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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風(fēng)像刀子,裹著雪粒子抽在臉上,割得生疼。我跪在凍土上,手指早已凍得發(fā)紫,

卻仍機械地扒開每一寸草皮,尋找那截褐黃色的“黃金草”——蟲草?!白楷?,

你嘴唇都紫了?!蓖械难虢鹱Я俗业男渥?,她的臉也被風(fēng)吹得通紅,

“你從天沒亮就上山來了,歇會兒吧,再這樣下去,你會得肺水腫的?!蔽覔u搖頭,

喘著氣直起腰,肺里像塞了團浸了冰水的棉花,每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多挖一根……就多還一點債?!毖虢饑@了口氣,沒再勸我。她知道勸不動。

蟲草挖掘工這活,窗口期只有五、六月份的四十多天,錯過了就得再等一年。

我們這些熟練工,一天能挖十幾根,一根賣八十到一百,扣除給草場主的抽成,凈賺一千多。

可這錢,是用命換的。去年,同村的拉姆就因為肺水腫死在了山上,

連遺體都是三天后才被找到的。還有前年,一個男人遇到了雪豹,雖然僥幸活下來,

但半邊臉都被抓爛了。說實話,這些危險,我都怕。但我更怕的是——還不上錢。

一陣風(fēng)雪卷來,我恍惚間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傍晚。多吉跌跌撞撞沖進帳篷,

臉色慘白得像死人,嘴唇抖得說不出話。

“卓瑪……我、我闖禍了……”從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我搞清楚了事情始末。原來,

他在替隔壁縣的富戶丹增放養(yǎng)牦牛時,一時疏忽,竟讓五十多頭牦牛走失在暴風(fēng)雪里,

其中還有幾頭斯古拉種?!环N血統(tǒng)金貴、每頭能賣到五萬的寶貝。

事后丹增冷著臉告知多吉:“要么賠兩百萬,要么去坐牢?!倍嗉蛟谖业拿媲?,

眼淚砸在泥地上,他抓著我的手,指尖冰涼得像凍僵的石頭?!白楷敚?/p>

我對不起你……可我不想坐牢……我要是進去了,你怎么辦?”他聲音哽咽,

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幫幫我,卓瑪……不然我只能去死了?!蔽覜]有猶豫。

家里的牛羊全賣了,連阿媽給我的嫁妝金飾也都當了,勉強湊夠了一百三十萬。

丹增數(shù)了數(shù)錢,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給我們寬限幾年,還清剩下的債務(wù)。

當時多吉抱著我痛哭:“卓瑪,你救了我的命,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恩情?!蔽倚帕?。

五年來,我做過很多以前只是聽說過的、但確實高薪的工作——給寺院修繕金頂,

懸在幾十米高的金頂上,烈日曬得鎏金發(fā)燙,

一個不小心也許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做唐卡畫師的助理,每天研磨金粉十二個小時,

手指被金箔割得滿是傷口;甚至還做過天葬臺的協(xié)助員,背著冰冷的遺體爬上石臺,

引導(dǎo)禿鷲時被那腥臭味沾滿衣袖,洗都洗不掉……這些活,我都像蟲草挖掘工一樣,

從一開始總是出錯,被扣錢、被罵,到現(xiàn)在成為熟練工。

甚至有些場主還會專門來找我:“卓瑪,明天我這兒有個活還缺人,你去不去?”去,

當然去。只要能賺錢,我什么都做。一個月后,我先將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上交給草場主,

努力忽略掉那份心疼,然后揣著沉甸甸的四萬塊錢回家?!翱炝?,快了……”我心里盤算著。

“下個月再接個高原攝影向?qū)У幕?,要是運氣好,能遇到個追求藝術(shù)、出手闊氣的主,

一趟下來估計就能還清債務(wù)了。”想著想著,我的腳步不自覺地輕快起來,

甚至哼起了小時候阿媽教的牧歌??僧斘易呓约?guī)づ駮r,

卻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噵擅挠质煜さ恼f話聲——“多吉哥,

那個卓瑪可真傻啊~”我的腳步猛地頓住。是格桑的聲音。多吉的青梅竹馬。

我死死攥住帳篷的毛氈邊,指甲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當初她居然真的選擇把嫁妝都賣了,替你填債?!备裆5男β曄胥y鈴,刺得我耳膜生疼。

“她蠢嘛?!倍嗉恼Z氣輕飄飄的,像在討論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那些金飾,

我早已經(jīng)買回來了——喏,我記得你現(xiàn)在戴著這副耳環(huán),就是用其中一部分熔的。

”我的胃猛地絞緊,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那些金飾——阿媽留給我的,

鑲嵌珊瑚松石的巴珠頭飾,鎏金銀底托嵌金花的恰瑪腰帶,承載著家族祝福的嫁妝,

竟被他熔了做成耳環(huán),戴在另一個女人的耳朵上。格桑嬌嗔:“那你送我的那塊蟲草地呢?

