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陶盆里的嫩芽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牽引,葉脈中的金線在黯淡中一爍即逝。
云逍睜開眼的瞬間,世界并非一片虛白。視線初拓,是簡陋偏殿屋頂交織的深色梁柱紋理,
粗糙而堅實,如同凝固的時間刻痕。沉重的疲憊如鉛汁澆筑在四肢百骸,
每一寸筋肉骨骼都在吶喊匱乏與酸澀,每一次細微心跳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針砭般的麻木痛楚。
丹田區(qū)域,那塊磐石道核穩(wěn)穩(wěn)踞坐,死寂中滲著冷硬意志。奇異的是,
當目光觸及木案角落那陶盆中嫩芽的輪廓時,一種前所未有的牽引力,自磐石內部傳遞出來。
不是力量的流動,而是方向的確立,是存在感的錨點。那抹新綠,如同投向枯海死水的石子,
蕩開了知覺的漣漪?!八弧苯锹淅飰阂值某闅饴暎瑤е侨馑毫训念澏?,
針一樣刺破沉寂。是方谷。他蜷在稍遠處的矮榻上,面孔蠟黃枯槁,深陷的眼窩蒙著層灰翳。
玄機子一只手掌穩(wěn)穩(wěn)按在他心口膻中穴,指端透出淡金微光,
將無形的精純真元源源不絕輸進去。方谷每一次抽搐、每一次喉管發(fā)出瀕臨破碎的輕響,
玄機子眉間刻痕便深一分?!笆瘞煛涝狈焦群韲道锬Σ脸銎扑榈脑~句,
指節(jié)攥著破爛衣襟,青白如鐵,“這枯榮……這芽……”他渾濁的眼努力想投向云逍的方向,
卻又被一陣更為劇烈的嗆咳猛地打斷,身軀蜷縮如曬干的蝦米,指縫里滲出一縷刺目的腥氣。
那咳聲與血腥氣混合,狠狠撞在云逍心弦上。丹田深處磐石核心驟然一跳!悶雷無聲炸開,
一股無形的震蕩波紋從磐石核心擴散,
循著那道與陶盆嫩芽之間微弱卻已不可斬斷的天然紐帶,直抵新芽根系深處!
嗡——沉寂的意識被瞬間喚醒!嫩芽頂端兩片翠玉般的圓葉驟然一挺,迎著窗欞透入的天光,
葉脈里那道淡金細線猛地爆開一溜璀璨精芒!這光芒只存在了彈指剎那,快如電閃,
若非數(shù)道凝聚著不同意味的目光正焦灼匯聚此處,幾乎要錯過。殿內諸人如遭雷殛。
玄機子維持著輸入真元的手穩(wěn)穩(wěn)不動,眸底卻猛地一縮。
不遠處給周通涂藥的林星寒手中翠色光刃無聲散逸了一瞬。唯有正在角落閉目打坐的蘇星河,
肩頭微微一動,驟然睜開的雙眼如有實質,穿透空間的距離,牢牢鎖在云逍和那盆新芽之上。
他眼中先掠過一絲凝重,旋即化為沉重的沉思,仿佛在電光石火間推演過萬千大道因果。
下一刻,一股浩大沉渾的真元力場如同無形的海潮漫涌開來,柔韌溫和地覆蓋住整座偏殿,
驅散壓抑氛圍同時,卻又仿佛一層隔開了所有驚擾的屏障,
只將最核心的氣機留給窗案與角落臥榻上的二人一芽。磐石核心這一次震顫前所未有的清晰!
枯寂的重壓下,竟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渴求”!渴求的目標并非實物,
而是那陶盆中嫩芽葉脈迸發(fā)瞬間,隨金光一同逸散出的、細微玄妙的氣息。
那氣息并非純粹的生機,它混合了抱玉山沉淀的無盡枯寂,
融入了石老崩解道元點燃星火的決絕,
更承載了新芽自身頂破污血廢墟的那一點最原始、最倔強的生命意志!
正是這“劫土生新綠”所孕育出的、獨一無二的枯榮同在的“勢”!磐石如磁,
本能般捕捉、吸附這縷氣息。云逍心神猛然收束,所有意念化作一道無形卻銳利如錐的觸感,
刺破自己丹田重鑄道基的厚重壁壘,精準地抵在了那塊沉重冰冷的磐石核心之上!
