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封后當(dāng)天，楚明纓放棄了近在咫尺的鳳印，決然撞了城墻。黑暗吞噬意識的瞬間，
她的耳旁悠悠傳來一聲遙遠(yuǎn)的嘆息：“楚氏后人楚明纓，你昔日以堪輿天賦為交換，
救了蕭景珩性命，今日卻以心頭血作咒，開啟反噬大陣。”“此陣一成，
蕭景珩將重回他的命定軌道，而你作為施術(shù)者，將游離紅塵凡世，獨行一生。
”“你將來可會后悔？”楚明纓只感覺一口熱血迫至喉間：“我只悔當(dāng)年救下了他。
”更悔將一顆真心交付給了他！今日本是楚明纓的封后大典，然而，她的鳳冠都沒戴穩(wěn)，
就被金甲衛(wèi)押到了午門。嫁衣拖過染血的玉階，她踉蹌著抬頭，
看到城墻上懸掛著一百零一顆頭顱。最中間那顆兩鬢霜白的，是昨日還笑著為她梳發(fā)的娘親。
“娘！爹??！”楚明纓慘叫一聲，跌跌撞撞撲向城墻。
便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爹、娘、二叔、三嬸、堂兄、才滿十歲的小侄女……一百零一顆頭顱，
一百零一張凝固著驚恐的臉。那些頭顱掛得很高，斷頸處還在淌血。
一滴一滴落在了楚明纓的臉上?！罢l做的……是誰做的！”她歇斯底里地嘶喊。
余光瞥見正在走來的蕭景珩，楚明纓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景珩！朝中有叛賊！
我爹娘族人都被殺了，你快抓住那些畜生，
將他們千刀萬剮——”楚明纓的話斷在了蕭景珩冷冰冰的黑瞳中。
“景珩……”蕭景珩一根一根撥開她的手指：“楚明纓，人是朕殺的，
你也要將朕千刀萬剮么？”楚明纓拒絕相信，猛地?fù)u頭:“不，不會的，
你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當(dāng)年蕭景珩失勢，被貶往邊疆，途中遭遇刺客，
重傷昏迷在楚家村外。是楚明纓救了他。后來，為了助他成就大業(yè)，
早已隱世而居的堪輿楚家重出江湖，幫他找到了前朝秘藏，助他平定三藩之亂。
楚明纓的祖父，甚至犧牲壽元，給他改了天命卦象。楚明纓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
殺她全族的，會是她今日要嫁的男人?？墒捑扮竦纳裆涿C又殘酷，四周執(zhí)槍的金甲衛(wèi)，
刀尖還有沒有拭去的血。楚明纓搖搖欲墜:“為什么？”“你為什么？”蕭景珩輕笑，
轉(zhuǎn)頭望向身側(cè)。這時，楚明纓才注意到，丹陛之下還站著個素衣女子。柳如玥，
前朝欽天監(jiān)正之女。蕭景珩攬住柳如玥的肩，
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柳大人當(dāng)年辭官回老家，途中經(jīng)過你們楚家村，
你的族人見財起意，殺了柳大人一家老小?！薄叭舴侨绔h僥幸逃脫，朕永遠(yuǎn)不知道，
你們楚家道貌岸然之下，藏的是怎樣惡毒的心腸?！背骼t如遭雷擊。
二十年前柳家滿門被山匪所殺，尸體還是楚家發(fā)好心埋的，怎么楚家就成了兇手？
楚明纓下意識反駁:“不是這樣的，我們當(dāng)時——”“夠了。”一截鞭柄抵住楚明纓咽喉，
蕭景珩眼底結(jié)著冰?！叭绔h親口所訴，哪里會假？更何況，她還拿出了你們楚家的玉佩。
”“楚明纓，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掩飾，是想和他們一樣被斬首么？
”楚明纓的心好似一瞬間被撕裂了。她顫抖著嘴唇，喉間涌上的血腥氣嗆得她發(fā)不出聲音。
她望著蕭景珩冰冷的面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殺吧，殺了我?！笔捑扮癫[了瞇眼，
