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禁閉室唯一的法則。
顧言的聲音，像一柄鑿穿萬古冰層的鐵錘，悍然砸下。
“開啟‘概念沉淀池’?！?/p>
沒有請求，沒有商議，唯有不容置喙的通告。
角落里，那尊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黑裙人偶——憐，頸部發(fā)出細微到令人牙酸的機括轉(zhuǎn)動聲，猛然抬頭。
她那雙萬年古井般的死灰眼眸，被一種名為“驚駭”的情緒，硬生生鑿開一道裂痕。
“我需要‘源初概念’?！鳖櫻缘幕卮穑總€字都淬著斬斷一切的決絕，“除了這條路，我已無路可走?！?/p>
【——權(quán)限已確認。】
【——如你所愿?！?/p>
圖書館最底層的地面，無聲裂解。
那不是物理層面的裂縫，而是一個由純粹黑暗構(gòu)筑、通往未知維度的垂直深淵。
洞口邊緣，光線、聲音、時間……萬事萬物都被一種蠻橫的引力扭曲、吞噬，拖向永恒的遺忘。
顧言最后回望，視線越過那被【秩序圣光】死死封鎖的囚籠，最終落向那片代表終極混亂的深淵。
【——我將為你維持精神鏈接至極限?！繄D書館意志作出最后的提示。
【——池中，我無從干涉?！?/p>
【——靠你自己?！?/p>
顧言不再遲疑，一步踏入。
轟——！
整個世界，在他意識中轟然倒轉(zhuǎn)！
他并非墜落，而是在向一個悖論的方向，瘋狂“升起”。
腳下的地面成了天花板，堅硬的觸感卻從上方傳來。他引以為傲的認知，在踏入的第一秒，就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攥住、揉捏，最后碾成齏粉。
他試圖控制身體向前，卻詭異地向左側(cè)橫移。他想抬起手臂，眼前的景象卻驟然拉長、扭曲，眼球被無形的手指粗暴地揉捏成一團。
一塊“會飛的巖石”裹挾著山巒的威壓，從他耳邊呼嘯而過。
一團“液態(tài)的火焰”在他下方流淌，散發(fā)著潮濕的灼熱。
一些視網(wǎng)膜無法捕捉，卻被大腦直接感知的“禁忌之色”，在他意識中瘋狂涂抹，帶來認知功能被強行污穢的劇痛。
這里的每一寸空間，都在嘲笑他所知曉的一切真理。
他剛要強迫自己適應(yīng)這邏輯的錯亂。
毫無征兆。
一股極致的，不講道理的狂喜，如宇宙大爆炸般淹沒了他。那是他一生所有未盡的渴望，在同一瞬間被滿足的巔峰極樂！
他的嘴角不受控地咧到耳根，靈魂在極樂中消融，即將放棄一切抵抗，沉淪于這永恒的歡愉。
但極樂的巔峰，便是歸零。
無盡的悲慟，如冰冷的宇宙真空，取而代之。
那是生離死別，是眾叛親離，是窮途末路，是被整個世界遺棄的絕對孤獨。巨大的悲慟攥爆了他的心臟，淚水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
情感的巨浪反復(fù)沖刷，要將他的“自我”徹底磨平。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這情感風暴徹底撕碎的邊緣。
他想起了一杯熱茶。
那份滾燙、真實、不容置疑的余溫。
那份純粹到不具備任何宏大意義的，【存在之錨】。
這個念頭，如此渺小，如此堅定。
它化作一根看不見的錨，死死釘在這片混亂的海洋中，對抗著所有抽象的侵蝕！
顧言憑借這唯一的錨點，在這顛倒的世界里，死守著最后一絲清醒。
他開始“行走”。
用一種反邏輯的方式，對抗此地的反邏輯。
想向前，就命令自己后退。
想向上，就將意念沉入下方。
【——左側(cè)三步，‘概念旋渦’?！?/p>
【——繞行?！?/p>
圖書館的意志，如一道冰冷的清泉，在他即將崩潰的精神中注入一絲涼意。它無法干涉，卻能以觀察者的身份，為他指引出那些絕對致命的區(qū)域。
顧言聽從指引，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個正在吞噬“哭泣的笑聲”的微型黑洞。
在這無盡的矛盾沖擊下。
他對于“概念”的理解，正在被強行拔高到一個全新的層面。
概念，并無絕對。
它的定義，取決于參照物。
它的邊界，取決于觀察者。
歷經(jīng)了仿佛永恒的煎熬。
他終于抵達了這片混亂之海的底部。
這里沒有狂暴的邏輯風暴，也沒有撕心裂肺的情感巨浪。
只有一片絕對的，令人心悸的寧靜。
池底中央。
一枚晶瑩的碎片，靜靜懸浮。
它不發(fā)光，卻比任何光源都更奪目。
它的存在本身，就令周圍所有混亂的概念本能地退避，形成了一片絕對的“真空領(lǐng)域”。
【絕對靜止】的概念殘片。
顧言伸出手，耗盡全部意志，小心翼翼地，觸碰了那枚碎片。
指尖接觸的瞬間。
他的意識，他的思維，他的心跳，連同他存在的本身。
全部凝固。
時間、空間、因果……一切都在這一刻，失去意義。
不知過了一瞬，還是永恒。
當意識回籠，他恢復(fù)了對身體的掌控。
那枚碎片，已然融入他的精神之海。他對“靜止”的理解，抵達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高度。
在碎片原本懸浮的地方，一段由古老“概念印記”留下的信息，如同灼熱的烙鐵，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遺忘之墟】。
那段信息，指向了一個真實存在于世界某處的坐標。
那里，或許還殘留著更多的“源初概念”。
顧言退出了概念沉淀池。
他踉蹌著回到禁閉室，渾身血液仿佛被抽干，每寸皮膚都透著死寂的蒼白。精神的極度透支讓他搖搖欲墜，幾乎立刻就要昏死過去。
但他的眼神，卻變了。
那是一種洞穿了所有表象，直抵“真實”的鋒芒。
憐就站在門口，黑裙與陰影融為一體，仿佛從未動過。
“你成功了?！彼穆曇羯硢?，那雙死灰的眼眸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波瀾。
顧言點頭，剛想開口。
“但是……”憐的語氣驟然凝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她身上擴散開來，“太遲了?！?/p>
“你觸碰‘源初’的瞬間，就像在黑暗的宇宙中點燃了一支火炬。”
“‘饕餮’的視線，已經(jīng)鎖定了這里?！?/p>
“它……”憐的聲音低沉到極致，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栗。
“它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