感知的屏障被悍然刺穿!不再是俯瞰其整體形貌,此刻,他的心神仿佛無限濃縮,
強行嵌入了那顆玄色微塵的內部結構!轟然一聲——意識被拖入徹底混亂的界域。
這里不再是內外分明的丹田,而是一片混沌沸騰的能量怒海!
左半邊是焚天煮海般的枯寂高溫,焦黑的死意如熔巖流火,灼燒一切!
右半邊卻是凍結萬古的冰獄玄寒,封殺凝固所有活動痕跡!
兩股極端狂暴的死寂與死寂(寒極亦是死寂的表象),在狹窄空間內狂猛地對沖、絞殺!
而在這枯榮兩極風暴肆虐的核心地帶,一顆微塵大小的磐石道核沉沉定鼎!它并非圓融一體,
其“磐石”表象下竟是極度復雜的結構——無數(shù)玄色晶芒縱橫勾連,
編織成一張由純粹枯寂意志構成的巨網(wǎng)!
左半側熔巖般的枯寂死意與右半側冰獄般的死寂寒流每一次劇烈碰撞迸發(fā)的沖擊波,
都有相當一部分被這張沉凝如宇宙黑洞的玄色巨網(wǎng)捕捉!如同山洪沖擊巨壩,
又似鍛錘砸落鐵砧!每一次恐怖的撞擊,這微塵核心的磐石結構便隨之狂震!而每一次狂震,
都伴隨著一種純粹意念層面的微妙輻射——那波動絕非聲音,
卻蘊含著比聲音更本質的“枯榮交替”“生死更迭”的天道韻律!
這股波動非但未被風暴摧毀,反而汲取著每一次枯與榮、生與死碰撞沖突的力量碎片,
進行著無法理解的提純與轉化!狂暴的能量被強行馴化,沉淀,融入這張磐石巨網(wǎng),
成為其本身的一部分,使其在風暴中越發(fā)凝定!而其上輻射出的那股枯榮輪轉的意念脈動,
卻清晰傳遞震蕩波及整個混亂道基空間。這脈動所及,
原本完全狂暴無序、彼此撕裂的枯榮兩極能量,竟在這種更本質的“枯榮道韻”引導下,
于混沌中產(chǎn)生一絲極其短暫、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生滅共濟”!
左半焦灼熔流邊緣,被枯榮韻律掃過時,那純粹的灼熱死意表層,
會詭異地析出一絲溫潤如春日地氣的暖;右半冰封玄寒深處,同樣被這韻律撫過時,
極致寒冷底下則掙扎般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仿佛種子呼吸破土的蠕動感。
枯之極致并非終點,而是孕化一點溫潤生機的契機;榮之盡頭未必燦爛,
其深處或許蟄伏著凜冽的終結。生滅剎那,輪轉不息!這片被毀滅重塑的道基廢墟,
在磐石核心那枯榮脈動輻射牽引之下,整個混亂能量場域,
隱隱現(xiàn)出一絲強行嵌入大道生死之輪的……“定”勢!但這枯榮輪轉的韻律依舊稚嫩、微弱,
如寒風中豆點燭火搖搖欲墜。轟!狂暴的力量反噬瞬間吞沒了云逍潛入的感知。
仿佛窺探天道禁忌,沉重碾壓將他強行從內視狀態(tài)狠狠彈出,喉口一甜,
腥咸鐵銹味沖入口鼻!丹田磐石核驟然的劇烈震動反饋到軀體,
云逍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上猛一彈起,隨即重重跌落回榻上,一聲悶響!汗液瞬間浸透單衣,
如同剛從冰水中撈出。更深沉的疲憊潮水般淹上來,四肢百骸的麻木酸痛里滲進鉆心針砭,
眼前金星亂迸。但那雙剛剛睜開的眼睛里,死寂之下,
屬于“意志”的冰冷幽火卻反常地熾烈燃燒起來。他死死咬著牙,下頜繃出冷硬的線條,
唇邊那抹擦不掉的血痕在蒼白如紙的膚色映襯下,有種觸目驚心的倔強。
