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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從烤紅薯到鳳釵 可可很開心 23196 字 2025-06-17 14: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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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將軍府獨(dú)女,從小在軍營和太子分食烤紅薯。

他登基那日力排眾議立我為后:“朕的江山,只與知意共守?!背紓兏`笑:“粗鄙武女,

如何母儀天下?”直到秋獵遇刺,我徒手折斷三支毒箭將他護(hù)在身后。

他蘸著我掌心血擬旨:“即日起,皇后與朕同朝理政?!崩铣紓円灶^搶地:“牝雞司晨,

國將不國??!”我笑著飲下他們呈的“安神湯”,當(dāng)夜咳著血批完賑災(zāi)奏章。

他紅著眼砸了藥碗:“知意,

我們不要這江山了...”我反手將虎符塞進(jìn)他掌心:“說什么傻話。”“你的天下,

我八歲那年就答應(yīng)要守住的?!?--篝火舔舐著沉沉的夜色,爆裂的火星子噼啪作響,

在墨藍(lán)的穹幕下濺開,又倏忽湮滅。空氣里彌漫著木柴燃燒的焦糊味,

混雜著泥土、馬匹和遠(yuǎn)處營房傳來的汗氣,沉甸甸地壓在鼻端。這是北境邊軍大營的氣息,

粗糲,悍勇,帶著刀鋒般的棱角。我縮了縮脖子,

把身上那件沾滿泥點(diǎn)、明顯大了一圈的舊皮襖裹得更緊了些,

努力汲取著篝火傳遞過來的暖意。小小的身子坐在粗糙的圓木墩上,雙腳離地懸空晃蕩著。

眼睛卻緊緊盯著火堆旁那塊微微鼓起、邊緣已經(jīng)烤得焦黑發(fā)硬的土疙瘩。那里面,

埋著我此刻全部的念想——一只碩大的紅薯?!鞍⒌f,再有一炷香……”我小聲咕噥著,

舌尖下意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被夜風(fēng)吹得有些模糊。

旁邊響起一個極力壓抑、卻還是帶著顫音的悶哼。我扭過頭。挨著我坐的男孩,

穿著料子極好卻已沾滿塵土泥濘、甚至撕破了幾處的錦袍,

一張小臉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煞白煞白,嘴唇都失了血色。他緊緊抱著自己的一條胳膊,

身體微微發(fā)抖。那是蕭承稷,三天前被巡營的軍士從山坳里發(fā)現(xiàn)的太子殿下。

據(jù)說是跟著皇家儀仗偷偷溜出來“體察民情”,結(jié)果在荒山里迷了路,還滾下了陡坡,

摔得不輕?!拔?,”我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他,“還疼得厲害?”他吸了吸鼻子,沒看我,

倔強(qiáng)地把下巴仰得更高了些,可那微微泛紅的眼圈還是出賣了他?!安惶郏?/p>

”聲音帶著點(diǎn)孩子氣的沙啞,努力想顯得硬氣,“孤……孤是男子漢!”我撇撇嘴,

懶得戳穿他。目光落在他那件臟污破損的錦袍袖口處,一道暗紅的血痕洇開,

邊緣沾著枯草和泥土。我爹,沈大將軍,親自給他清理傷口時,他咬著牙一聲沒吭,

可那瞬間繃緊的身體和額角滾落的冷汗,我都看在眼里?!俺涯??!蔽倚÷曕止玖艘痪?,

探手在腰間那個小小的、磨得發(fā)亮的鹿皮囊里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小小的粗糙陶罐,

還有一塊干凈的粗麻布條。這是我娘塞給我的,里面裝著軍中常用的金瘡藥粉,

帶著一股濃烈的、不算好聞的草木辛辣氣。我把陶罐和布條遞到他面前:“喏,拿著。

”蕭承稷愣了一下,警惕地看著我手里的東西,沒動。“金瘡藥,”我翻了個白眼,

覺得這太子真是麻煩,“我爹給你用的那種。干凈的布條?!?見他還是不動彈,

我干脆把東西塞進(jìn)他那只沒受傷的手里,“自己再弄點(diǎn)上去,包一包,省得待會兒紅薯熟了,

你疼得吃不下,白便宜了我?!彼皖^看著手里的陶罐和布條,小臉繃得緊緊的,

似乎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鸸庠谒L長的睫毛上投下顫動的影子。好半晌,

他才悶悶地“嗯”了一聲,笨拙地用一只手去拔那陶罐的軟木塞子,動作生硬又小心翼翼。

我懶得看他那副笨手笨腳的樣子,心思全被火堆旁那塊土疙瘩吸引。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我拿起旁邊一根長長的樹枝,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烤得滾燙的土疙瘩從灰燼里撥弄出來。

泥土已經(jīng)被燒得干硬發(fā)白?!芭距?!”一聲脆響,我舉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

利落地砸了下去。焦黑干硬的泥土外殼應(yīng)聲裂開,

一股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甜香猛地沖了出來,霸道地驅(qū)散了四周的煙火氣和藥味,

