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一聲純粹的金鐵微鳴,并非雷霆炸裂,亦非山崩地裂,卻在這凝滯如冰河的黃玉平臺空間內(nèi),如一枚穿云而出的清越玉磬,瞬間滌蕩了所有沉滯的思緒與無形的壓力。
聲源清晰——正是云逍身側(cè)那卷《南華經(jīng)》古卷!
云逍下意識地低頭望去。
就在那聲鳴響發(fā)出的位置,原本包裹著古卷的陳舊竹篾書套深處,一道純金色、不帶一絲駁雜的華貴光輝,如暗夜中陡然浮現(xiàn)的極星,透過層層疊疊、飽含歲月痕跡的竹絲縫隙,穿刺而出!光芒并不刺眼奪目,反而帶著一種古老、溫煦、中正平和的磅礴氣息,如同沉睡萬載的古陽初醒,瞬間照亮了他身畔陰暗的角落!
這絕非靈力逸散的光芒!它蘊含的能量層級似乎遠超尋常,帶著一種近乎本質(zhì)的、直指大道的煌煌正大氣息,卻又內(nèi)斂溫和,如同無形之水,汩汩流淌,瞬息間便填滿了整個藏經(jīng)閣的核心空間,甚至浸潤了每一個角落的冰冷寒玉。
“那是…?!”
“金光?!從書卷里?!”
平臺上,原本屏息凝神、沉浸于師尊晦澀經(jīng)意的筑基弟子們,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瞳孔收縮,心神劇震!那清瘦文秀的弟子眼中悲憫之色凝固,被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圓臉弟子更是目瞪口呆,半張著嘴,幾乎忘了身在何處;就連那氣質(zhì)溫潤、城府最深的青年修士,也霍然抬頭,眸中銳光爆閃,死死盯住那束穿透古舊書套、憑空而生的純金光芒!
這絕非尋常異寶現(xiàn)世!金光中流轉(zhuǎn)的煌煌道韻,竟隱隱與道玄真人剛剛講解的“風(fēng)之積也厚…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的道意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共鳴!仿佛書中沉睡的真意被某種純粹引動,具現(xiàn)成形!
嗡鳴未絕,金光更盛!
那光并未沖霄而起,而是在書套表面流轉(zhuǎn)一瞬后,竟如涓涓細流,驟然倒卷而下,毫無征兆地沒入了云逍下意識搭在書套邊緣的左手手腕!
金光入體!
云逍渾身劇震!
想象中的沖擊、撕裂、劇痛……統(tǒng)統(tǒng)沒有出現(xiàn)!
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潤暖流,如同初冬雪原上驟然灑落的金色陽光,順著手臂經(jīng)絡(luò)瞬息間流遍四肢百?。?/p>
這暖流所過之處,那寸寸龜裂、焦黑破碎的荒蕪經(jīng)脈,竟仿佛久旱干裂的大地逢遇了甘霖!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暢感彌漫開來。原本如同深陷泥沼、沉重?zé)o比的身體,此刻驟然一輕,滯澀酸軟之感如同冰雪消融!那股源自經(jīng)脈本源的空虛枯竭感,竟被這溫潤金光短暫地填滿、撫慰!
更令人驚異的是,那蟄伏在他經(jīng)脈最深處、源于熔煉入體的詛咒金砂的狂暴鋒銳意志,在這煌煌金光流淌而過的瞬間,如同狂野的怒蛟遭遇了不可撼動的定海神針,發(fā)出一陣極其微弱的、如同本能恐懼般的震顫,隨即瞬間收斂了所有桀驁不馴的鋒芒!
溫潤金流直奔丹田!
那片被云逍視為死寂、絕望之源的破碎氣海,在這股無法形容其等級的道源之力的滋養(yǎng)下,竟然微微震蕩了一下!如同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雖然未能激起滔天巨浪,卻讓那一片凝固的死水,泛起了一圈微瀾!
非是靈力的重生!
而是某種更高層次的、源于“道”本身的意蘊被引動,暫時彌補了那片破碎的根基之傷帶來的空乏!
