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的晚飯是在自己屋里吃的。
飯后吳婉之給他打了熱水沐浴，因傷口不能碰水，吳婉之還貼心地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薛良脫剩里衣，站在浴桶邊，沒給她好臉，“你看我手斷了么？”
吳婉之意識到自己的擔(dān)心有些過猶不及，尷尬笑了，轉(zhuǎn)身退出去，給薛良甩了個后腦勺。
薛良眼里晃過一抹淺黃，才發(fā)現(xiàn)她今天換了發(fā)型。
吳婉之往常只是隨意地用一根木簪把頭發(fā)挽在腦后，今天卻是認真地梳了個發(fā)髻，還在發(fā)間簪了兩朵淡黃色的野花，脖頸修長纖細，比尋常農(nóng)家女子要白皙幾分。
她今日穿的也不是灰撲撲的衣服，而是一套淺黃色的裙子，繡花鞋在晃動的裙擺下面若隱若現(xiàn)。
薛良看著吳婉之的腳步迅速跨過門檻，突然發(fā)現(xiàn)吳婉之是疾步逃走的，不由冷哼一聲。
說什么幫忙，其實就是裝的，心里巴不得他趕她走呢。
薛氏坐在正屋門口，拿著花枝逗靈靈。
她瞥見吳婉之從東廂出來，像是事先準(zhǔn)備好一般，很順手地拖過旁邊的板凳和簍子開始剝豆。
她時而側(cè)耳聽東廂的動靜，時而又垂眸偷偷看一眼正屋這邊的情況。
吳婉之的眼神流轉(zhuǎn)十分隱秘，若不是有心觀察，薛氏是不會發(fā)現(xiàn)她心不在焉的。
薛氏心里明鏡似的，知道吳婉之是怕自己會問她，怎么連屋都不敢進？因此在假裝忙碌。
瞧她那慫樣。
薛氏低聲冷哼，問：“你剝豆子做什么？”
吳婉之聽見薛氏的問話，心里還是有些虛，可抬頭就是一張笑臉，“明兒炒肉吃。”
“不急，明日讓你屋里那人剝就是了。既然他說死不了，那就別讓他閑著?！?/p>
“哎?！眳峭裰焐蠎?yīng)了，低頭又繼續(xù)剝豆子，絲毫沒有要進屋的趨勢。
薛氏起身，拍了拍衣裳，“你不會不敢進屋吧？”
“沒有，沒有的事。”吳婉之連連否認。
薛氏牽起靈靈的手，回屋前給她留了句，“怕這怕那的，誰要吃你不成?！?/p>
吳婉之心里嘆氣，聽東廂里已經(jīng)沒了水聲，又等了一會，才推門進去。
“你好了嗎？我給你換藥吧?！?/p>
今天他們回來得急，柳大夫去外村出診，還沒給薛良換藥。
其實薛良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行動基本無礙，只是吳婉之還是怕他換繃帶時把傷口扯裂。
不過她的關(guān)心顯然又多余了，因為她進門時，薛良一腳踩在床上，已經(jīng)換了藥，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把繃帶纏上。
他剜了吳婉之一眼，沒說話，回頭自己把繃帶弄好。
吳婉之眼力見好，看他換下的繃帶被放在床邊的凳子，趕緊過去幫他清理。
“你下次叫我吧，別把傷口扯裂了?！彼f道。
“我娘睡了么？”薛良穿衣的動作有些緩慢，想必也是怕傷口崩了。
“回屋了，不知睡了沒……怎么了？”
薛良這回沒理她，去桌邊倒了杯茶喝。
吳婉之對他的冷漠已經(jīng)免疫，把臟的繃帶布條拿去出，隔了一會又提著水桶進來。
薛良已經(jīng)睡了一整天，實在百無聊賴，在屋子里四處翻找，想找點東西打發(fā)時間。
他見吳婉之又進來，瘦瘦弱弱的，梗著脖子，表情繃著，一瘸一拐，提桶水顯得蠻費勁，真不知往常是怎么干活養(yǎng)家的。
她的發(fā)髻有些松動，那兩朵小花顫顫巍巍，欲掉不掉。
吳婉之把水桶提到屏風(fēng)后邊，又走出來，臉色有些尷尬，“那個，我想……”
薛良瞅著她，面無表情，“洗唄，誰不讓你洗似的?！?/p>
吳婉之尷尬不已，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去衣柜拿衣服。
他看見吳婉之舉起纖細的手臂在衣柜里翻找，那手臂上還纏著布條。
吳婉之沒多少衣服，柜子里除了一套紅的，就是兩件灰的、白的。
除了紅色那套，其余的看上去都很舊了。
破衣服，穿哪件都一樣，他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挑的。
屋門“吱呀”一聲，吳婉之找好衣物回頭時，薛良已經(jīng)不在屋里。
薛良出得東廂，瞧見正屋已經(jīng)滅了燈，估摸他老娘已經(jīng)入睡，便快步出了院子。
可他沒走幾步，本該沐浴的吳婉之就提著個燈籠追上來，“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燈籠的火光映在吳婉之的臉上，他看見對方眼里滿是惶恐和擔(dān)憂。
薛良擋開她遞過來的燈籠，“睡一整天了，我去找人喝酒解悶，你跟來做什么？”
“喝酒？不行，你傷還沒好?！眳峭裰⊙α嫉氖直?。
薛良把手臂扯回，“你當(dāng)你是誰？少管我事?！?/p>
“娘會擔(dān)心的?！眳峭裰殖渡纤直?，亦步亦趨。
薛良覺得吳婉之像個跟屁蟲，她從小就這樣！
“你不說，我娘就不會知道。”
“你剛沐浴了，喝了酒又一身酒氣，沒有熱水再沐浴了?！?/p>
吳婉之拉不住薛良，干脆停了腳步，試圖把薛良往回拖。
薛良悶了一天，主要是想找交好的人解解悶，倒沒打算真喝酒，只是吳婉之在他耳邊叨叨，又拽著他，實在是煩了，用力把手扯回來。
“你有完沒完？”
回答他的是吳婉之的驚呼。
吳婉之覺得一道狠力把自己往前拽，被掉在地上的燈籠絆了一腳，整個人摔了出去。
頭上的野花都飛了一朵，落在月光里。
吳婉之爬起來，手掌擦破了，血水一粒粒往外冒。
她不好擦在裙子上，只能兩掌互相按著，試圖止血。
薛良見她摔地上，還以為她是裝的，因為他根本沒用多少力。
只是看吳婉之手上都是血，裙子的膝蓋處也刮破了，他才收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難聽話。
吳婉之把被壓破燒毀的燈籠撿起，眼里有些傷心，嘴上卻沒有責(zé)怪，“回去吧，等傷好了再喝?！?/p>
“讓你拉我？”薛良說著，彎腰要幫她撿那飛出去的小花。
吳婉之用未沾血的手指扯他袖子，“快枯了，不要了?！?/p>
薛良瞧她一臉生怕自己又跑去喝酒的樣子，沒再多話，直了身子，示意她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