窗外透入的晨光在眼皮上浮動晃動,如同水波的紋??諝饫镲h浮著藥草苦澀的味道,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傷損血肉的腥。幾道凝重的目光都落在身上。
角落里傳來林星寒的悶哼,他手中那柄懸在周通背后的翠色小劍虛影驟然潰散大半,
殘余光絲鉆入皮肉,周通脊背劇顫,喉嚨里滾出聲破碎的咆哮。另一邊,
玄機子按在方谷身上的手猛地一沉,指端透骨勁力勃發(fā),
死死壓制住方谷被云逍變故牽動幾乎渙散的本源,方谷蠟黃臉上最后一點血色消失殆盡,
急促喘息間仿佛下一秒就要斷了氣。唯有窗案上那盆嫩芽頂端兩片圓葉,
竟在無聲中極其緩慢地,朝著云逍臥榻的方向舒展了一些角度。
葉心那道本已微黯的金色脈絡,一絲溫潤內斂的光華悄然流轉,
比之此前方谷咳血時的微芒更隱晦,也更穩(wěn)定些許。
蘇星河眼底凝重的沉思已被一抹沉重的了然取代。他的真元力場如水波收束,
籠罩范圍更小也更韌,隔絕外擾的同時,
卻將這偏殿一隅內那奇異的“枯榮勢”微妙勾連之態(tài)籠罩其中,
如同為其開辟出一片不受驚擾的土壤。枯竭之地。新生之芽。重塑之核。
三者之間那無形的命弦已然繃緊,只待那最后一點叩開的韻律。
磐石核心每一次搏動般的震顫,都將那點對窗外“枯榮同在之生氣”的渴求,放大一分,
清晰一分。云逍舌尖死死抵著齒間腥甜,逼迫所有渙散意志凝結。內視之眼艱難重開,
這一次,不再嘗試深入狂暴的核心結構內部,而是將感知凝聚成無形的絲線,
小心翼翼地纏繞在那顆磐石微塵的表面。觸感不再是被混沌風暴撕扯淹沒,
而是清晰地捕捉到每一次搏動本身的韻律!咚……咚……咚……每一次搏動,
都沉重如星辰撞擊大地內核。但每一次搏動的間隙,
磐石內部那張玄色枯寂巨網(wǎng)震蕩輻射出的微妙枯榮波動,都會短暫穿透風暴,
清晰地被這感知絲線捕捉!波動無聲,內里卻刻滿了枯榮輪轉的天然道痕!
這律動微弱而獨特,恰如那窗外嫩芽,扎根于承載枯寂死氣的劫土,
卻能勃發(fā)出最純粹的生機;又如它葉脈金線,
堅韌外表下流轉的是石老道元玉露化生后的純粹生命意志與抱玉峰沉淀萬載的枯寂山魂!
新芽自身雖脆弱,它散發(fā)出的“勢”,卻是這方小小劫土之上的天道具現(xiàn)——枯中隱榮,
死處藏生!這“勢”本身,就是最高妙的“枯榮真意”!感知的絲線,
小心翼翼探出這片混亂而凝定、彌漫著“磐石枯榮”道韻的丹田空間。
它們如同最纖細敏感的神經(jīng)末梢,循著本能中早已錨定的無形紐帶,
穿透殿內厚重的真元屏障,無視空間的阻隔,
悄無聲息地抵近石案陶盆中那株新綠的生命力核心!甫一接觸。異變驟生!
陶盆里的嫩芽如同瞬間活了過來!筆直的幼莖猛地往上拔高一寸,
頂端兩片微展的翠玉圓葉急遽顫抖!葉脈中那道淡金色細線驟然爆發(fā)出極其燦爛的光華!
如同朝日躍出海平線!一道無法用肉眼看見、卻沛然莫御的“勢”伴隨著光華轟然爆發(fā)!
這“勢”不再溫和內斂,它帶著新芽初生頂破一切阻礙的磅礴意志,
裹挾著石老遺留玉露的純粹道息與抱玉山魂深沉的枯寂滄桑!
磅礴生機洪流撞上磐石核心的枯寂壁壘!嗡——!
一聲足以震碎神魂的爆鳴只在云逍感知層面炸開!丹田道基那片混沌怒海,瞬息暴動!
左半焦灼枯寂熔巖洪流與右半凍結萬古玄冰寒流如同被徹底激怒的龍蛇,瘋狂撞擊彼此,
更狠狠砸向道基中央那塊試圖定鼎一切的磐石道核!前所未有的毀滅風暴撕扯每一寸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