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悶雷一樣砸在沈心妍的心上。咚、咚、咚。
每一次都重重地敲在她胸腔里,和她自己幾乎要跳出來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縮在球場東南角第三排那個最不起眼的藍色塑料椅上,像一顆被遺忘在角落的塵埃。
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死死釘在場中那道最耀眼的身影上。霍晏庭。
這個名字在T大無人不知,?;@球隊的絕對核心,頂著“校草”頭銜的人物。此刻,
他正高高躍起,汗水在體育館慘白的頂燈下甩出一道短暫而閃亮的弧線?;@球離手,
劃過一道近乎完美的拋物線,刷網而入。干凈利落。場邊瞬間炸開一片尖叫,
尤其是前排那些妝容精致的女生,聲音幾乎要掀翻屋頂?!盎絷掏?!霍晏庭!
”沈心妍下意識地把頭埋得更低了些,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洗得發(fā)白的帆布裙邊。
這裙子是去年買的,藍色已經有些褪了,顯得灰撲撲的。她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工管系學生,
靠獎學金和周末幾份零碎兼職維持著生計。她和霍晏庭,中間隔著銀河系那么遠的距離。
一個在光里,一個在影中。中場休息的哨聲尖利地響起。沈心妍像被驚動的小動物,
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她飛快地抓起腳邊那個半舊的、印著某超市l(wèi)ogo的碩大塑料袋,
低著頭,腳步匆匆地沿著看臺邊緣往下走。
她的目標很明確——那些被隨手丟棄在座椅下、過道邊的空礦泉水瓶。一個五分錢,
攢夠一小袋,就是她一天的飯錢。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黏在皮膚上,有些癢。
她顧不上去擦,眼睛像雷達一樣掃視著地面,搜尋著那些透明的塑料瓶。彎腰,拾起,
迅速塞進袋子里。動作麻利得近乎一種本能。塑料瓶相互擠壓,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在她聽來格外清晰刺耳。她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
希望沒人注意到這個在角落里撿垃圾的女生。就在她又一次彎腰,
手指快要觸到一個滾落在前排座椅下的空瓶時,一片濃重的陰影驟然籠罩下來。
帶著剛運動完的熱度,還有一種干凈又清冽的青草氣息的運動飲料味道,猛地鉆進她的鼻腔。
沈心妍的動作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她保持著那個尷尬的彎腰姿勢,視線里,
首先出現(xiàn)的是一雙沾了些許灰塵的限量版球鞋,鞋帶系得一絲不茍。
然后是包裹在黑色運動長褲里筆直修長的腿。心臟在喉嚨口瘋狂擂動,幾乎讓她窒息。
她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一點點上移,掠過印著T大校徽的紅色球衣,
掠過微微起伏的胸膛,掠過線條流暢的下頜……最后,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眼睛里。
是霍晏庭。他不知何時走到了這片看臺區(qū)域,就站在她面前,
距離近得她能看清他額角滾落的汗珠,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
那雙被無數(shù)女生在校園論壇上形容為“盛滿星海”的眼睛,此刻正看著她。眼神很深,
像幽靜的潭水,里面翻涌著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緒,似乎帶著一絲……探尋?或者別的什么?
沈心妍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他微微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么。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沈心妍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低下頭,
視線慌亂地垂落在自己那雙洗得發(fā)白、邊角有些磨損的帆布鞋上。鞋帶松了,灰撲撲的。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火燒火燎的溫度,一直蔓延到耳根。就在這時,一滴滾燙的汗水,
毫無預兆地從霍晏庭的下頜甩落,不偏不倚,恰好滴進她敞開的塑料袋口里。
滴在那些她剛剛費力撿起的、還殘留著別人唇印的空瓶子上?!芭距?/p>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在沈心妍的世界里被無限放大,如同驚雷炸響。
她像是被那滴汗水燙到,猛地攥緊了袋口,指尖用力到泛白。再不敢多停留一秒,
她幾乎是拖著那個沉重的塑料袋,狼狽地轉身,埋頭沖進旁邊狹窄的通道里。腳步踉蹌,
帆布鞋底摩擦著粗糙的水泥地面,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聲響。身后,
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像一縷風,
很快就被體育館里重新喧囂起來的呼喊和議論聲吞沒了。沈心妍不敢回頭,拼命往前跑,
通道昏暗的光線包裹著她,仿佛一層短暫的保護殼。她只想快點逃離,
逃離那讓她無地自容的目光,逃離那滴如同烙印般滾燙的汗水。
---畢業(yè)晚會在學校老禮堂后面的小花園里舉行。初夏的夜風帶著暖意,
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樹上掛滿了廉價的小彩燈,一閃一閃,映著年輕而興奮的臉龐。
空氣里混雜著香檳的甜膩、燒烤的煙火氣,還有離別的喧囂和放縱的荷爾蒙。
沈心妍抱著一摞剛打印好的班級通訊錄,腳步匆匆地穿過喧鬧的人群。
她身上還穿著白天兼職咖啡店的工作服——一件不太合身的黑色T恤,襯得她更加單薄。
她沒有參與狂歡的資格,這份臨時的打印跑腿工作,是她今晚的報酬來源。
花園中央那棵巨大的老榕樹下,人群最密集,氣氛也最熱烈。
笑聲、起哄聲像海浪一樣一波波涌來。沈心妍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視線穿過晃動的人影縫隙,精準地落在了那個被簇擁在絕對中心的焦點上?;絷掏?。