神色微恍。柳如玥攀上他胳膊:“楚姐姐可是在以退為進？你明知道景珩哥哥不會殺你的，
所以故意要讓他難堪嗎？”蕭景珩的面上迅速凝出厭惡:“楚明纓，如玥寬容，
愿意原諒你的罪過，只要你肯舍棄楚家人的身份，我會看在過往，給你中宮之位。
”“但也僅僅是王后之名，朕會封如玥為皇貴妃，六宮之事，全交由她管理。”“楚明纓，
你本是死罪，該知足了?！背骼t定定地望著他:“你要我，如何舍棄？
”蕭景珩扔下鞭子:“楚家一門，一百零一口，尸首全在南門，你依著順序鞭尸百下，
朕就為你重新賜名?！背骼t踉蹌著后退一步，耳邊嗡嗡作響?！澳阋冶奘?？
”“鞭我父母族人的尸骨？鞭那些曾為你出生入死的楚家人？
”蕭景珩沉著臉：“楚氏一族死不足惜，他們?yōu)殡匏龅氖?，也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
”“朕留你一命，讓你做皇后，就當(dāng)還了他們所謂的恩情?！背骼t突然笑起來，
眼角卻滾下兩行血淚。一陣狂風(fēng)卷過午門，城墻上懸掛的頭顱輕輕晃動，像是無聲的控訴。
楚明纓終于確信。那個許諾她終身不負(fù)的少年，早就在登上龍椅的那一刻死了。
楚明纓搖著頭，縱身撞向染血的墻磚。2再醒來，已是三日過后。額頭上的傷口處理好，
卻還在一抽一抽地疼?！靶〗??！毖诀咔嗪坦蛟陂竭?，兩只眼眶紅紅的。
楚明纓支撐著坐起身：“青禾，我爹他們的尸首呢？”青禾不敢抬頭：“陛下有令，
說您何時去完成鞭尸之刑，何時才準(zhǔn)收斂楚家尸骨?！背骼t的指甲瞬間刺入掌心。
她嘗到了滿嘴的血腥氣：“蕭景珩他怎么敢？”唇角有血紅落下，
青禾哭著握住她的手：“小姐，您要保重身體啊，楚家——只剩您一個了。
”楚明纓心尖一顫。是啊，楚家上下一百零二口，如今只余下她一人。而這一切的災(zāi)禍，
都是因為她愛錯了人。楚明纓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只剩徹骨的冷。既然錯誤是她一手造成。
那就讓她親手結(jié)束吧。漆黑的視野里，
一幅只有楚明纓能感應(yīng)到的暗紅色的陣型圖正在慢慢凝結(jié)。在它徹底成型之前，
楚明纓還不能離開蕭景珩。而距離陣型的完成，還剩十日。楚明纓得利用這些時間，
去了斷一些事?！扒嗪?。”她壓下聲音里的顫抖，“去告訴西市米鋪的陳掌柜，
讓他將楚家慘遭滅門曝尸之事，散布出去?！薄拔业?dāng)年散盡家財救下災(zāi)民，
蕭景珩不記得他的恩德，自有百姓記得?！笔捑扮駝偟巧贤跷?，還做不到不顧及民憤的地步。
兩日后，朱雀大街跪滿了披麻戴孝的百姓。
曾經(jīng)受過楚家恩惠的商販、農(nóng)戶舉著血書跪在宮門前，
連邊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都提到了軍心不穩(wěn)，御史大夫當(dāng)朝死諫，說暴君才會戮尸辱骨。
蕭景珩被逼無奈，只好將城墻上的頭顱放下，把那些尸首草草丟去了亂葬崗。隨后，
就派人把楚明纓帶到了乾清宮。傷口未愈，楚明纓的臉色蒼白如紙，
蕭景珩卻視而未見:“市井的那些傳言，可是你的手筆？
”楚明纓扯扯嘴角:“陛下既已知曉，何必再問？”“大膽！
”蕭景珩將一方硯臺砸向楚明纓。啪，正中她的胸口。鈍痛從心口向四周蔓延，
楚明纓卻笑了:“陛下大可把我一并殺了?！绷绔h如同水蛇般纏繞在蕭景珩身側(cè)，
嬌吟道:“明纓姐姐又在拿死威脅陛下了，你要是真想死，
怎么撞墻的力度會控制得那般恰到好處呢？”楚明纓聽得想笑。她自己看過傷口，
那般深的一個窟窿，又怎么會是只為了做戲?？墒鞘捑扮袢缃裰恍帕绔h。
他冷冷地瞥向楚明纓:“既然你不要這個皇后之位，那就跪在門口好好聽著，
朕是不是非你不可！”他打橫抱起柳如玥，大步走向?qū)嫷??！皝砣?，把她給朕丟出去，