不會也是用她的錢買的吧?”“反正她撅著屁股挖蟲草,賺的不少!”多吉得意地笑,

聲音里滿是輕蔑,“等她還完錢,我就跟她離婚,然后娶你。”我的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手里的四萬塊錢突然重如千金,將我直愣愣地釘在原地?!鞍パ?,

討厭~”帳篷里傳來一陣嬉鬧聲。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正當我艱難地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時,多吉的聲音再次傳來——“上次你給她喝的藏紅花,

量是不是太大了?她流了那么多血……”“怕什么?”格桑輕描淡寫地打斷他,

“反正她也不知道是我倆下的藥。再說了,她要是有了孩子,那你還怎么甩掉她?”一瞬間,

我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原來,那天的腹痛不是意外;原來,我失去的不只是身外物,

還有一個和我血肉相親的孩子。高原的風(fēng)依舊呼嘯,我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原來,

我拼命挖蟲草換來的錢,被他拿去買蟲草地討好另一個女人。原來,我的丈夫,

早就算計好了怎么拋棄我。我緩緩松開攥著毛氈的手,掌心的血痕在寒風(fēng)中迅速凝結(jié)。

轉(zhuǎn)身離開時,我的腳步異常堅定——還完最后一筆錢,我就遠走高飛。這雪域高原,

再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鎮(zhèn)上的銀行,

取出了幾張卡里所有的存款。這些錢原本是留作家庭應(yīng)急用的??涩F(xiàn)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這些積蓄加上昨天剛賺到的四萬塊,剛好湊夠最后一筆欠款。我攥緊手里的錢袋,

坐車趕往鄰縣。丹增家的牧場很大。成群的牦牛、藏羊在草場間悠閑地吃草,

受雇傭的牧人們騎著馬穿梭其間,遠處白色的帳篷像珍珠一樣散落在草原上。

丹增坐在主帳里,見我進來,嘴角勾起,笑意卻不達眼底,“卓瑪,錢湊齊了?

”我沉默著將裝錢的黑袋子遞了過去。他慢悠悠地數(shù)著,紅色紙幣摩擦的聲音刺耳極了。

數(shù)完最后一沓,他忽然笑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是一種暢快的笑意,

像是臉上的面具突然碎裂,露出了里面的真我。我如同感知到危險的小動物般,

心中警鈴頓響。只見他突然抬頭看向帳篷口,揚聲道——“多吉,進來吧!

”帳篷的簾子被掀開,一個男人逆著光晃悠悠地走了進來。他穿著嶄新的藏袍,

腰間掛著純銀的藏刀,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傲慢神情?!白楷?,”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重新認識一下——我才是這片牧場真正的主人,而丹增,他只是替我日常經(jīng)營管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原來這些年,他都只是在裝窮人。我想起三年前,

阿爸阿媽還有小妹發(fā)生車禍,手術(shù)后轉(zhuǎn)進ICU,每天都需要高昂的費用。

我厚著臉皮去了所有的親戚家,一家一家跪著求過去。但卻因為家里已經(jīng)身欠巨款,

遭到了所有人的拒絕。而我的丈夫,承諾將一輩子視我為恩人的多吉,明明那么有錢,

卻冷眼旁觀?!盀槭裁矗俊蔽业穆曇舭l(fā)抖,“為什么要這樣作踐我?”銀鈴輕響,

格桑扭著腰從內(nèi)帳走出來,鮮艷的藏裙刺得我眼睛生疼?!盀槭裁??你還有臉問為什么?

”她厲聲道?!爱斈暌皇悄銧敔斁攘硕嗉臓敔?,兩人隨口定下了孫輩的娃娃親,

多吉才不會為了繼承家產(chǎn),迫不得已地娶了你!”她尖利的指甲戳在我臉上,

眼神里充滿了惡意,“我和多吉從小一起長大,他的真愛明明就是我!就因為你,

我們只能偷偷摸摸這么多年!我也只能呆在這個見不得人的位置這么多年!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多吉求證。多吉走過來自然地摟住格桑的腰,

看向我的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牦牛。我的心急劇下沉。突然,雙腿傳來一陣劇痛。

我身后的丹增一腳狠踹在我膝窩:“跪下!”我重重地跪在堅硬的泥地上。

一只鑲著銀飾的靴子在我眼前晃動:“舔干凈,我就原諒你?!蔽姨痤^,格桑伸著腳,

輕抬下巴倨傲地看著我。一旁的多吉點著一支煙,煙霧后面他的眼神模糊不清。“還不快舔!

”丹增用右手鉗制住我的下巴,把我往下壓。我用力全力掙開他的桎梏,

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丹增驚呼一聲,另一只手狠狠地揪住我的頭發(fā),將我往地上砸。很快,

我感覺到口鼻都滲出了液體。丹增氣喘吁吁地放開我,用靴子尖踢了踢我,“快點跪好,

邊舔邊扇自己耳光,然后說‘格桑,對不起,我不該跟你搶男人!