瞬間勾得人肚子里饞蟲大動?!昂孟悖 笔挸叙⒁差櫜簧蠑[他那太子的架子了,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下意識地湊近了些,鼻翼翕動,

剛才那副強(qiáng)忍疼痛的可憐模樣被這突如其來的香氣沖淡了不少。我得意地?fù)P了揚(yáng)下巴,

用樹枝把裂開的土塊徹底扒開,露出里面烤得焦黃流蜜、軟糯誘人的紅薯瓤。熱氣騰騰,

甜香四溢。我小心地掰開一大塊,滾燙的薯肉冒著熱氣,蜜色的糖汁拉出黏稠的絲線。

我忍著指尖的灼燙,把它遞到蕭承稷面前:“喏,給你大的這塊。

” 看著他蒼白的小臉和受傷的胳膊,我又加了一句,“小心燙。”他猶豫了一下,

那雙屬于皇族、總是帶著點(diǎn)審視和距離感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篝火的暖光和我舉著紅薯的手。他慢慢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接了過去。

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我的,很短暫的一下,帶著夜風(fēng)的涼意和他掌心微微的汗?jié)瘛?/p>

他低頭看著手里那塊散發(fā)著誘人熱氣的紅薯,沒有立刻吃,又抬眼看了看我。

火光跳躍在他深黑的瞳仁里,像落入了兩顆小小的星辰?!澳恪彼D了頓,聲音低了些,

帶著點(diǎn)遲疑,“你叫什么名字?”“沈知意。”我一邊吹著氣,

小口啃著自己那塊小一點(diǎn)的紅薯,一邊含糊地回答。滾燙香甜的薯肉滑進(jìn)喉嚨,

熨帖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軍營里的日子苦,這樣一只烤紅薯,就是難得的奢侈和慰藉。

“沈知意……”他小聲重復(fù)了一遍,像是在咀嚼這個名字。然后,他低下頭,

終于學(xué)著我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烤紅薯。滾燙的甜蜜在舌尖炸開,

他微微瞇起了眼睛,臉上那層屬于東宮太子的、與年齡不符的緊繃和疏離,

在這一刻被熱氣和甜香融化了些許?!昂贸詥幔俊蔽覇?,明知故問。他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沒說話,又低頭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吸涼氣,腮幫子鼓鼓囊囊的,狼狽又真實(shí)。

篝火噼啪作響,夜風(fēng)卷著營旗獵獵翻飛。我們倆就坐在火堆旁,誰也不說話,

只是專注地對付著手里的烤紅薯。粗糲的甜香彌漫在寒冷的空氣里,驅(qū)散了疼痛和陌生。

他臟污錦袍上的血痕,我身上粗糙的皮襖,

似乎都被這跳躍的火焰和手中的溫暖暫時模糊了界限。好一會兒,

他才把最后一點(diǎn)薯肉塞進(jìn)嘴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沾著糖汁的手指,

那動作自然得全無半分皇家儀態(tài)。他抬起頭,火光映亮了他恢復(fù)了些血色的臉,

那雙眼睛里的審視徹底褪去,只剩下一種屬于孩童的、純粹的認(rèn)真。“沈知意,”他看著我,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等我以后……當(dāng)了皇帝,我就讓你當(dāng)大將軍!讓你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

就像沈大將軍一樣威風(fēng)!”孩子氣的豪言壯語,帶著烤紅薯味的承諾。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隨手把紅薯皮丟進(jìn)火堆里,激起幾點(diǎn)火星?!爱?dāng)大將軍?”我歪著頭看他,故意逗他,

“才不要呢!又累又危險(xiǎn),整天風(fēng)沙撲面的。” 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你要是真當(dāng)了皇帝,我就當(dāng)你的大將軍,專門守著你!守著你坐的那把……嗯,龍椅?

守著你家的江山!看誰敢來搗亂,我就揍誰!”我揮了揮小拳頭,做出一個兇巴巴的表情。

蕭承稷怔怔地看著我,火光在他眼中跳躍。然后,他咧開嘴,

露出了自打被救進(jìn)軍營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純粹而明亮,甚至露出了兩顆小小的虎牙。

他用力地、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昂?!”他大聲說,仿佛許下了什么莊重的誓言,

“我們說定了!我的江山,你幫我守!”篝火熊熊,映著兩張沾著灰燼和糖漬的稚嫩臉龐。

烤紅薯的甜香裹挾著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約定,飄散在北境寒冷的夜風(fēng)里,

成了那個夜晚最溫暖的底色。他小小的手,

不知何時已緊緊攥住了我同樣沾著泥土和蜜糖的手指,

像是要攥住這份突如其來的、跨越了天塹的暖意。那晚之后,蕭承稷在軍營里又待了半個月。

養(yǎng)傷的日子枯燥,他便成了我甩不掉的尾巴。我練箭,

他就在旁邊笨拙地幫我撿箭;我跟著老兵學(xué)認(rèn)草藥,

他皺著眉強(qiáng)記那些拗口苦澀的名字;我偷溜到馬廄看新出生的小馬駒,

他緊張地拉著我的袖子,生怕被馬蹄子踢到。他總愛問:“知意,你當(dāng)真不想當(dāng)大將軍?

