旨。他顫抖著,卻不敢遞給你,只是帶著無盡的悲憤和絕望,

哽咽著復述那上面比冰雪更刺骨的文字:“圣……圣旨說……燕王趙琰,于雪地長跪,

心懷怨望,非人臣之禮……其心……其心叵測……著即圈禁于王府,

無旨不得擅離……王府一應(yīng)事務(wù),

暫……暫由監(jiān)軍曹振……代行……”“心懷怨望……其心叵測……”這八個字,

如同八道九天驚雷,在你腦海中連環(huán)炸響!將你最后一絲殘存的幻想,

連同那跪求了三天的卑微期望,徹底劈得粉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跪求是錯!沉默是錯!

安分守己是錯!勵精圖治更是錯!錯在你是藩王!錯在你手中有兵!

錯在你……竟妄想用“賢王”二字,在這冰冷的權(quán)力棋盤上,求得一方安寧!

“哈哈……哈哈哈……”一陣低沉、嘶啞、如同砂石摩擦般的笑聲,

不受控制地從你干裂的喉嚨里滾了出來。起初是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繼而越來越響,

越來越癲狂,在這陰森狹窄的囚室里回蕩,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發(fā)出空洞而絕望的回響。

“殿下!殿下您別這樣!您別嚇老奴??!”王德嚇得魂飛魄散,

撲上來緊緊抓住你劇烈顫抖的肩膀。你猛地揮開他的手,掙扎著從冰冷的石榻上坐起。

凍傷的膝蓋傳來鉆心的劇痛,讓你眼前一黑,幾乎栽倒。但你硬生生撐住了。笑聲戛然而止。

胸腔里翻騰的,不再是悲憤,不再是委屈,而是一種徹底燃盡后的、冰冷刺骨的灰燼,

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霸雇控蠝y?”你喃喃自語,聲音冷得像地底深處的寒冰。

你抬起頭,目光穿透囚室高窗那冰冷的鐵條,仿佛要刺破這厚重的石壁,刺穿遙遠的關(guān)山,

直抵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城!那里面坐著的人,用一道圣旨,就輕易碾碎了你十幾年的心血,

碾碎了你視為手足的將士,碾碎了你想要守護的一切!“好……好一個‘心存怨望’!

好一個‘其心叵測’!”你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冰碴。

王德驚恐地看著你。他看到你眼中最后一點屬于“賢王”的光徹底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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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6 23:0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