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愛上了我的克隆人。他說?!半m然克隆棠棠是為了移植器官救你,
但她現(xiàn)在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該犧牲自己。”“反正你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
大不了再拖一陣子,等醫(yī)生研究出治療你的特效藥。
”陸行舟在媒體面前宣布和棠棠訂婚的那一天。我正在醫(yī)院,被醫(yī)生宣告死期。他不知道。
我腎衰竭到了晚期,最多活不過一個月。1從醫(yī)院的衛(wèi)生間出來,我聞了一下雙手。
刺鼻的血腥味兒已經(jīng)沖掉。數(shù)不清第幾次吐血,我熟練得都麻木了。忽然間,
我聽到走廊傳來熟悉的聲音,意料之外地看見了陸行舟。男人依舊劍眉星目,從我住院開始,
我們竟然已經(jīng)快一年沒見了。記得以前他靠在我的頸窩呢喃:“怡怡,我喜歡黏著你,
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爆F(xiàn)在他寵溺地讓棠棠依偎肩膀,眉眼間的擔(dān)憂快溢出來。
“胃還疼嗎?有沒有好一點?”“舟哥哥,對不起,我的身體好弱,
明明你對那些媒體記者還有話要說……”“沒關(guān)系,你最重要,而且身體弱不是你的原因。
”陸行舟嘆了口氣:“都是給你提供基因的人的錯?!蔽颐蛄讼麓?,剛想假裝路過。
陸行舟猝不及防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漆黑的瞳孔深處劃過一絲心虛。
棠棠“噌——”地一下子站起來?!笆悄?!”我們的外貌一模一樣,面對面站著猶如照鏡子。
然而常年被病痛折磨,我膚色蒼白,雙頰凹陷,渾身圍繞腐朽的死氣。棠棠卻氣色紅潤,
像極了年輕時單純懵懂的我。“你們第一次見面,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克隆人棠棠。
”陸行舟看向我,囁嚅著嘴唇道:“你……最近怎么樣?”他還不知道,
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他和棠棠訂婚的消息。舌根蔓延起密密麻麻的苦澀,我應(yīng)該質(zhì)問,
應(yīng)該訴苦。譏諷他為什么在救我的路上,愛上了別人?然而千言萬語到了嘴邊,
卻吐出一句冰冷的話:“我的醫(yī)藥費用完了,再給五十萬?!标懶兄壅艘幻腌?,
接著一雙眸子淬出寒芒?!斑@么長時間不見,你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他遏住我的胳膊。
每周都要透析的血管早就脆弱得失去彈性,胳膊倏地傳來無數(shù)根針扎一樣的疼。
我猛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發(fā)黑。氣頭上的陸行舟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
“知道我為什么不來探病嗎?五年前你確診后,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
”“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變了一個人!”“你愛的不是我!你眼里只有錢!
”我咬緊牙關(guān),一字一頓地開口:“沒錯,我就是愛錢,錢能治病,錢能讓我活下去。
”2棠棠拉開了愣住的陸行舟,細(xì)聲細(xì)語地安慰。“舟哥哥,別因為這點小事兒發(fā)火。
”“不就是五十萬嗎?”棠棠拿出手機,似炫耀一般讓我看見她的賬戶綁定了陸行舟的副卡。
“姐姐,你的卡號是多少?我給你轉(zhuǎn)過去,你以后有事就找我,別再糾纏舟哥哥了。
”她撩了一下長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露出鎖骨的吻痕。我瞳仁縮緊,
心臟像是被一把刀深深地捅進(jìn)去。棠棠熟練地運用手機,沒過一會兒就顯示到賬。
看來她徹底適應(yīng)了社會。我垂眸不語。我和陸行舟大學(xué)相識,彼此都有一個糟糕的原生家庭。
兩個饑寒交迫的流浪者抱一起取暖,燃起愛情的火苗。漸漸地,我們的事業(yè)有了起色。
我們從廉價的日租房搬進(jìn)兩千塊錢的月租房,再到市中心的大平層。五年前,
因為長年累月不健康的作息,我確診腎衰竭晚期,也就是尿毒癥。全國的醫(yī)院,
我們跑了個遍。然而根本沒有合適的腎源。有一天,陸行舟突然說,
他偷偷用我的基因創(chuàng)造了一個克隆人。我頭一次和他產(chǎn)生爭執(zhí)?!翱寺∪撕突钊擞惺裁磪^(qū)別?
她們不知道自己出生就是為了移植器官!”“我管不了那么多!”陸行舟緊緊抱住了我,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我嵌入血肉里?!扳?,我要你活著!
”魔怔了的陸行舟不斷地創(chuàng)造克隆人,再用醫(yī)療技術(shù)加快她們的成長速度。
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次失敗,終于誕生出了最完美的克隆人——棠棠。思緒中止。
陸行舟執(zhí)起一縷棠棠的長發(fā),繞成了繞指柔?!疤奶恼嫔屏?,不像某人張嘴閉嘴就是錢。
”“辜負(fù)真心的人,就應(yīng)該去死!”棠棠親昵地挽住男人的胳膊,撒嬌地晃啊晃?!爸鄹绺?,
你說姐姐就是在說我,畢竟我和她長得一樣呢。”陸行舟彎起嘴角,
珍重地在棠棠額頭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個吻。“你和她怎么可能一樣?
