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沉靜,是一劑烈性鎮(zhèn)定劑,強行撫平顧言體內(nèi)因極限編織而奔涌的概念余波。與虛淵一戰(zhàn),幾乎耗盡他所有。
他盤膝于塵封書架間,竭力調(diào)息。新生的【創(chuàng)生壁壘】印記,在眉心溫潤搏動,每一次跳動,都泵入提純的生命與秩序概念,注入他幾近枯竭的精神之海。
那座被虛無蹂躪的城市公園,在他的力量余暉下,正一點點重拾生機。
平靜,未及十分鐘。
一股冰冷驚悸,毫無征兆地刺入他感知最深處。
他猛然睜眼,不是因為感知到了什么,而是因為——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與城市公園間那道“生命復(fù)蘇”的微弱概念鏈接,斷了!
不,不是斷裂。
是被某種更蠻橫、更貪婪的力量,以無法反應(yīng)的速度,徹底吞噬。
鏈接盡頭,只剩一片死寂空白。
顧言以最快速度趕至公園。
預(yù)想中的慘烈景象,并未出現(xiàn)。沒有爆炸,沒有戰(zhàn)斗痕跡,甚至沒有一絲能量殘留。
只有……灰。
死寂的,絕望的,純粹的灰。
幾分鐘前由他親手催生的嫩綠、粉紅、歡笑、低語……所有概念,盡數(shù)消失,被徹底抹去。
那感覺,就像一位畫師用浸透虛空的抹布,粗暴擦除了畫布上所有鮮活色彩,只余下令人作嘔的慘白底色。
公園中央,那個身形修長的青年,便是這灰白世界的唯一中心。
簡單的白色襯衫與黑色長褲。那張臉完美得像一個謊言,每一分輪廓都遵循著宇宙最冷酷的法則,俊美之下,是讓靈魂本能尖嘯的絕對空洞。
他似乎剛完成“用餐”,正將修長的手,從曾象征活力的雕塑上緩緩收回。
隨著他手掌離開,石質(zhì)雕塑上最后一絲“堅固”與“藝術(shù)”的概念光澤,徹底黯淡,化為一捧隨風(fēng)即散的灰色粉塵。
青年注意到了顧言。他轉(zhuǎn)過頭。
那雙宛如黑洞般吞噬一切光線的眼眸,精準鎖定了顧言。
他甚至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微笑。
“你好?!甭曇魩е嫣氐拇判?,悅耳,卻空無一物。
“你就是這道‘創(chuàng)生’氣息的主人嗎?”
“味道……很特別?!?/p>
“雖然火候太嫩,帶著剛出爐的生澀,但‘希望’這種香料的點綴,讓層次感豐富了不少。”
他像個最挑剔的美食家,品評著略有瑕疵的菜品,字字句句都化為冰錐,狠狠扎進顧言的神經(jīng)。
怒火瞬間燃起,沖垮顧言因力竭而脆弱的理智。
墨痕的犧牲!蒼玄的自爆!他拼上一切換來的生機與希望!
在這個怪物面前,竟然只是……一道餐后甜點?
“你這混蛋——!”
顧言一聲嘶啞怒吼,顧不上傷勢,強行壓榨眉心印記中最后一絲力量。
【希望裁決】!
曾洞穿虛淵核心的審判之矛,再次凝聚。因力量匱乏,矛身光芒黯淡,體積也小了許多,但其中蘊含的、對一切邪惡與虛無的絕對裁決意志,未減分毫。
金色光矛,化為憤怒閃電,撕裂灰白空間,直刺那俊美青年的胸口。
然而,這致命一擊,在青年眼中,不過是頑童略顯有趣的惡作劇。
他甚至未動,隨意伸出兩根白皙如玉的手指。
食指與中指。
輕輕一夾。
金色的裁決之矛撞入那兩根手指間,卻未發(fā)出任何聲響。世間一切的法則、能量、乃至憤怒本身,都在那指尖前一寸的領(lǐng)域內(nèi)被徹底抹消、歸于虛無。
光矛發(fā)出不甘的哀鳴,瘋狂震顫,試圖掙脫,卻只是徒勞。
“唔,希望的純度……比我想象的要高一點?!?/p>
青年,空,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他將那枚被禁錮的【希望裁決】湊到眼前,像欣賞一件精致的藝術(shù)品。
下一秒。
咔嚓。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碎的聲響。
【希望裁決】,被他用兩指,輕描淡寫地,捏碎了。
金色希望之力,化為漫天光點紛飛。
空微微張口,對著那漫天光點,輕輕一吸。
所有逸散的希望之力,化為一條璀璨的金色溪流,被他盡數(shù)吞入腹中。
他閉上眼,喉結(jié)微微滾動,臉上露出品嘗絕世佳釀后才有的愜意。
“噗——!”