” 眼神里帶著一種固執(zhí)的期待。我每次都翻個白眼:“說了多少次了,

我只想當(dāng)守著你江山的大將軍!懂不懂?”他便會露出那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仿佛我答應(yīng)了他一件頂頂重要的事。直到那個秋意濃重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沉甸甸的鉛云壓在營地上空,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濕冷的、離別的味道。

華麗的皇家車駕早已候在轅門外,明黃的旌旗在蕭瑟的風(fēng)中卷動,肅穆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爹沈大將軍一身甲胄,親自將蕭承稷送到車駕前。他單膝跪地,

聲音沉穩(wěn)如磐石:“殿下保重。臣沈重山,恭送殿下回京。”蕭承稷穿著簇新的皇子常服,

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努力維持著屬于儲君的威儀??僧?dāng)他的目光越過人群,

找到躲在營房木柱后的我時,那份刻意維持的鎮(zhèn)定瞬間崩塌。他嘴唇抿得緊緊的,

眼眶迅速泛紅。我躲在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張臉。心里像堵了團(tuán)濕棉花,悶悶的難受。

看著他被簇?fù)碇呦蚰禽v巨大的、像移動宮殿般的馬車,看著他一步三回頭地尋找我的身影,

看著他被內(nèi)侍扶上車轅……就在車門即將關(guān)上的剎那,他猛地掙脫了內(nèi)侍的手,

從高高的車轅上跳了下來!動作快得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他像只小豹子一樣,

穿過那些驚愕的侍衛(wèi)和隨從,直直地朝我躲藏的地方奔來?!爸?!

”他氣喘吁吁地停在我面前,小臉因?yàn)楸寂芏鴿q紅,眼睛亮得驚人。

他飛快地從自己脖子上扯下一樣?xùn)|西,塞進(jìn)我手里。觸手溫潤微涼。我低頭一看,

是一塊玉佩。玉質(zhì)極好,在陰沉的天光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上面雕刻著一條盤踞的螭龍,

形態(tài)威猛,細(xì)節(jié)卻異常精細(xì),龍鱗片片分明,龍睛炯炯有神,透著一股不言而喻的尊貴。

“這個給你!”他語速飛快,帶著不容拒絕的急促,“拿著!等我!我會接你來的!

我們說好了的!”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太多我那時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情緒——不舍、承諾,

還有一絲屬于他那個位置的沉重。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跑向馬車,

小小的身影在灰暗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單薄又決絕。車門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內(nèi)外。

車駕緩緩啟動,碾過營地的黃土,揚(yáng)起一片迷蒙的塵埃。我站在原地,

緊緊攥著那塊帶著他體溫的螭龍玉佩,冰涼的玉質(zhì)漸漸被我的掌心焐熱。

秋風(fēng)卷起塵土和落葉,打著旋兒撲在臉上。轅門外,那支沉默而華麗的隊(duì)伍漸行漸遠(yuǎn),

最終消失在鉛灰色的天際線。營地的喧囂似乎瞬間遠(yuǎn)去,

只剩下玉佩沉甸甸的份量和秋風(fēng)灌進(jìn)領(lǐng)口的涼意。我爹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后,

寬厚溫暖的大手按在我肩上,無聲地傳遞著力量?!把绢^,”他的聲音低沉,

帶著軍人特有的沙啞,“收好了。那是太子的信物。”我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玉佩攥得更緊,

仿佛要把它嵌進(jìn)掌心。玉上螭龍的棱角硌著皮膚,帶來細(xì)微的刺痛,

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的心緒一點(diǎn)點(diǎn)沉淀下來。北境的風(fēng)帶著砂礫,刮過臉頰生疼,

也刮走了最后一絲屬于孩童的天真懵懂。從那天起,那塊螭龍玉佩便成了我從不離身的物件。

它系在我的頸間,藏在衣襟之下,緊貼著心跳的位置。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它見證了我跟隨父親在軍營里摸爬滾打,跟著最兇悍的老兵學(xué)習(xí)騎射刀劍,

摔得滿身青紫也不吭一聲。它陪著我熬過北境漫長酷寒的冬夜,聽著帳外呼嘯的風(fēng)雪,

手指凍得僵硬也要一遍遍拆解擦拭自己的弓箭。它沉默地躺在我的枕邊,

在我疲憊不堪沉入夢鄉(xiāng)時,似乎也帶著遠(yuǎn)方宮墻內(nèi)那人的一點(diǎn)微溫。

時光在北境的風(fēng)沙與刀劍碰撞聲中悄然流逝。曾經(jīng)需要踮腳才能摸到馬鞍的小丫頭,

漸漸抽條長高,身姿挺拔如小白楊。軍營的粗糲磨去了稚氣,賦予我一種沉靜而銳利的氣質(zhì)。

策馬挽弓,箭無虛發(fā);沙盤推演,常令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老將也暗自點(diǎn)頭。父親看著我,