“呃……”
云逍忍不住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飽含著震驚與難以名狀舒適感的輕哼。他那張因長期虛弱而慘白的小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健康的、宛如吸飽了晨露的幼草般的光澤。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眼神中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在這一刻竟被這片突如其來的溫暖金光洗刷掉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孩童般茫然的清明與難以置信的光芒。
“八卦盤?!是…‘天衍’?!” 溫潤青年修士第一個失聲低呼出來,目光死死鎖在云逍手邊的書卷!他似乎認出了這金光的根腳!
天衍!
這個名字瞬間在所有核心筑基弟子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傳說中天機閣開派祖師留下的重寶之一,蘊藏天地至理,掌推衍萬法之能!它竟就藏在藏經(jīng)閣一部看似普通的手抄本《南華經(jīng)》書套夾層之中?!
金光如織,映照在每一位弟子臉上。此刻平臺之上,再無分毫疏離與審視,只剩下純粹的、面對天地至寶顯化本能的震撼與肅穆!
就在這時——
一直垂目、仿佛耗盡了最后心力才念完經(jīng)文的道玄真人,終于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他那瘦骨嶙峋、枯槁如朽木的頭顱。
他的動作異常滯澀,如同沉睡了萬載光陰的古老石雕,終于掙扎著從地底蘇醒。深陷的眼窩仿佛無盡的淵谷,然而那瞳孔最深處,一點早已枯竭、行將熄滅的星火,在這一刻——在弟子們眾目睽睽之下——
轟然點燃!
不是虛假的幻覺!
那是一種真正的、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復(fù)燃!
一股微弱,卻純粹無比的精氣神,如同破土而出的堅韌新芽,在那具行將崩裂的枯骨之中勃然萌發(fā)!
那雙布滿深深溝壑、灰敗死寂的眼眸,第一次完全睜開!
目光如古井微瀾,不再渾濁,不再飄搖,如同沉睡前洗凈了塵土的古老星辰,深邃而明亮。他并未去看那引動驚變的八卦盤,也未看那刺破沉滯的金光,甚至連震驚無比的弟子們都似乎沒有在意。
那剛剛?cè)计鹦腔鸬哪抗?,越過平臺上的眾人,越過高聳的書匣屏障,最終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阻隔,落定——
落在那個因暖流灌體而沐浴在道韻金光中、茫然而清明的少年身上。
云逍!
時間,仿佛在道玄真人的目光鎖定那一刻,倏忽凝滯了萬古。
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巨大的驚愕凝固在臉上。方才那溫潤青年修士因認出“天衍”而引發(fā)的震撼,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東西取代。
只見道玄真人那張溝壑縱橫、仿佛只剩下最后塵埃覆蓋的臉上,那緊緊抿成一條干裂細線的灰白色嘴唇,極其極其微弱地……
向上牽動了一下。
弧度極小,輕微得如同一粒塵埃落在積雪上的微痕。然而就是這一點細微到極致的牽扯,如同沉寂億萬年的冰川,于無聲處融開了第一線春水!
它打破了枯槁面容的死寂壁壘!
那久違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寬慰、一絲洞悉天機后的了然、甚至是一絲對宿命軌跡悄然流轉(zhuǎn)的無聲見證的……
笑意!
盡管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搖曳的最后一抹昏黃,卻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新星,真實不虛地在師尊那雙燃起星辰的眼眸下,輕輕蕩漾開來!
“師…師尊他…”
圓臉弟子幾乎失聲,圓瞪的眼睛里滿是淚水,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這不可思議的、帶著神性光輝的變化而激動到近乎失態(tài)。那清瘦弟子臉上的悲憫徹底化為震驚與一絲茫然。溫潤青年緊握的手微微顫抖,素來沉靜的心湖此刻巨浪滔天!
師尊,是在笑!
是在看到云逍引動“天衍”八卦盤、金光護體撫平其破碎經(jīng)脈之痛后……笑了!
這意味著什么?!那金光…那名為“天衍”的祖師遺寶…竟能引動師尊枯死道基中最后一點真靈復(fù)蘇?!
