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林樂溪,她曾被譽為“鋼琴精靈”,指尖能流淌出陽光與希望。但今年春天,
父母把她送進了一所全封閉的藝術名校。當我從那座金色囚籠里將她帶回,我才明白,
何謂靈魂的寂滅。身邊是妹妹無夢的沉寂。耳邊是她指尖敲擊琴鍵的,冰冷的回音。
我無路可退,唯有為她敲碎這寂靜的牢籠。1「哥,你這周末能來一趟嗎?」
我正在法學院的自習室,接到了妹妹林樂溪的電話。沒有猶豫,我合上厚重的《民法典》,
走到安靜的樓道。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像一條被拉直的線,沒有起伏。
林樂溪不是這樣說話的人。何況她上周才回來過,現(xiàn)在應該在為月底的匯演做準備。
「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我試探著問。那頭沉默了幾秒,細微的電流聲里,
我?guī)缀跄苈牭剿桃鈮阂值暮粑??!笡]事,就是……想見你。」這太反常了。
林樂溪從小獨立,去外地參加比賽,一走半個月,也只會報個平安。我立刻給媽打了個電話。
「媽,小溪是不是在學校出什么事了?」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略帶責備的聲音,
她似乎覺得我大驚小怪?!改艹鍪裁词??那是天籟學府,全省最好的藝術學校?!?/p>
麻將的碰撞聲響起,蓋過了媽的話,她有些不耐煩?!改鞘歉邚姸扔柧?,累了很正常。
你二叔也說了,想成大師,哪有不吃苦的?!褂质嵌濉N覓炝穗娫?,
心里那點不安像墨滴進清水,迅速暈開。我訂了周五回家的車票。2周五晚上,我回到了家。
開門的是林樂溪,她穿著一身灰色的居家服,頭發(fā)隨意扎著?!父纭!顾辛宋乙宦?,
臉上沒什么表情,側(cè)身讓我進來。這小子以前見我,都是直接撲上來的??蛷d里,
媽正端出最后一盤菜,爸在看新聞。一家人其樂融融,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吃完飯,
媽一臉驕傲地對林樂溪說:「給你哥彈彈新練的曲子,讓他聽聽,這學費花得值不值?!?/p>
林樂溪的肩膀僵了一下,但還是順從地走向鋼琴。她坐下,掀開琴蓋,手指懸在琴鍵上,
卻遲遲沒有落下。幾秒鐘后,她深吸一口氣,彈了一首肖邦的練習曲。很快,很準。
每個音符都像教科書一樣標準,挑不出一絲錯。但聽著就是不對勁。我從小聽她彈琴長大,
她的音樂里有風,有光,有奔跑的溪流。現(xiàn)在,只剩下機器打印出來的樂譜,冰冷,精準,
沒有呼吸?!冈趺礃??厲害吧?!箣屢荒樀靡獾貑栁摇N铱粗謽废┯驳谋秤?,沒有說話。
夜里,我睡不著,起身去客廳倒水。路過林樂溪的房間,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砟:膰艺Z。
我走近,停在門口?!肝也皇恰瓘U物……我不是……」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哭腔,
像一只被困住的小獸。我的心,猛地一沉。3第二天一早,我敲開了林樂溪的門。
她已經(jīng)醒了,坐在床邊發(fā)呆,眼睛有些腫?!感∠趯W校是不是受委屈了?」我直接問。
她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不說話。我嘆了口氣,把聲音放得更輕?!缸蛱焱砩?,
我聽到你說夢話了?!顾纳眢w猛地一顫,抬起頭看我,眼里全是驚慌?!父?,
你別和爸媽說。」「我不說,但你得告訴我,到底怎么了?」她咬著嘴唇,眼神掙扎了很久。
最后,還是垂下了頭,小聲說:「沒什么,就是……訓練太累了?!?/p>
她重復著和爸媽一樣的說辭。我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么,只能換個話題?!敢?,
別去那個學校了?哥給你找個好老師,在家學也一樣。」她立刻搖頭,語氣急切。「不行,
爸媽交了錢了?!褂质清X。我看著她,心里一陣無力。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不再逼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赣惺乱欢ㄒ嬖V哥,天塌下來,有我頂著?!?/p>
她看著我,眼睛里終于有了一點光,輕輕「嗯」了一聲。4周日下午,我送林樂溪去車站。
她背著畫著卡通圖案的書包,手里提著一個袋子,里面是媽給她準備的水果。臨上車前,