”“棠棠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寶貝?!蔽业募绨蛭⑽㈩澏?,
猶如凌遲的痛苦四面八方地席卷而來,壓得我險些窒息。主治醫(yī)生路過,擋在我面前,
看向西裝革領(lǐng)的陸行舟。“你就是病人的家屬?”“身為家屬,居然一次都沒來過!
太不負(fù)責(zé)了!你知不知道她的病情嚴(yán)重惡化,她快死了!
”陸行舟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抹愕然。他問我:“真的嗎?”棠棠俯身撿起一張體檢報告,
驚訝地問:“這是什么?”那張不知道從哪出現(xiàn)的體檢報告下方赫然寫著我的名字。
診斷結(jié)果是病情有所好轉(zhuǎn)。3陸行舟怒氣沖沖地撕碎了體檢報告,甩在我的臉上!
紛紛揚揚的紙片宛如刀片,割在臉上生疼?!膀_子!賤人!
”醫(yī)生皺起了眉頭:“你說什么呢?
”陸行舟溢出一抹譏誚的嗤笑:“唐怡怡請你演戲花了多少錢?你們都一樣!骯臟下作!
”棠棠的眉毛擰起,伸手和陸行舟十指相扣?!敖憬憧隙ㄒ彩菦]辦法才想出這一招的。
”“既然病情穩(wěn)定了,姐姐也快出院了,到時候就有新生活,說不定還會交個新男朋友。
”“姐姐當(dāng)然需要錢啦。”這番話觸及了陸行舟的雷點。明明我什么都沒做,
卻成為陸行舟眼中為了養(yǎng)其他男人,不惜用手段欺騙他的賤女人?!熬退??都老成什么樣了?
哪里比得上棠棠年輕漂亮?”陸行舟冷哼一聲,攬著棠棠的肩膀轉(zhuǎn)身離開。
醫(yī)生嘟囔道:“什么人啊……”我的身體靠著墻慢慢跌倒,感覺全身的血液一寸寸涼了下去。
醫(yī)生立刻發(fā)現(xiàn)我的不對勁,擼起我的袖子,臉色一白?!澳愕寞洀U了!”“快!快去手術(shù)室!
”造瘺就是將動脈和靜脈的血管縫合到一塊兒,方便透析。
其實透析造瘺對我來說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反正我都快死了。手術(shù)過程持續(xù)了兩個小時。
醫(yī)生讓我休養(yǎng)一段時間。晚上,我照例寫完日記,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半個小時前,
棠棠發(fā)了條朋友圈。一共九張圖片。前幾張是陸行舟帶她去海邊放絢爛的煙花,浪漫甜蜜。
后幾張是她舉辦了個人畫展,以及有一張畫獲得了世界級的獎項。短短半個小時,
棠棠的朋友圈收到許多點贊和評論?!臼聵I(yè)和愛情雙開花!慕了!
】【陸總真是一刻都離不開你,我們都好久沒一起逛街了……】【看到訂婚的消息了,
恭喜你們這對兒天作之合,陸總和陸太太。】外界不知道我生病的事,
棠棠又是和我百分百相似的克隆人。所以,在他們眼中,棠棠就是我。陸行舟,
原本是屬于我的。畫展,原本是屬于我的。獎項,也是我的……我感覺一陣頭暈,
喉嚨深處發(fā)癢,劇烈地咳嗽過后猛地吐出一口血。痙攣的氣管發(fā)自肺腑地疼。
我緩了好一會兒才平復(fù)下來,隔壁病床的小女孩兒擔(dān)憂地看著我,然后遞過來一塊兒糖。
“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姐姐吃了就不疼了?!薄爸x謝?!蔽倚α诵?,雙手哆嗦地拆開糖紙,
放入嘴里。甜滋滋的糖沖淡了鐵銹味兒。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五年前確診腎衰竭的那一天開始,我假裝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陸行舟年紀(jì)輕輕事業(yè)有成,
他不該陪我這個短命鬼。我酗酒、我砸東西、我扇陸行舟的耳光。為了逼走陸行舟,
我用了所有極端方式。那一天。我吐了黑血。陸行舟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卻堅決不去。
4陸行舟攥著我的手,單膝下跪,懇求我去醫(yī)院治療。我跟他說:“可以去醫(yī)院,
但你再也不許出現(xiàn)我面前,看一次你的臉我就要折十年的壽!”陸行舟的眼睛紅得能滴血,
表情絕望且凄涼。我孤獨地在醫(yī)院住了整整一年。
整個醫(yī)院都知道住院部三樓有個“釘子戶”。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我無所謂。
只要陸行舟恨我就好。這樣我死了,他就不會難過。隔壁病床女孩兒叫小米,
她的媽媽為了救女兒,移植了自己的一個腎。手術(shù)雖然成功了,不過負(fù)債累累。
夫妻倆迫不得已,只能低價賣房。我匿名用四十萬的價格買下掛價二十三萬的房子。
錢到賬那一天,夫妻倆在病床前激動得掩面哭泣。我也覺得欣慰,臨死前做了件好事。
最后的時光有限,我不想死在冷冰冰的醫(yī)院,于是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我打算用剩下的錢給自己買一個墓。然而前腳剛走出醫(yī)院大門,
一輛黑色賓利緩慢停在我面前。我又一次見到了陸行舟。他摘下墨鏡,
嘴角噙著一抹明顯的嘲諷。“剛給你錢,結(jié)果就用來買房子,這么迫不及待地想拋棄過去?