平臺之上,唯有那被金光包裹的云逍,尚且沉浸在那浩渺暖流的沖刷與詛咒金砂被平復(fù)的奇異平靜中,并未第一時間察覺到青玉平臺上那道穿透萬古的注視。
就在這時——
嗡!
那沒入他體內(nèi)、如同溫和溪流的金色暖流,在淌過他識海核心的剎那,猛然間激蕩開來!無數(shù)細碎、混亂、帶著血腥與瘋狂的低語碎片轟然炸響!那是血咒被強行鎮(zhèn)壓后殘留在他靈臺深處的惡念殘渣!
“滾!”
一聲低沉、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精神意念,并非怒吼,卻如天憲綸音,驟然響徹在云逍識海深處!不是道玄真人的聲音,仿佛是那金光本身,在引動祖師“天衍”道韻后所勃發(fā)出的、代表天地浩然正氣的本能排斥!
轟!
金光之力驟然一凝,不再溫和如泉,瞬息化作千道、萬道煌煌金劍!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罰之鍘,帶著斬斷一切邪祟、凈化一切污穢的本源意志,朝著識海中翻騰的血咒惡念絞殺而去!
“嗤嗤嗤——!”
刺耳的、如同沸油潑雪般的聲音在云逍的精神世界瘋狂響起!每一次碰撞,都讓他眼前驟然一黑,仿佛靈魂被億萬鋼針反復(fù)穿刺!
“呃啊——!”
云逍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弓起,冷汗瞬間浸透脊背!剛剛恢復(fù)一絲血色的臉龐瞬間再次變得金紙般慘白!體外那溫暖神性的金光也劇烈波動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nèi)激烈交戰(zhàn)!那源于金砂、被金光暫時懾服的鋒銳煞氣,也仿佛被這股斬絕惡念的浩大意境勾動,竟在深處隱隱咆哮、試圖反擊!
痛苦!撕裂!身體仿佛成了戰(zhàn)場!一邊是神性金光滌蕩污穢的本能,一邊是血咒殘留惡念不甘的消亡掙扎,更有熔金詛咒被激發(fā)的本能鋒銳!
“靜。” 平臺之上,一個嘶啞、疲憊到極點,卻又蘊含無邊沉靜力量的聲音穿透了云逍識海內(nèi)金鐵交鳴般的混亂。
是道玄真人。
他只說了一個字。
那聲音仿佛帶著奇特的節(jié)奏,并非強橫壓制,卻如同一股冰澈卻柔和的清泉,徑直灌入了云逍那正被金光與邪念瘋狂撕扯的識海核心。一個古樸無比、由純粹精神意念勾勒出的“靜”字符文,無聲無息地烙在了沸騰混亂的核心!
并非鎮(zhèn)壓!
更像是一種指引!一種錨定!
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投下的定海神針!
“順其勢…感其意…”
道玄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沉重得如同背負山岳,卻又清晰無比地直接透入云逍痛苦扭曲的心神深處。
“……金…非破滅…乃…道之鋒…斬妄存真…”
轟!
云逍如遭雷擊!
痛苦依舊如潮水般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識海中金光與血念的撕扯并未停止。然而道玄真人那斷斷續(xù)續(xù)、蘊藏?zé)o盡道慧的話語,卻如同一道劃破混沌的閃電!
金,非破滅?
那狂暴鋒銳、能斬斷萬法的詛咒金砂之力…非是毀滅?而是…道之鋒刃?用以斬除虛妄?
斬妄…存真?!
識海中正在與血咒惡念瘋狂廝殺的金色光芒,在此刻,在云逍那驟然被點醒、仿佛擦去了塵埃的心神映照下,似乎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絞殺惡念的千道金劍,依舊帶著煌煌天威,卻多了一份“辨識”的靈性。不再是無差別的、狂暴的剿滅,而是在那股引動“天衍”道韻的先天神圣意志主導(dǎo)下,精準地鎖定真正污穢邪惡的血咒烙??!而那被金光暫時壓制的詛咒金砂之力內(nèi)部的鋒銳本質(zhì),似乎也在這“斬妄存真”的道意引導(dǎo)下,不再本能對抗金光,反而隱隱有了一絲……共鳴與契合?!