我?guī)退砹艘幌聲鼈?cè)袋的拉鏈,摸到了一個硬硬的鉛筆盒?!笘|西都帶齊了?」「嗯?!?/p>
她點點頭,轉(zhuǎn)身進了車。我看著大巴開走,才想起她的水壺落在了家里。我追不上車,
只能想著下周末給她送過去?;氐郊?,我拿起她的水壺,打算先洗干凈。
旁邊是她換下來的書包,空空的。我鬼使神差地拉開了書包的拉鏈。鉛筆盒掉在地上,
摔開了。幾支筆滾了出來,還有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我撿起來,展開。
上面用鉛筆畫了一個小人,被扭曲的五線譜像籠子一樣關著。小人沒有五官,
只有一雙睜大的眼睛。旁邊有一行很小的字?!父?,這里的音符沒有顏色。」
我把紙條捏在手心,汗水很快浸濕了它。我明白了。我必須去一趟天籟學府。
5我把那張紙條,放在了飯桌上。爸媽剛收拾完碗筷,看到紙條,愣了一下?!高@是什么?」
媽問。「在林樂溪的書包里發(fā)現(xiàn)的。」我看著他們,「我下周末要去一趟學校?!?/p>
爸拿起紙條,看了看,又遞給媽?!感『⒆与S便畫畫的,你別想太多?!箣尠鸭垪l放到一邊,
語氣很輕松?!敢舴麤]有顏色,這不像隨便畫的?!刮覉猿帧!改氵@孩子,
就是太緊張你妹妹了。」媽給我倒了杯水,「天籟學府是名校,管理嚴格,壓力大是正常的。
」她的話,和我之前在電話里聽到的,一模一樣?!杆砩险f夢話,說自己不是廢物?!?/p>
我把最后一張牌打了出來。爸媽的臉色終于變了。他們對視一眼,媽的眼神里有了猶豫。
「那……那你去看看也好?!拱窒人闪丝?,「就是別給學校添麻煩?!箣寷]再反對,
只是嘆了口氣??磥恚麄冃睦锬亲小柑旎[」的高級學府,終于裂開了一道縫。
6媽想了想,還是拿起了手機?!肝医o你二叔打個電話,他是學校的顧問,
讓他跟那邊打個招呼,你過去也方便?!刮覜]阻止。我清楚,不通過二叔,
我可能連學校的大門都進不去。二叔很快就來了,拎著一盒進口車厘子。他是我爸的親弟弟,
做樂器生意,也是天籟學府的“特聘招生顧問”。當初就是他極力推薦林樂溪去的。
他拿起桌上的紙條,看了一眼,笑了。「嗨,我還以為什么大事?!顾鸭垪l遞給我,
一副專業(yè)的樣子?!该鬏x,你是學法律的,不懂我們藝術圈。這叫創(chuàng)作瓶頸,也叫情緒表達。
壓力到了極點,靈感就來了。你看,這畫不就很有張力嗎?」他把一張求救信,
說成了一件藝術品。他又轉(zhuǎn)向我爸媽,語氣懇切?!复蟾绱笊?,你們放心。小溪是天才,
學校的王教授親口跟我說,這孩子前途無量。成大師前,誰不瘋魔幾次?」
爸媽被他說得連連點頭,臉上的擔憂又變成了驕傲。我冷眼看著他表演。7二叔走后,
爸媽看我的眼神都變了。仿佛我才是那個不懂事、瞎操心的人?!改愣宥歼@么說了,
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媽說。我沒和他們爭辯。我知道,我必須去,但這次去,
性質(zhì)已經(jīng)變了。我不是去探望,是去勘察。第二天,二叔的電話就來了,效率很高。
「明輝啊,都安排好了。」他的聲音透著一股掌控一切的油滑,「周六上午十點,
你到學校門口,教導處的張主任會親自接你。我跟他說了,你是名牌大學的法學生,
讓他帶你好好參觀,見識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精英教育。」他特意強調(diào)了“精英教育”四個字。
「好,謝謝二叔?!刮移届o地回答。掛了電話,我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很小的錄音筆。
我看著窗外,天色正暗下去。我知道,這不會是一次友好的參觀。這是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
8周六上午,我準時到了天籟學府。大門是鍍金的,在陽光下很晃眼。學校建在半山腰,
遠離市區(qū),像一座孤島。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看到我,立刻迎了上來。
「是林明輝同學吧?我是教導處的張主任?!顾θ輼藴?,和我握了握手。手很涼。
他領著我往里走,一路介紹。「我們這里實行全封閉管理,就是為了讓孩子們心無旁騖?!?/p>
校園很漂亮,有噴泉,有草坪,還有一棟棟獨立的琴房。但太安靜了。路上偶爾有學生走過,
都穿著統(tǒng)一的校服,低著頭,快步走過,沒有人交談。他們看到張主任,會立刻停下,
鞠躬問好,然后迅速離開。表情都是一樣的,麻木,沒有生氣。墻上掛著很多照片,