'”當舌尖舔到格桑的靴尖時,我感受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突然碎裂了。

格桑在我的頭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巴掌落在臉上火辣辣的疼。一下,

兩下……每記耳光都像在打醒我自己。漸漸地,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靈魂正在慢慢抽離這具身體,然后眼前一黑,

我對周遭的一切失去了感知……等我從黑暗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扔出了牧場。

我撐著疼痛的身體緩慢站起,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肋骨處的傷還在滲血,

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在里面攪動。遠處集市的人聲隱約傳來,我本不想停留,

卻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哞”叫——是我的小牦牛諾布!它被拴在木樁上,

脖子上還系著妹妹親手編的五彩繩結(jié)。那是幾年前妹妹用攢的錢買給我的生日禮物,

后來為了給多吉還債,我不得不賣掉它。“諾布……”我的聲音干啞。小牛似乎認出了我,

濕潤的黑眼睛直直望過來,鼻子噴著白氣,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面。賣牛的商販叼著煙,

斜眼打量著鼻青臉腫的我:“怎么?想要?三千塊,現(xiàn)錢!

”我顫抖著摸向口袋的手一怔——剛剛為了還清債務(wù),我交出了所有的存款。

“能不能……”我話還沒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五千!這牛我要了!

”多吉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整潔的藏袍下露出锃新的皮靴。他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掏出厚厚一疊鈔票甩給商販?!昂玫?,客人!”商販一改剛剛的嘴臉,哈腰數(shù)錢。

格桑像只花蝴蝶般從多吉身后轉(zhuǎn)出來,她一把拽過諾布的韁繩,尖聲笑道:“卓瑪,

就憑你也敢跟我搶?”“你看現(xiàn)在——”她突然抽出腰間的銀鞘匕首,

“你眼巴巴想要的小牛是我的,你厚顏無恥企圖霸占的男人也是我的!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寒光閃過,他的匕首狠狠扎進了諾布的臀部!“哞——!”諾布痛得站立而起,

鮮血順著光亮的毛皮往下淌。在劇痛中,它猛地朝格桑頂去——“畜生!

”多吉的藏刀出鞘快如閃電,一刀割開了諾布的喉嚨!溫?zé)岬难獓姙R在我的臉上。

諾布轟然倒地,黑眼睛還睜著,倒映出格桑驚魂未定的臉和多吉滴血的刀尖?!盎逇?。

”多吉甩了甩刀上的血,摟住格桑的腰,“走吧,我給你物色一頭聽話的?!蔽夜蛟谘┑乩?,

顫抖著抱住諾布漸漸冰冷的身體。它的血滲進凍土,把那片雪染成暗紅色。

集市上的人早已散開,好像這藍天雪地間,只剩下了我和諾布逐漸僵硬的尸體。

“我?guī)阕摺蔽医庀骂^巾裹住諾布的傷口,用凍僵的手指系緊。妹妹說過,

牦牛的靈魂要回歸神山才能安息。諾布現(xiàn)在的體重對我來說太過沉重,

但我還是一步步拖著它往野外走……暴風(fēng)雪來得毫無預(yù)兆??耧L(fēng)卷著雪片砸在臉上,

能見度瞬間降到不足五米。我的腿陷在深雪里,諾布的尸體越來越沉。就在我快要力竭時,

一道車燈刺破雪幕——是一輛緩緩開來的黑色越野車!我拼命揮手,越野車在我面前停下。

車窗慢慢降下,露出的卻是多吉那張冷漠的臉?!熬取蔽业恼埱舐暠伙L(fēng)雪撕碎?!白楷?,

”多吉的聲音比這暴風(fēng)雪還冰冷,“這是上天對你的惡劣行為,做出的懲罰!”說完,

這個曾經(jīng)被我在雪山上救下的男人,升起了車窗,開車離去。

當紅色的車尾燈消失在一片雪色中的那一刻,我終于堅持不住摔倒在地。

暴風(fēng)雪后的清晨格外寧靜,我憑借著多年上雪山采藥的經(jīng)驗,僥幸從昨天那場暴風(fēng)雪中逃脫。

刺骨寒風(fēng)中,我摟了摟衣襟,拖著極度虛弱的身體回到了村子。剛走到村口,

我就看見格桑站在我的帳篷前,

手里捧著的竟是我家供奉了數(shù)十年的鎏金佛像——阿媽臨終前曾諄諄囑咐我要好好供養(yǎng)。

“哎,跑了好幾個村子,總算找到一家肯賣的!這佛像我要了!

”一個穿著皮草的外地商人正數(shù)著鈔票?!暗鹊?!”我一開口,

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嘶啞得只能發(fā)出很輕的聲音,我連忙快步上前阻止,“這佛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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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8 19: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