”“你查我?”陸行舟不置可否?!拔医o你介紹一個新工作,過來當(dāng)我的女仆。
”沒給我拒絕的機會,陸行舟直截了當(dāng)?shù)刈疑宪?。車子徐徐開進(jìn)別墅區(qū)。
我不禁問:“原來的房子……”陸行舟回答得爽快:“賣了。
”曾經(jīng)的那套市中心大平層公寓裝滿了回憶。那是我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子,
每一處裝修都花費了心思。胸腔翻涌起酸澀,我閉了閉眼睛,暗暗地安慰自己,
賣了也好……其他女仆都有正常的房間,陸行舟卻安排我住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
我沒什么反應(yīng),地下室和太平間沒什么區(qū)別。
陸行舟幾乎把別墅的臟活累活都扔給了我一個人。我的雙手浸泡在混著冰渣的盆里,
揉搓一件件臟衣服。從白天到黑夜,我的十根手指凍到僵硬生瘡,
好不容易洗完了準(zhǔn)備回屋睡覺,卻借著月光看見陸行舟和棠棠在別墅大廳,干柴烈火,
吻得難舍難分?!爸鄹绺?,你會娶我的對吧?克隆人沒有身份,
那我就用唐怡怡的身份……”“嗯。”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地下室,
脆弱的氣管又開始犯起矯情。醫(yī)生說我的病吃藥已經(jīng)沒用了,
唯一能緩解疼痛的方式就是止疼藥。一片接著一片止疼藥下肚,
可我的腦海中始終揮散不去剛剛那一幕。痛意細(xì)密連綿地涌上來,滲入骨髓的縫隙里。
我的眼角逐漸濕潤。醫(yī)生是大騙子。藥片根本止不了疼。5“唐怡怡!你給我起來!
”我在睡夢中被一聲怒喝驚醒,緊接著再一次被陸行舟狠狠抓住胳膊!
縫合沒多久的血管好似要爆炸了,我疼得兩眼一白,差點暈死過去!
陸行舟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漠的目光和看一只螞蟻差不多?!澳闵僭谶@兒裝!
”“棠棠吃了你做的飯菜過敏進(jìn)了醫(yī)院!是你在菜里放香菜的對不對!你故意的!
”我的鬢角被汗水打濕,緊緊地蜷縮一團。很快,救護車接走了糖糖,
陸行舟強拉著我一起去了醫(yī)院。等到生不如死的疼痛稍微過去,我舔了舔干裂的嘴角,
開口道:“我沒放香菜?!标懶兄郾梢牡厍屏宋乙谎郏骸澳闶亲盍私馓奶牡娜?,除了我,
只有你知道她對香菜過敏。”我冷靜地反問:“為什么不能是她自己吃的香菜?
”陸行舟冷哼一聲:“棠棠不會做這種事,她不像你心機狠毒。
”棠棠因為過敏需要住院觀察兩天。我站在墻角,胳膊稍微動一下就疼得鉆心剜骨。
陸行舟眉頭輕蹙,冷不丁地問:“你就沒什么想說的?你應(yīng)該給棠棠道歉!
”棠棠委屈得眼睛通紅:“算了,我相信姐姐不是故意的,你們不要因為我而吵架。
”我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壓住起伏不定的情緒,對陸行舟咧開嘴角?!拔蚁胝f……陸行舟,
你能不能再給我十萬塊?”這男人廢了我兩個透析造瘺,手術(shù)費真挺貴的。
陸行舟眼底浮現(xiàn)猙獰的血絲,不假思索地扇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
“我以前怎么會看上你這種人?滾!”我頂著火辣辣的左臉,灰頭土臉地回到家。
兩天后棠棠出院,陸行舟決定辦一場宴會。觥籌交錯,有朋友認(rèn)出了我?!扳?/p>
你怎么穿女仆裝?”“你是不是瘦了?”“陸總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盛,看在交情的面子上,
你一定要幫我引薦給陸總。”“不對啊,我前陣子在畫展見過你,
短短幾天你怎么像變了個人,說不上哪里奇怪……”我尷尬地不知道如何解釋。突然間,
眾人的視線被一道燈光吸引過去。棠棠穿著一襲銀白色的魚尾裙,曲線窈窕。
陸行舟穿著顏色相襯的手工定制西裝,兩人手挽著手出現(xiàn),恩愛羨煞旁人。
那是服裝大師專門為我和陸行舟設(shè)計的,我一次都沒穿過。
陸行舟大大方方地介紹棠棠是我的克隆人,他們要結(jié)婚了。宴會頓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