顧言如遭雷噬,猛噴一大口鮮血。
【希望裁決】被粗暴破開吞噬,狂暴的概念反噬,化為億萬根無形的毒刺,在他精神之海深處引爆,每一寸靈魂都在哀嚎。
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身體劇烈搖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空睜開了眼。
他看向顧言,眼神里多了一絲真正的興趣,依舊是獵人看待獵物的興趣。
“你身上的‘創(chuàng)生’和‘希望’,很有趣?!?/p>
“像塊未經(jīng)雕拙的璞玉,質(zhì)地不錯,但現(xiàn)在就吃掉,未免太可惜了?!?/p>
“太嫩了?!?/p>
“火候,完全不夠。”
“這樣的你,還不夠‘美味’。”
他一步步走向顧言。每一步,都讓顧言心頭的恐懼與絕望,呈幾何級數(shù)增長。
那是面對天災(zāi),面對無法理解、無法抵抗的自然法則時,才會產(chǎn)生的最原始的無力感。
空停在顧言面前,微微俯身。
那張完美到邪異的臉,近在咫尺。顧言從他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瞳孔中,看到自己因痛苦、憤怒、恐懼而扭曲的、無比渺小的倒影。
“所以,我會等。”
“等你成長。”
“等你承載起更多、更強大、更復(fù)雜、更美味的概念?!?/p>
“到時候,我再來……好好地,享用你?!?/p>
這恐怖的預(yù)言,如最惡毒的詛咒,被空用最溫柔、最充滿期待的語氣,輕輕烙印在顧言靈魂最深處。
說完,他直起身,最后玩味地看了顧言一眼,轉(zhuǎn)身便準備離開。
他對這片被他“吃”干抹凈的區(qū)域,已徹底失去興趣。
就在空轉(zhuǎn)身的剎那。
顧言的腦海中,一股冰冷浩瀚的信息流,以前所未有的劇烈程度,瘋狂奔涌!
是【圖書館的意志】!它在發(fā)出恐懼的尖嘯!
【——警告?。?!】
【偵測到未知概念體:饕餮?。?!】
【威脅等級判定:???(遠超已知極限)】
【個體特征:純粹概念掠食者!非敵對!非友善!其存在即為世界之‘熵’!】
【建議:規(guī)避!規(guī)避!立刻規(guī)避!放棄一切對抗念頭!】
這警告并非直接的文字,而是更本源的、令靈魂戰(zhàn)栗的認知沖擊。
空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饒有興致地回頭瞥了一眼顧言。
“哦?還有個有趣的‘小東西’藏在你身上?!?/p>
“也好,下次,一并品嘗?!?/p>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憑空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只留下那片死寂的、純粹的灰色公園。
以及,呆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墜無間地獄的顧言。
絕望,是冰冷的灰色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淹沒他的口鼻,要將他拖入那片被‘空’啃食殆盡的、名為現(xiàn)實的殘骸深處。
虛淵的強大,基于“虛無”,尚在理解范疇。
而這個“空”,他沒有理念,沒有目的,他只是在“吃”。
像宇宙的自然法則,饑餓了,便吞噬。
無法與地震談判,無法跟海嘯講理。
怎么去對抗一個,將你的存在、希望、一切,都僅僅視作“食物”的……怪物?
“等你變得更美味再來”的恐怖宣言,像永不結(jié)束的噩夢,一個倒計時已開啟的死亡沙漏,懸于頭頂。
變強的意義是什么?
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美味”,然后被那個怪物,更滿足地“享用”掉嗎?
荒謬的、足以摧毀一切意志的虛無感,在他心底滋生。
黑暗即將徹底吞噬他之際。
墨痕先生臨終前充滿期盼的眼神。
蒼玄前輩化作光柱沖向【虛無刻碑】時決絕的背影。
不。
不能就這么放棄!
若他放棄,他們的犧牲,又算什么?
一簇微弱卻異常頑固的火苗,在他被絕望與恐懼冰封的心底,倔強地點燃。
那是不甘!
是對這種被視作“食物”的命運,最徹底、最憤怒的不甘!
顧言緩緩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仿佛要將自己的意志烙印在虛空中一般,盯著空消失的方向。
他攥緊拳頭,任由指甲刺破掌心,用肉體的疼痛,強行維系著即將崩潰的思緒。
必須變強。
以一種全新的方式。
一種遠超現(xiàn)在,甚至能對抗這種“掠食者”的方式!
單純的“概念編織”,或許已不夠。
他必須找到……某種更本質(zhì),更核心,甚至能夠克制這種“饕餮”的力量!
他轉(zhuǎn)身,拖著重傷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卻異常堅定地,向著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那里,或許藏著他對抗這無盡絕望的,唯一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