眼中是欣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爸猓币淮涡鲅菸浜?,他擦拭著手中的佩劍,

狀似無意地開口,“京里……怕是要有旨意來了。”我正用布巾擦拭弓弦的手微微一頓。

頸間玉佩貼著肌膚,傳來恒定的微涼觸感。我抬眼望向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天空遼遠(yuǎn),

只有幾只蒼鷹在盤旋?!班拧!蔽业偷蛻?yīng)了一聲,繼續(xù)擦弓。弓弦繃緊,發(fā)出細(xì)微的嗡鳴。

父親的話音落下沒多久,驛道上果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欽差儀仗帶著皇家特有的煊赫與不容置疑,停在了肅北將軍府門前。“奉天承運(yùn)皇帝,

詔曰:茲有肅北大將軍沈重山之女沈氏知意,淑慎性成,柔嘉維則……著即奉詔入京,

冊立為太子妃,擇吉日完婚。欽此——”宣旨太監(jiān)尖細(xì)的聲音在將軍府空曠的前廳回蕩,

每一個字都敲在人心上。父親領(lǐng)著我及闔府上下跪地接旨。我垂著頭,

視線落在面前冰冷的青磚上。那明黃的卷軸,像一道無形的繩索,

終于勒住了我在北境曠野上恣意生長的十年光陰。頸間的螭龍玉佩,隔著衣料,

似乎也微微發(fā)起燙來。那個在篝火邊分食紅薯、倔強(qiáng)地塞給我玉佩的小小身影,

隔著十年的風(fēng)沙與宮墻,再次清晰起來。入京的路途漫長。馬車顛簸,

窗外的景色從蒼茫的戈壁草原,逐漸變?yōu)橼淠翱v橫的農(nóng)田,再到屋舍連綿的城鎮(zhèn),

最后是那巍峨如山、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京城城墻。高聳的城樓,厚重的門釘,

守城士兵森嚴(yán)的甲胄……撲面而來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屬于權(quán)力中心的龐大與壓抑。

我被安置在一處專門為未來太子妃準(zhǔn)備的宮苑。朱墻碧瓦,雕梁畫棟,庭院深深,花木扶疏。

一切都精致得無可挑剔,卻像一座華美的籠子。宮人們低眉順眼,禮儀周全,

一舉一動都仿佛用尺子量過,恭敬之中透著無法逾越的疏離。冊封太子妃的典禮在太廟舉行。

繁復(fù)的禮儀,沉重的冠服,冗長的祝禱詞……我像一個被精致裝扮的木偶,

在無數(shù)道目光的注視下,被牽引著完成一項(xiàng)項(xiàng)規(guī)定動作。目光里有好奇,有審視,

有毫不掩飾的輕蔑。那些低低的議論,如同蚊蚋般在肅穆的殿堂里嗡嗡作響,

清晰地鉆進(jìn)我的耳朵?!懊C北來的?聽聞?wù)栈燠E軍營,

與兵卒無異……”“沈家倒是有潑天的富貴了,只是這太子妃……嘖嘖,粗手大腳,

如何母儀天下?”“噓!小聲些!畢竟是太子殿下親點(diǎn)……”“親點(diǎn)又如何?

到底是武將之女,不通文墨,不識大體,將來……”我挺直脊背,

目光平視著前方高臺上供奉的祖宗牌位。寬大的太子妃翟衣禮服下,手指悄然握緊,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頸間的玉佩貼著肌膚,那熟悉的冰涼觸感,像是一根定海神針,

讓我在洶涌的暗流中穩(wěn)住心神。典禮終于結(jié)束。我被引至東宮。宮室華美,熏香裊裊,

卻空曠得讓人心頭發(fā)冷。宮人魚貫退出,厚重的殿門在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沉穩(wěn),帶著一種久違的熟悉感。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十年光陰,

足以讓一個稚嫩的孩童長成挺拔的青年。站在我面前的蕭承稷,身著明黃色太子常服,

身姿頎長,眉目間褪盡了當(dāng)年的青澀,沉淀出一種屬于上位者的沉穩(wěn)與威儀。

他的輪廓更加深刻,下頜線繃緊,眼神深邃,如同幽潭,里面翻涌著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唯有那緊抿的唇線,依稀還殘留著當(dāng)年那個倔強(qiáng)小男孩的影子。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

十年。北境的篝火,軍營的風(fēng)沙,離別的馬車,京城的華堂……無數(shù)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沒有故人相見的寒暄。

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終于,他動了。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宇里回蕩。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審視,

仿佛要穿透十年的光陰,找回當(dāng)年那個遞給他烤紅薯的小女孩。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遙站定。

視線下移,落在我緊握的雙手上。然后,他伸出了手。修長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

帶著屬于年輕男子的力量感。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試探和不易察覺的遲疑。他的指尖,