如同狂暴的洪流找到了正確的河道!
痛苦并未消失,甚至更加清晰猛烈——斬妄本身亦是痛。但云逍緊鎖的眉頭卻稍稍松開了一絲,并非不痛,而是看到了痛的“意義”。
他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按照師尊那一個“靜”字的指引,不再徒勞抗拒體內(nèi)恐怖的戰(zhàn)場,而是將所有殘存的意志、所有痛楚引發(fā)的感知,強行收束——收束到那團在識海中翻騰、在血脈中咆哮、在丹田沉寂的詛咒金砂之力本源!
去感受它!
感受那狂暴鋒銳之下,被天衍道韻金光引動的、一絲渴望“斬除邪妄”的本真共鳴!
嗡……!
體內(nèi)戰(zhàn)場的氣機驟然一變!
原本混亂的撕扯與對抗,開始趨向一種奇異的、艱難卻蘊含生機的……整合!
那些正在湮滅的血咒惡念,仿佛成了淬煉金砂鋒銳本源的柴薪!而那源自“天衍”的道韻金光,則如同熊熊燃燒的爐火,為這場淬煉提供了最為中正、最為純粹的能量與意境!
道玄真人看著平臺上,那在劇痛中微微弓起背脊、小臉慘白卻拼命感悟著體內(nèi)變化的少年。
他那雙燃起星辰的眼眸深處,那抹微弱卻真實的笑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晨曦穿透了最濃的霧靄,清晰了一分。
笑意無聲擴大了一絲,如同湖心蕩漾開的第二道漣漪。
“很好…” 近乎無聲的低語,從枯槁的唇間飄出,帶著如釋重負的沙啞輕嘆。他緩緩抬起那根曾被壓斷、軟垂下去、如今依舊骨節(jié)扭曲的食指,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并非指向云逍,也不是指向那依舊散逸著溫暖金光的古卷,而是——
輕輕地,極其輕微地,點在了自己膝上那幾頁剛剛念誦過的泛黃《南華經(jīng)》古帛之上。
點在了“莫之夭閼(è)”四個小字之上。
無聲的動作,卻像在云逍動蕩的心湖上,精準地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一道明悟驟然劃過腦海!
道之鋒!斬除的,并非僅僅是他體內(nèi)的詛咒惡念,更是……阻擋在道途之上的一切妄念、滯礙、恐懼、自我禁錮!
無物可夭閼!
是道途!更是……心!
識海內(nèi)的金光與金砂之力在這一瞬的明悟下,共鳴猛然增強!狂暴的鋒銳氣息被那道韻金光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規(guī)則”強行捋順、撫平、約束,與滌蕩邪祟的神圣光芒融合在一起,化為一股全新的、帶著“斬妄存真”真意的奇異力量雛形!
雖然微弱,卻無比純粹!如初升的朝陽,穿透黑夜的帷幕!
它艱難地流淌過被滋潤撫慰的經(jīng)脈,最終沉沉墜向那片曾死寂、此刻卻在金光道韻滋養(yǎng)下微微震蕩的氣海。
如同……
枯竭荒蕪的河床,投入了第一滴飽含著無限生機的初春之水!
石室之外,萬丈云海之上。
那株虬曲盤踞的古老梅樹,正于凜冽山風(fēng)之中,傲然挺立。枝頭上,前幾日因那縷暖陽而驟然怒放的新蕊,此刻在風(fēng)霜的洗禮下,非但未見凋零,反而愈發(fā)挺立。嬌艷欲滴的花瓣邊緣凝聚著透明的冰晶,在穿透層云、偶爾灑落的冷硬陽光折射下,竟煥發(fā)出一種近乎神跡的、純凈到無以復(fù)加的金色光暈。
非是耀目,而是蘊藏著將一切嚴寒踩于腳下、迎向天地初開的堅韌與燦爛!
枝干如鐵,蕊綻生金,傲然獨對浩渺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