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領口隨意地敞開一??圩?,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手里端著一杯香檳,姿態(tài)閑適地斜倚在樹干上。
暖黃色的彩燈碎光落在他英挺的眉骨和高高的鼻梁上,連嘴角噙著的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弧度,完美得讓人心顫。
幾個妝容精致、穿著漂亮小禮服的女生圍在他身邊,巧笑倩兮,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傾慕和試探。他偶爾回應幾句,聲音低沉悅耳,
引來一陣陣更熱烈的笑聲。沈心妍遠遠地看著,像在看一場華麗而遙遠的煙火表演。
心口某個地方,悶悶地鈍痛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往旁邊巨大的紫藤花架陰影里縮了縮,
冰涼的藤蔓枝葉蹭過她的手臂,讓她打了個寒顫。懷里的通訊錄紙張邊緣,
被她無意識捏得有些卷曲。就在這時,霍晏庭的目光似乎隨意地朝她這個方向掃了過來。
沈心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身體瞬間僵直,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她像被無形的探照燈鎖定,連呼吸都停滯了。他會看見嗎?
看見這個躲在暗影里、格格不入的她?他的視線似乎在她藏身的花架方向停留了一瞬。
極其短暫的一瞬。“阿庭!看誰呢看得這么出神?”旁邊一個男生帶著促狹的笑意,
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霍晏庭的肩膀,聲音拔高,帶著明顯的調侃,
“該不會是哪個漂亮學妹吧?指給我們看看?。 被絷掏サ纳眢w似乎極其細微地繃緊了一瞬。
他飛快地收回目光,端起香檳杯猛地喝了一大口,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喉結上下滾動,再抬眼時,臉上已恢復了那種無懈可擊的、帶著點慵懶的完美笑容。
“別胡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甚至帶著點慣常的調侃意味,
只是語速似乎比平時快了一絲絲,“酒沒了,再去拿點?!彼瘟嘶慰樟舜蟀氲谋?,
徑直轉身,朝著擺滿酒水的長桌走去。那個方向,與她藏身的花架,背道而馳。
起哄的男生們大笑著,注意力很快被新的話題轉移。沒人注意到角落里,
那個抱著厚厚一沓紙張的女孩,在霍晏庭轉身的剎那,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她更緊地抱住了懷里的通訊錄,紙張鋒利的邊緣硌著掌心,
帶來細微的疼痛。她深深地低下頭,將整張臉都埋進紫藤花垂落的濃密陰影里。
晚風穿過花架,吹動她的碎發(fā)。遠處,霍晏庭被重新圍住的身影依舊挺拔耀眼,
像是永遠也不會暗淡的星辰。---時間如同淬了火的鋼鐵,在生活的鍛打下,
無聲地延展、冷卻、定型。五年后的深秋。市中心頂級酒店頂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玻璃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只留下奢華水晶燈折射出的璀璨光芒。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檳的冷冽氣息、女士香水馥郁的甜香,
還有衣香鬢影間無聲流淌的、屬于名利場的規(guī)則。一場隆重的商業(yè)合作酒會。
沈心妍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小禮裙,這是她衣柜里最體面的一件衣服,
為了這次能隨部門主管出席酒會,她咬牙買的打折款。此刻,
她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蘇打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定自若,
目光看似專注地追隨著前面正與人交談的主管,
腳步卻下意識地往靠近巨大盆栽的角落陰影處挪動。這種場合依舊讓她感到窒息,
那些游刃有余的寒暄、意味深長的眼神交換,都讓她本能地想逃離。
就在她快要退到那片相對安靜的陰影里時,手腕猛地一緊!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驟然攥住了她。冰涼的手指,力道卻大得驚人,像是鋼鐵鑄就的鐐銬,
瞬間鎖住了她的脈搏。沈心妍驚得差點叫出聲,心臟狂跳,手中的蘇打水杯脫手墜落。
幸好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杯子無聲地滾落一旁,
只剩下澄澈的液體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驚恐地抬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是霍晏庭。五年時光將他身上最后一絲屬于校園的青澀徹底打磨殆盡。
筆挺的黑色高定西裝勾勒出他更加寬厚挺拔的身形,像一尊線條冷硬的大理石雕塑。
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向后梳攏,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眉骨顯得更加深刻,眼神銳利如刀鋒,
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只是此刻,
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暗流——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幾乎被壓抑不住的、沉郁的怒意?
他怎么會在這里?還成了……沈心妍的目光掃過他胸前別著的純金姓名牌,
上面清晰地刻著“霍晏庭”三個字,下面是集團總裁的頭銜。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都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骨的冰涼?!盀槭裁??