輕輕觸碰到了我緊握的拳頭。我的手指微微一顫。十年沙場磨礪,虎口和指腹布滿薄繭,

粗糙不堪,與這東宮錦繡格格不入。我下意識地想縮回手。他卻更快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堅(jiān)定。他的手指帶著溫?zé)岬挠|感,包裹住我微涼的手腕。

他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覆上我緊握的拳頭,然后,一根一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耐心,

輕輕掰開我因用力而僵硬的手指。掌心攤開。一道清晰的月牙形紅痕,

是我剛才在典禮上用力掐自己留下的印記。他的目光凝滯在那道紅痕上,

深潭般的眼底驟然翻起巨浪。有心疼,有憤怒,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痛。他抬起眼,

再次看向我,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許久未曾說話:“知意……”他喚我的名字,

帶著跨越漫長時光的沉重,“這些年……苦了你了?!彼哪粗钢父梗瑤е鴿L燙的溫度,

輕輕撫過那道紅痕。粗糙的指腹摩擦著我掌心的薄繭,那觸感陌生又熟悉,

帶著一種電流般的悸動,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和強(qiáng)撐的鎮(zhèn)定。十年筑起的心防,

在他這聲低喚和指尖的溫度里,轟然坍塌了一角。我猛地別過臉,死死咬住下唇,

才將喉頭涌上的那股酸澀硬生生壓了回去。眼眶卻不受控制地泛起濕意。東宮的夜,

寂靜無聲。只有燭火搖曳,在兩人之間投下晃動的光影。他溫?zé)岬氖终埔琅f覆在我的手腕上,

那滾燙的溫度透過皮膚,一路灼燒到心底。“不苦?!蔽衣犚娮约旱穆曇?,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我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努力揚(yáng)起一個笑,

像當(dāng)年篝火旁那樣,帶著點(diǎn)北境的疏朗,“我這不是……來守你的江山了嗎?

”蕭承稷的指尖猛地一顫,覆在我腕上的力道瞬間收緊。

他眼底翻涌的巨浪似乎在這一刻凝固,隨即化為更深沉、更灼熱的東西。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什么,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最終卻只是更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仿佛要將我牢牢釘在這片屬于他的天地里。那夜之后,東宮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不同。

蕭承稷依舊忙碌,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仿佛永遠(yuǎn)也批閱不完。他時常召見臣僚,

商議國事的聲音低沉而威嚴(yán),隔著厚重的殿門隱隱傳來。但每當(dāng)夜幕降臨,

他處理完緊要的政務(wù),總會屏退左右,來到我所在的偏殿。

有時是送來一盤御膳房新做的精致點(diǎn)心,有時是幾卷他認(rèn)為有趣的閑書。更多的時候,

他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我擦拭保養(yǎng)我那柄從北境帶來的、陪伴多年的雕弓。燭光跳躍,

映著冰冷的弓身和鋒利的箭鏃,也映著他沉靜的側(cè)臉。他不說話,我也不問。

殿內(nèi)只有布巾摩擦弓弦的沙沙聲,或是書頁翻動的輕響。

一種奇異的、帶著點(diǎn)生疏卻又無比默契的寧靜在兩人之間流淌。偶爾,

我的手指劃過弓身上一道深刻的劃痕,那是某次實(shí)戰(zhàn)留下的印記。他的目光便會追隨過來,

在那道痕跡上停留片刻,眼底閃過晦暗不明的情緒。我知道朝堂上的暗涌從未停歇。

關(guān)于太子妃出身“粗鄙”、難堪大任的流言,如同跗骨之蛆,在宮墻內(nèi)外悄然蔓延。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帶著審視與挑剔,時刻纏繞著我。一日午后,我在御花園散步,

行至假山旁,便聽到幾個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啊降资沁呹P(guān)長大的,那走路的架勢,

嘖嘖,虎虎生風(fēng),哪有點(diǎn)女兒家的嫻雅?”“聽說連《女誡》都背不全,

陛下和太后那里……”“太子殿下也不知著了什么魔,偏生……”“噓!慎言!

聽聞殿下護(hù)得緊呢!”我腳步未停,徑直從假山旁走過,臉上神色平靜無波,

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只是袖中的手,下意識地?fù)嵘项i間那塊溫潤的玉佩。

螭龍的紋路在指尖清晰可辨。冊立太子妃的風(fēng)波尚未平息,更大的風(fēng)暴已在醞釀。

老皇帝纏綿病榻數(shù)月,終究龍馭上賓。國喪的鐘聲響徹京城,

沉重的白幡掛滿了宮闕的每一個角落。在一片壓抑的哀慟中,蕭承稷登基繼位,成為新帝。

登基大典在太極殿舉行,莊嚴(yán)肅穆到了極致。九重玉階之上,

他身著玄黑為底、繡十二章紋的袞服,頭戴十二旒冕冠,旒珠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一步步踏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身影在巨大的殿宇襯托下,顯得孤絕而沉重。我作為新后,身著同樣繁復(fù)沉重的禮服,