讓她跪著，沒有朕的命令，不許起身！”這夜的暴雨來得突然。楚明纓跪在漢白玉階上，
聽著殿內(nèi)傳來柳如玥的嬌喘。冰涼的雨水很快將她徹底淋濕。雷聲混雜著蕭景珩的低吼，
閃電照亮了楚明纓的臉。慘白，脆弱，毫無生機。她跪了整整一夜，也聽了整整一夜。
她想起和蕭景珩在楚家村的那些過往。他曾跪在楚家祠堂外三天三夜，
只為求祖父同意他們的婚事。他會在她夜觀星象時，默默為她披上外袍。她生辰那日，
他徒步二十里山路，只為給她帶回一支山野間摘的芍藥。他也曾深情地說:“阿纓若皺眉，
我便心疼?！笨蛇@個人，此刻卻任由她在暴雨中一寸寸冷透。直到晨光熹微，
寢殿的門才被打開。3宮女太監(jiān)魚貫而出，紛紛給楚明纓投來憐憫的目光。
像是要強求一個答案。楚明纓親眼見到蕭景珩脖頸間的吻痕，才終于落下了心里的那塊石。
她眼前一黑，直直摔了過去。蕭景珩微微蹙眉，抬腳要走過來。這時，
柳如玥突然捂著肚子呻吟:“陛下，臣妾好難受?！笔捑扮駬?dān)心地扶住她：“如玥你怎么了？
”柳如玥抽泣著：“昨夜怕擾了您的興致，所以沒有說出來……妾身，有喜了。
”蕭景珩一怔，隨即面露喜色，他抱起柳如玥，扭頭吩咐：“傳朕旨意，今日不上朝。
”“再去傳太醫(yī)來給如玥看看?！笔捑扮癖е绔h匆匆返回寢殿，
再沒看地上的楚明纓一眼。楚明纓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沒有皇帝的命令，沒人敢來扶她。
而蕭景珩卻正沉浸在柳如玥懷孕的喜悅中，完全不記得還躺在積水里的楚明纓。
楚明纓的意識浮浮沉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的，還是昏迷了。
直到老太醫(yī)的聲音穿透雨幕：“陛下，娘娘這一喜脈本是大吉之兆，
只是如今被身負(fù)陰陽血脈之人詛咒，恐難保胎??！”蕭景珩暴怒：“身負(fù)陰陽血脈之人，
那不就是楚明纓嗎？她怎么敢？”“把她給我拖進來！
”等到渾身濕透的楚明纓被侍衛(wèi)扔到地上時，蕭景珩才發(fā)現(xiàn)了她那一身的狼狽。
可他眼里既無疼惜也無懊悔，而是滿滿的氣恨。他上前掐住楚明纓的脖子，
兇狠質(zhì)問：“你這個毒婦！誰給你的膽子詛咒朕的皇兒！”脆弱的喉嚨被重力按掐，
楚明纓幾近窒息。痛苦像海，絕望似淵。楚明纓慘笑著，沒有為自己解釋一句。
說了又能怎么樣呢？她的沉默落在蕭景珩眼里，就成了罪證。“你罪該萬死！
”蕭景珩狠狠地用力，直到楚明纓的頸骨發(fā)出咔咔的響聲，才神色一愣，猛地撒開手。
驟然涌入的空氣讓楚明纓嗆咳不止，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是透出了死氣的青灰。
蕭景珩捏緊拳頭：“朕最后再給你個機會，說出解咒之法，饒你不死。”“哈哈哈，
”楚明纓邊咳邊笑，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死……有什么好怕的，我的族人，我的親人，
都被你殺干凈了，留我一個茍活于世，有什么意思？”蕭景珩雙瞳微顫，
看著楚明纓毫無生氣的模樣，有些猶豫了。柳如玥向太醫(yī)使了個眼色，
太醫(yī)迅速下跪：“陛下，老臣知曉此咒的解法，只是楚姑娘得受些罪。”蕭景珩道：“說。
”“需取將施咒者遠(yuǎn)囚至陰之地，再取她心頭血入藥，取滿七七四十九日即可。
”蕭景珩微微沉吟，緊鎖的眉頭在柳如玥發(fā)出一聲嚶嚀時，松了開：“七七四十九天，
不過月余，倒是便宜她了?！薄皝砣?，把楚明纓關(guān)進水牢，即日開始取血。
”玄鐵鎖鏈“咔嗒”扣住楚明纓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吊在水牢中央。
老太醫(yī)按住她心口的位置，尖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楚明纓咬牙忍住到嘴邊的痛呼。
