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翠芬踩著磨得起毛邊的解放鞋，把搪瓷盆里養(yǎng)了三天的魚兒，兜到后山的青石板溪邊。
剛松開手掌，那尾魚突然擺尾開口：“謝謝姐姐！你會一生行好運的?！?/p>
驚得她一屁股跌坐在枯黃的狗尾巴草堆里，望著漣漪散盡的溪水發(fā)怔。
她又聽到了魚兒說話了。
回去的路上，她果然運氣很好，老天爺像是開了眼。
先是撞見只雪兔慌不擇路撞上歪脖子老槐樹，后腿蹬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轉(zhuǎn)過山坳，蘆葦蕩里竟藏著個碩大的野鴨蛋窩，粗粗一數(shù)足有八十來個；這些水鴨是山里的野生水鴨。
林子里還冒出幾簇肥厚的雞樅菌，她扯下藍布頭巾包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鐵桶都快墜得拎不動。
日頭西斜時，李翠芬踩著村口曬谷場的碎稻草往家走，正撞見趙大娘端著豁口的搪瓷缸蹲在墻根嗑瓜子。
“翠芬喲！”趙大娘扯著嗓子喊，缺了顆門牙的嘴漏著風(fēng)，“你可算回來了，你老大和老二打得鍋碗瓢盆都飛起來啦！”
李翠芬把鐵桶和搪瓷盆往地上重重一擱，從鴨蛋堆里扒拉出六個帶泥的：“大娘您嘗嘗鮮，后山野鴨子下的。”
趙大娘接過鴨蛋在掌心搓著，渾濁的眼珠在鐵桶和她臉上來回打轉(zhuǎn)：“乖乖，這得是多大一窩野鴨子？我說你咋不急呢？聽說老大媳婦把老二的彩禮錢全卷跑？”
“卷就卷吧?！崩畲浞矣眯淇谀税杨~頭的汗，粗布衫的補丁隨著動作窸窣作響，“那錢本來是我們?nèi)珳惲私o老二娶媳婦的。她倒好，帶著娘家兄弟把縫紉機、收音機全抬走，說是給她兄弟娶媳婦用。”
“孩子們都大了，我也管不著。叫他們兄弟兩個自己商量處理?！?/p>
這件事在村里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前世，趙大娘親眼看見吳家那個游手好閑的兒子來搬東西。當(dāng)時，李翠芬為了顧全臉面，還替兒媳婦打掩護，說是東西暫存吳家保管，可吳家后來根本沒還，老二在家里鬧得不可開交，罵她偏心老大，最后還是她借錢重新置辦了四大件，才平息了這場風(fēng)波。
趙大娘早就覺得李翠芬的大兒媳婦不靠譜，以前說出來還會被李翠芬指責(zé)，所以一直不敢多言。沒想到這次李翠芬竟然如此平靜，不禁有些驚訝。
“誰說不是呢！我親眼看見的，你家老大媳婦太不像話了！那些東西又不是吳家的，怎么能讓他們?nèi)嶙?？她還說錢被大水沖走了，肯定是在騙你。”
趙大娘壓低聲音，“她那個幺弟又偷偷去賭，差點被抓，還欠了一屁股債，討債的都鬧到吳家去了，說要剁了他的手。翠芬啊，你可不能再這么慣著了，錢還是得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行?！?/p>
李翠芬點點頭：“大娘，我知道了，我回去看看?！?/p>
趙大娘揣著幾枚鴨蛋，跟著李翠芬往張家走去。
剛到家門口就聽到里面砰砰鍋碗盆瓢都飛出來。
“大哥，這件事你要是把話說清楚，那我明兒就上派出所告她吳家偷東西?！?/p>
“還有家里的筆錢，大嫂要是不拿回來，那就分家，你們一家四口給我從這個家里滾蛋！什么狗玩意，你想拿我們張家貼補你吳家，幫你那個弟弟還賭債?。∥遗?，臭不要臉！”老二是氣瘋了，才會說出這樣粗魯?shù)脑挕?/p>
少不了唐曉梅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
還有老三也不服氣，“這次我站二哥這邊，大嫂你們太過分了。那吳建國欠了賭債，大哥每個月的工資拿出來一半給你，你拿回家就算了。憑什么還把我們家所有的錢都拿回去給他還賭？”
“更過分的是那四大件可是給二嫂的彩禮，你憑什么搬走！”
老大臉色陰沉，護著淚流滿面的媳婦兒，沖老三吼，“你給我閉嘴吧！老三，你有什么資格說話！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們做主。家里的錢都是也掙的，老子想給誰花就給誰花?！?/p>
“老二你想娶媳婦，有本事就花你自己的錢。還有老三，你天天就知道花錢，什么時候往家里拿過錢？”
“你們倆小兔崽子！要不是我，你們能讀書高中？再敢跟你嫂子甩臉子、嚎嗓子，信不信我拿笤帚疙瘩抽爛你們的皮！”
老二聽了就上火，擼起衣袖又要上架火，“狗屁！你算什么東西！”
“大哥，二哥你們不要吵了?！睆垖毺m一邊哭一邊拉著他們勸說，抬頭看到李翠芬就趕緊喊，“媽，大哥和二哥打起來了。你趕緊過來勸勸他們?！?/p>
李翠芬將手里的東西放下，在她還沒有喊的時候，就用抄起燒火的木棍，炮仗似的沖到兩個兒子面前，狠狠招呼在他們身上。
“啊……”
張家富和張家康頓時慘叫，“媽，你別打了。我們知道錯了?！?/p>
兩人在混不吝也不敢對李翠芬動手，嚇得臉色發(fā)白，趕緊求饒。
再說了在媳婦兒面前被娘打，太丟人了。
老二張家康急忙握住李翠芬手里的木棍，“媽，媽，我們錯了。”
“你先把東西放下來。”
那木棍手臂這么粗。
這是要打死他們么，太嚇人了。
李翠芬鐵塔似的立在堂屋中央，古銅色的臉因怒氣得發(fā)紅，她一把將粗重的木棍甩在青磚地上，震得墻根的腌菜壇子嗡嗡作響。
“都給我住手！”
她叉開裹著補丁的褲腿，兩只大手重重壓在褪色的八仙桌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摔！摔！有本事把房子也拆了??！”
“媽，你消消氣，我們就等著你回來做主的?！睆埣腋皇且娮R過李翠芬打人狠勁，他昨天被打得屁股都還疼。
“哼！先把碎瓷片給我撿干凈，再敢犯渾，看我不拿鞋底抽得爛你們嘴巴子！”
兩個鬧得面紅耳赤的兒子縮在墻角，被她如鷹隼般的目光掃得大氣都不敢出。
李翠芬冷笑，“還愣著干什么？從今天開始，在家都給我干活，要想當(dāng)少奶奶，少爺，大小姐的都給我滾，咱們家沒有這種待遇。不干活就甭想吃飯。”
“家里都幾天了，還沒有給我收拾干凈，今天老大你們兩口不用吃了?！?/p>
幾人頓時叫苦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