跟隨在他身后一步之遙。每一步都像踩在無形的刀尖上。

我能感受到來自玉階兩側(cè)、丹陛之下,那無數(shù)道匯聚而來的目光。有對新帝的敬畏,

有對未來的揣測,更有落在我身上、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與輕慢。那目光如同無形的芒刺,

扎在背脊上。禮官高唱冗長的儀程,百官依禮跪拜,山呼萬歲。聲浪如潮,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當(dāng)最后一道儀程完成,大殿陷入一種短暫的、屏息的寂靜。

所有人都等待著新帝的第一道旨意。蕭承稷緩緩轉(zhuǎn)過身。旒珠微微晃動,

他的目光穿透珠玉的間隙,精準(zhǔn)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淵,

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決絕火焰。他抬起手,動作沉穩(wěn)而有力。

內(nèi)侍總管立刻躬身奉上早已備好的明黃詔書。他展開詔書,并未立刻宣讀。冕旒之下,

他的視線掃過階下黑壓壓的群臣??諝夥路鹉塘?,每一道呼吸都清晰可聞。終于,

他開口了。聲音并不如何洪亮,卻帶著一種斬金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殿每一個角落:“朕承天命,御極臨朝。皇后沈氏,肅北沈重山之女,

名門毓秀,德蘊(yùn)坤儀。昔在北境,與朕幼年相識,患難相扶,情誼深篤。其性堅(jiān)韌,

其志忠貞,有定國安邦之識,有輔弼社稷之才!”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砸在殿中每一個人的心上:“朕之江山,非一人之江山,乃萬民之江山!

朕愿與皇后同心同德,共守此基業(yè)!自即日起,皇后沈知意,與朕同尊,共掌神器!

”“——朕的江山,只與知意共守!”死寂。死一般的寂靜。偌大的太極殿,

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空氣。階下跪伏的群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無數(shù)張臉?biāo)查g失去了血色,驚愕、難以置信、甚至隱含著憤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

從四面八方射來,聚焦在我身上。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帶著無形的、巨大的壓力,

要將我碾碎。我的身體在寬大沉重的禮服下微微繃緊,脊背卻挺得筆直。

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頸間的螭龍玉佩緊貼著肌膚,

那熟悉的冰涼觸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點(diǎn)。蕭承稷的聲音,帶著帝王的威壓,如同驚雷,

再次炸響:“——眾卿,可有異議?”短暫的死寂之后,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

大殿轟然炸開!“陛下!萬萬不可??!” 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猛地抬起頭,涕淚橫流,

以頭搶地,發(fā)出沉悶的“咚”聲,“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此乃亡國之兆!祖宗家法何在?

禮制綱常何在啊陛下!”“陛下三思!” 另一位身著紫袍的重臣也伏地高呼,聲音顫抖,

“沈氏雖為將門之后,然終是女子!后宮不得干政,此乃鐵律!

陛下豈可因私情而廢祖宗成法,置江山社稷于險(xiǎn)地?”“陛下!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久在邊陲,恐難通曉朝堂機(jī)要,若貿(mào)然干政,恐生禍亂??!

”“請陛下收回成命!請陛下以江山為重!”反對之聲如同洶涌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滿口忠君體國的面孔,此刻都扭曲著,

寫滿了震驚、恐慌和毫不掩飾的抵觸。他們跪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磚,

口中呼喊的卻是對新帝權(quán)威最直接的挑戰(zhàn)。蕭承稷站在九重玉階之上,

玄黑的袞服襯得他面色愈發(fā)冷峻。旒珠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神,

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線。他并未立刻出聲駁斥,只是沉默地站著,

承受著這洶涌的滔天巨浪。那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壓迫感。我站在他身側(cè)一步之遙,

能清晰地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冰冷的怒意,如同實(shí)質(zhì)的寒流,

幾乎要將周遭的空氣凍結(jié)。他負(fù)在身后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當(dāng)反對的聲浪達(dá)到頂峰,

幾乎要將整個殿宇掀翻時,他終于動了。他緩緩抬起手,只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

沒有怒斥,沒有咆哮。大殿內(nèi)那震耳欲聾的反對聲浪,

卻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驟然扼住了喉嚨,瞬間戛然而止!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到極致的死寂。所有跪伏的臣子都僵住了,

驚懼地仰頭看著玉階之上那道沉默而威嚴(yán)的身影?!爱愖h?”蕭承稷的聲音終于響起,

冰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死寂的大殿上,“朕,聽見了。

”他的目光透過晃動的旒珠,緩緩掃過階下每一張?bào)@恐的臉?!白孀诩曳??禮制綱常?

”他微微提高了音調(diào),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朕,今日便告訴爾等,何為朕的綱常!

”他猛地一甩寬大的袍袖,動作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朕的綱常,便是這江山穩(wěn)固!