都是學生獲獎的合影。他們都笑著,但笑容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心里越來越沉。
這不像一所學校,更像一座精密的工廠。9我被帶到一間會客室。張主任給我倒了杯茶,
和我聊我的專業(yè),聊未來的發(fā)展。就是不提林樂溪。我等了半個小時,
終于忍不住問:「張主任,我能見見我妹妹嗎?」他看了看手表,笑著說:「當然,
我這就去安排?!顾肿屛业攘硕昼?。林樂溪進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一個女老師。
她換上了干凈的校服,頭發(fā)也梳得整整齊齊。「哥。」她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光,
但很快就滅了。我把她拉過來,想仔細看看。那個女老師就站在幾米外,一動不動,
像個監(jiān)視器?!咐蠋煟蚁牒臀颐妹脝为毩牧??!刮艺f。女老師面無表情:「學校規(guī)定,
會面時老師必須在場?!刮依湫σ宦?。「我二叔是林建軍,他沒跟你們說?」
女老師愣了一下,看了看張主任。張主任對她使了個眼色,她才不情不愿地退到門外。但門,
還是留著一條縫。10我拉著林樂溪坐到角落,擋住門口的視線?!杆麄儗δ阕鍪裁戳??」
我壓低聲音問。她垂著頭,手指摳著衣縫?!笡]什么?!顾穆曇艉苄。裎米咏?。
我看著她蒼白的臉,和手腕上隱約的紅痕。「抬起頭,看著我?!顾痤^,
眼睛里蓄著淚?!父?,我不想待在這里了?!惯@句話像一根針,扎進我心里。「把手伸出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了出來。我挽起她的袖子。手腕上,有一圈很深的掐痕,
已經(jīng)發(fā)紫了?!刚l干的?」我的聲音冷了下來。她飛快地把袖子拉下去,搖著頭,
什么都不肯說。會面時間只有半個小時。臨走前,我抱了她一下。就在擁抱的那一刻,
她飛快地把一個東西塞進了我的外套口袋。硬硬的,像個U盤。我身體一僵,
隨即若無其事地松開她,拍了拍她的背?!刚疹櫤米约海任??!?1回到學校宿舍,
我立刻鎖上門,拉上窗簾。從口袋里摸出的,果然是一個黑色的U盤,很小,
上面沒有任何標識。我把它插進電腦。里面沒有視頻,
只有幾十個音頻文件和一個加密的文檔。我點開第一個音頻。里面?zhèn)鱽硪粋€男人尖利的聲音,
背景是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肛i蹄!你的手是豬蹄嗎?這么簡單的琶音都彈不好!」
一聲巨響,像是書被砸在鋼琴上?!笍棽缓镁蜐L出去!外面有的是人排著隊想進來!」
「哭什么哭?你這種廢物也配流眼淚?」我一個一個聽下去。里面是不同的“老師”,
說著同樣刻薄、侮辱的話。他們把學生貶得一文不值,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他們的自尊。
我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然后,我點開了那個加密文檔。密碼是我的生日。打開的瞬間,
我看到了林樂溪的日記。那里面記錄的,才是一個真正的地獄。12日記是用文檔寫的,
密密麻麻,沒有分段。我從頭看起?!?月15日,晴。王教授說我的音色太亮,沒有厚度,
罰我把巴赫的平均律抄十遍?!埂?月22日,陰。今天評級,我是B。
李老師說我是所有特招生里最差的。晚上張萌哭了,她是C,她說她不想活了。」
「4月3日,雨。手腕好疼。趙老師說我練琴不專心,用戒尺打了我的手。
他說這是幫我集中注意力。」「4月10日,晴。晚上在琴房,
看到孫曉用刀片劃自己的胳膊。我不敢出聲。這里的墻壁都是隔音的。」「4月18日,陰。
我彈錯了一個音,被關進了‘靜思室’。就是一間很小的隔音琴房,沒有窗戶,不給飯吃。
我好餓,好黑,好害怕?!刮乙蛔忠痪涞刈x下去。所謂的“天籟學府”,
就是一個用羞辱、體罰和惡性競爭構(gòu)筑的牢籠。他們系統(tǒng)地摧毀學生的個性和自尊,
把他們變成只會彈琴的機器。日記的最后一句是?!父?,救我?!刮谊P上電腦,
把U盤拔了出來,緊緊握在手里。我必須把林樂溪帶出來。立刻。13我連夜趕回了家。
爸媽被我叫醒,一臉睡意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我把筆記本電腦放在他們面前,
點開了那些音頻。尖銳的辱罵聲在寂靜的客廳里回響,格外刺耳。爸媽的臉色一點點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