”霍晏庭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被砂紙打磨過的沙啞,每個字都像淬了冰,
重重砸進她耳膜里,“沈心妍,告訴我,為什么這些年……總是躲?
”他的指腹用力地按在她纖細的腕骨上,那力道幾乎要捏碎她。
周圍衣香鬢影的人群似乎察覺到了角落里的異樣,探究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來。
沈心妍的臉頰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嘴唇微微顫抖著,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指節(jié)都泛了白。無數(shù)個念頭在她混亂的腦海里沖撞:籃球場滴落的汗水,
畢業(yè)晚會榕樹下他倉促的轉身……巨大的羞恥和難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只想立刻消失,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對峙。“霍……霍總,您認錯人了!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逃避。“認錯?
”霍晏庭的嘴角極其細微地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沒有半分笑意。
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沒有一絲松動,反而俯身湊近了些,
那股屬于他的、清冽又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混合著淡淡的須后水味道,
陌生又帶著一絲詭異的熟悉?!吧蛐腻?,”他一字一頓,清晰地念出她的名字,
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你的名字,你的樣子,刻在我骨頭里。躲了五年,
還不夠嗎?”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
不再是那個籃球場上讓她不敢直視的耀眼少年,也不是畢業(yè)晚會上從容應對的校草,
而是一個被長久的壓抑和某種難以言說的執(zhí)念點燃的男人。沈心妍被他眼底的火焰灼傷,
慌亂地別開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
霍晏庭沒有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他緊抿著唇,眼神冷硬如鐵,攥著她的手腕,
不由分說地將她從那個喧囂的角落陰影里強硬地拖拽出來,
無視周圍瞬間變得密集而好奇的目光,大步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
目標明確地朝著通往酒店上層私人區(qū)域的專用電梯走去。沈心妍被他拖著,腳步踉蹌,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有手腕上那冰冷卻滾燙的鉗制,
宣告著她無處可逃的現(xiàn)實。電梯無聲而迅疾地上升。密閉的空間里,
只有指示燈跳躍的數(shù)字和兩人壓抑的呼吸聲。沈心妍死死盯著光滑如鏡的電梯壁,
上面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和身邊男人冷硬如霜的側影。他始終沒有松開她的手,
也沒有再看她一眼,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么。電梯門在頂層無聲滑開。
霍晏庭拉著她,徑直走向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鑲嵌著黃銅把手的實木門。他掏出房卡刷開,
“嘀”的一聲輕響在過分安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門開了。
里面是一個極其寬敞、風格冷峻的套房客廳。
巨大的落地窗將整個城市的璀璨夜景框成流動的畫卷。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雪松木香氛氣息,
整潔得一絲不茍,透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奢華?;絷掏ソK于松開了她的手腕。沈心妍踉蹌一步,
白皙的皮膚上赫然留下幾道清晰的紅痕,隱隱作痛。她下意識地揉著手腕,
驚魂未定地環(huán)顧這個陌生而空曠得讓人心慌的空間?!白!被絷掏サ穆曇粢琅f沒什么溫度,
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昂貴的真皮沙發(fā)上,解開了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
動作帶著一種煩躁的意味。他沒有看她,徑直走向客廳另一側靠墻擺放的深色胡桃木書桌。
沈心妍僵在原地,沒有動。她看著他走到書桌前,沒有開電腦,也沒有拿文件,
而是直接拉開了書桌左邊最上方的一個抽屜。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鄭重的熟悉感。
抽屜很深。他探手進去,摸索了一下。片刻后,他轉過身,手里拿著一樣東西,朝她走來。
他的步伐很沉,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
窗外的霓虹在他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讓他此刻的神情顯得更加晦暗難明。
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沈心妍才看清他手里拿著什么。
那是一張邊緣已經磨損、微微卷曲的塑料卡片。大學時代的學生證。照片上,是五年前的她。
青澀、拘謹,眼神里帶著一絲未褪盡的怯懦,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舊裙子。照片下方,
印著她的名字:沈心妍。經濟管理學院。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沈心妍的呼吸停滯了,
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只能呆呆地看著那張本該早已被遺忘在時光角落的舊證件。
霍晏庭將學生證翻轉過來。泛黃的塑料卡背面,用深藍色的墨水筆,清晰地寫著一行小字。
字跡遒勁有力,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飛揚筆鋒,卻一筆一劃都寫得無比鄭重:**沈心妍,
2018年9月12日,籃球場東南角第三排,藍裙子。**沈心妍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被那行字狠狠燙了一下。2018年9月12日……那是她大一剛入學不久,
第一次鼓起勇氣去看他打球的日子!
她甚至清晰地記得自己特意穿了那條唯一還算新的藍色連衣裙,坐在那個角落,
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他竟然記得?記得這么清楚?連日期,位置,
甚至她穿了什么顏色的衣服……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她猛地抬起頭,撞進霍晏庭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著太多東西,濃烈得讓她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