萬民安樂!朕的綱常,便是信守當(dāng)年北境篝火之畔的承諾!”他的聲音陡然拔至頂點(diǎn),

如同驚雷炸裂,帶著帝王的滔天怒火與不容置疑的決斷,響徹整個太極殿:“朕意已決!

立后之詔,即為國策!有再敢妄議者——”他的話語如刀鋒般停頓,

目光如寒電般掃過階下眾人。那目光所及之處,群臣無不膽寒,紛紛將頭埋得更低,

身體瑟瑟發(fā)抖?!啊曂\逆!”最后四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每一個人的心臟。

大殿之內(nèi),落針可聞。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在空氣中彌漫。

新帝登基的第一日,便以最強(qiáng)勢、最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將他的皇后,

一個來自邊關(guān)的“粗鄙武女”,推上了與他并肩的、風(fēng)口浪尖的位置。他用最熾烈的火焰,

點(diǎn)燃了整個朝堂,也在我腳下鋪就了一條布滿荊棘、注定無法回頭的路。

蕭承稷那道驚世駭俗的旨意,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潑進(jìn)一瓢冷水,將整個朝堂徹底炸翻。

表面上,在帝王以“謀逆”相脅的雷霆之怒下,反對的聲浪暫時被強(qiáng)行壓制了下去。然而,

那洶涌的暗流卻在平靜的水面之下瘋狂涌動。我成了整個權(quán)力漩渦的中心。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不再是簡單的審視或輕慢,而是變成了淬毒的冷箭,

帶著刻骨的敵意和無處不在的刁難。每日例行的晨省昏定,前往太后宮中請安,

成了一場無聲的煎熬。太后的面容總是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疏離,她捻著佛珠,垂著眼簾,

聽我按禮數(shù)問安,卻極少回應(yīng)。偶爾抬眼,那目光也是淡淡的,

帶著一種上位者固有的、對“異類”的審視。而環(huán)繞在太后身邊那些宗室命婦、世家貴女們,

則成了流言蜚語最直接的傳遞者?!盎屎竽锬锝袢者@身宮裝,瞧著倒是別致,

只是這料子……嘖嘖,像是北邊兒流行的粗錦呢?”一位郡王妃用團(tuán)扇掩著嘴,

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殿內(nèi)的人都聽見。“可不是嘛,”旁邊立刻有人接話,

語氣帶著夸張的惋惜,“聽說娘娘在肅北時,常與軍士們一同操練,

想來穿慣了結(jié)實(shí)耐磨的料子。這江南進(jìn)貢的軟煙羅,輕薄是輕薄,

怕是經(jīng)不起娘娘幾下動作呢?!?話里的譏諷,如同細(xì)針,密密匝匝。我端坐在下首,

臉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仿佛她們談?wù)摰氖桥c己無關(guān)的天氣。袖中的手卻微微蜷起。

頸間的玉佩貼著肌膚,傳來一絲涼意。我不懂這些繁復(fù)的衣料名目,

更無心與她們爭辯這些口舌之利。她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

都在提醒著我與這個金絲牢籠的格格不入。朝堂上的刁難則更加直接而致命。

蕭承稷力排眾議,開始讓我接觸一些非核心的奏章。

最初只是些地方祥瑞、請安折子之類無關(guān)痛癢的東西。然而,

當(dāng)?shù)谝环萆婕熬唧w政務(wù)——關(guān)于江南某地請求蠲免部分賦稅的奏章——被送到我面前時,

風(fēng)暴便接踵而至。我仔細(xì)查閱了該地近三年的賦稅記錄和災(zāi)情報(bào)告,認(rèn)為其確有困難,

所請合理,便在蕭承稷的授意下,用朱筆在奏章上批了“準(zhǔn)其所請,著戶部復(fù)核施行”。

朱批的折子發(fā)還朝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第二日早朝,戶部尚書,一位姓李的干瘦老臣,

便手持那份奏章,出班跪倒,聲音洪亮,帶著痛心疾首:“陛下!臣斗膽!此江南請蠲之奏,

所涉錢糧雖非巨萬,然蠲免之權(quán),國之重器也!豈可由后宮輕批?皇后娘娘久在邊陲,

恐難深悉地方錢糧積弊、蠲免之制關(guān)乎國本!若各地效仿,動輒請蠲,國庫何以為繼?

此例一開,后患無窮啊陛下!”他匍匐在地,聲淚俱下:“陛下!祖宗成法,后宮不得干政,

實(shí)為保全社稷之金規(guī)鐵律!望陛下收回皇后批閱奏章之權(quán),以安百官之心,

以定天下臣民之望!”“臣附議!”“臣附議!請陛下三思!”……附議之聲此起彼伏。

那些原本懾于新帝威勢暫時噤聲的臣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出列跪倒。

他們不再直接攻擊我的出身,而是將矛頭精準(zhǔn)地指向我“干政”本身,

打著維護(hù)“祖宗成法”和“江山社稷”的旗號,句句誅心。蕭承稷高坐龍椅,面色陰沉如水。

冕旒遮擋下,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緊繃的下頜線和緊握龍椅扶手、指節(jié)泛白的手,

昭示著他內(nèi)心洶涌的怒火?!袄钌袝彼_口,聲音冰冷,聽不出喜怒,“依你之見,

皇后所批‘準(zhǔn)其所請’,有何不妥?”李尚書抬起頭,一臉忠耿:“回陛下!

非是娘娘批語不妥!乃是此權(quán)柄,本不該出于后宮!此乃制度之危,非批語之失也!

請陛下明鑒!”“好一個‘制度之?!?!”蕭承稷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雷霆之威,

“朕登基之日所言,爾等都當(dāng)了耳旁風(fēng)?朕說過,朕的江山,只與皇后共守!批閱奏章,

乃皇后分內(nèi)之權(quán)!爾等今日群起攻訐,是質(zhì)疑皇后,還是質(zhì)疑朕?!”“臣等不敢!

臣等萬萬不敢!”階下群臣慌忙叩首,口中喊著不敢,身體卻跪得筆直,

無聲地表達(dá)著頑固的抗拒。朝堂之上,帝王的怒火與群臣無聲的對抗激烈碰撞,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我坐在珠簾之后,聽著這一切,指尖冰涼。那份朱批的奏章,

此刻仿佛有千斤重。李尚書的話,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我批錯了嗎?或許沒有。

但這“錯”,根本不在批語本身,而在于我執(zhí)筆這個動作本身,

在他們眼中就是最大的“錯”,是對他們賴以生存的秩序最根本的挑釁。這場朝堂風(fēng)波,

最終在蕭承稷的震怒和強(qiáng)勢壓制下暫時平息。但我知道,這只是開始。那些跪在地上的身影,

那些看似恭順卻暗藏鋒芒的眼神,都在無聲地告訴我:這條路,遍布荊棘,步步驚心。

他們不會罷休,而我和蕭承稷的并肩,將面臨更加嚴(yán)峻的考驗(yàn)。初秋的皇家獵場,天高云闊,

層林盡染。金黃、深紅的落葉鋪滿了林間小道,馬蹄踏過,發(fā)出沙沙的脆響。

空氣中彌漫著草木干燥的清香和泥土的氣息。一年一度的秋狝大典,

是彰顯皇家威儀與尚武精神的重要場合。旌旗獵獵,儀仗森嚴(yán)。

蕭承稷一身明黃色的騎射勁裝,身姿挺拔,策馬行在隊(duì)伍的最前方。我緊隨其后,

同樣一身便于騎射的緋紅色勁裝,長發(fā)利落地束起,未戴繁復(fù)的鳳冠,

只簪了一支簡潔的赤金步搖。圍場早已清場戒備,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將核心獵場圍得如同鐵桶。飛龍衛(wèi)的精銳更是貼身護(hù)衛(wèi)在帝后左右,目光銳利如鷹隼,

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號角長鳴,驚起林間飛鳥。狩獵正式開始。

王公貴族、文武大臣們紛紛策馬揚(yáng)鞭,帶著各自的親隨,呼喝著沖入密林深處,追逐獵物。

一時間,馬蹄聲、呼喝聲、獵犬的吠叫聲響成一片,打破了圍場的寧靜。蕭承稷興致頗高,

他彎弓搭箭,瞄準(zhǔn)一只從灌木叢中驚起的獐子。箭矢如流星般離弦,精準(zhǔn)地沒入獐子的脖頸。

“陛下神射!”周圍的侍衛(wèi)和近臣們立刻爆發(fā)出喝彩聲。蕭承稷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轉(zhuǎn)頭看我:“知意,試試?”我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掃過林間。一只肥碩的野兔正機(jī)警地豎起耳朵,

在不遠(yuǎn)處的草叢邊張望。我屏息凝神,從馬鞍旁摘下自己的弓——并非皇家御用的華美角弓,

而是那柄陪伴我多年、弓身已被磨得發(fā)亮的北境硬弓。搭箭,開弓,動作一氣呵成,

流暢而充滿力量感。弓弦輕震,箭鏃破空!野兔應(yīng)聲倒地?!昂?!

”蕭承稷的喝彩聲帶著由衷的贊許,比方才那些奉承之語真誠得多。氣氛似乎輕松了些。

我們策馬向圍場更深處行去,追逐著獵物,享受著這難得的、暫時拋卻朝堂紛擾的片刻。

行至一處林木相對稀疏、視野開闊的山坡時,蕭承稷勒住馬,

指著遠(yuǎn)處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碧波湖。

傳說是前朝……”他帶著笑意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在他抬手指向湖泊的剎那——“咻——!

”一道凄厲至極的破空之聲,撕裂了圍場喧鬧的背景音,如同地獄惡鬼的尖嘯,

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從側(cè)前方一片茂密的、未曾被驚擾過的深色灌木叢中暴射而出!

那不是尋常的箭矢!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鉆!帶著一股決絕的、毀滅一切的殺意!

目標(biāo)直指蕭承稷的咽喉!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我甚至來不及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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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7 14:5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