一碗血取滿時，她已痛得視線模糊，唇齒間全是腥甜。老太醫(yī)收起銀刀，
嘲諷地斜她一眼：“您可千萬要熬下去，這折磨，足足有七七四十九天呢。
”楚明纓牽動泛白的嘴角。哪里用得了四十九天。只要再過九日，反噬大陣啟動。
今日加諸在她身上的，都會還報于他。此后的人生，雁影分飛，云紋各繡。她與他，
再無瓜葛。4在水牢的第四日，楚明纓的知覺已經(jīng)麻木。心頭的傷口因為每日的取血，
豁開了猙獰的口子。楚明纓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這幾日，每被剖一次心口，
那些扎根在骨子里的愛戀就被拔除一分。對蕭景珩的癡迷，隨著她的生機一并消減。
直到此刻，已如那熒熒微光，慘淡飄渺。掌燈時分，牢門突然開啟。蕭景珩來了。
他幾乎認(rèn)不出眼前的女人是楚明纓?！霸趺锤愠蛇@幅樣子？”獄卒趕忙解釋:“太醫(yī)說，
只有這樣才能把詛咒拔除干凈，才不會影響到柳妃娘娘。”蕭景珩眉頭緊皺，沉默片刻后，
嘆了口氣:“過兩天是朕生辰，先把她放出來，關(guān)到冷宮去，待之后再送回來。
”侍衛(wèi)解開鎖鏈時，楚明纓直接栽進污水中。她試圖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蕭景珩俯身攥住她的手腕：“你可知錯？”楚明纓費力地擠出一個笑:“皇帝陛下，
多年相處，你該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笔捑扮衩蛄舜浇?，壓下怒氣:“我知道你囂張粗俗，
卻沒想到你竟敢對我的孩子出手?！背骼t撥開濕發(fā)，
直勾勾地盯著蕭景珩的眼睛:“陛下大概忘了，您當(dāng)初曾對著天地發(fā)誓，
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還說只會與我有孩子?！笔捑扮竦哪樕细∑鹨唤z窘迫，
隨即又化作氣惱:“那是朕不知道你們楚家竟干過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楚家先失信于朕，
我如今所為，也是替他們洗刷罪孽，好求下輩子莫入畜生道！”“況且，朕也給了你機會，
只要你供出四十九日的心頭血，朕自會找個由頭，給你位分?！倍甲叩竭@一步了，
蕭景珩竟然還以為，楚明纓會想留在他身邊，供他驅(qū)使羞辱。楚明纓面若寒霜，心如荒漠。
蕭景珩卻好似沒看見:“你這幾日在冷宮好好準(zhǔn)備朕的生辰禮，倘若使我高興了，
便不用回這地牢?！背骼t扯動干裂的嘴唇：“今年陛下收到的禮物還不夠多嗎？
楚家一百零一顆人頭，臣妾的……”話未說完便咳出大口鮮血。蕭景珩猛地松手，
看著她重重摔回污水里：“把她送去冷宮，叫太醫(yī)看著，別讓她死了。”……楚明纓這一睡，
便又熬過去了一日夜。待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從水牢轉(zhuǎn)移到了偏僻陳舊的冷宮。
青禾正在給她處理傷口。楚明纓笑了笑:“不用管，反正明天還要割開的。”青禾捂住嘴，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靶〗?，您走吧，我去給您引開禁衛(wèi)軍——”砰！房門被重重踹開。
柳如玥帶著一隊侍衛(wèi)闖了進來:“姐姐這是要去哪兒？”青禾手一抖，
浸著草藥的布巾啪嗒落進銅盆。楚明纓撐起身體，
不想在柳如玥面前露怯:“柳妃娘娘怎么來了？”柳如玥高傲地仰著頭:“若不是有要事，
你以為我會想來這破落地兒？”她突然從袖子中取出一物，狠狠地砸在地上。5啪嗒。
扎滿銀針的巫蠱娃娃滾到床榻邊。
柳如玥神色惡毒:“陛下料定了你這個毒婦必不會善罷甘休，令術(shù)士在本宮寢宮尋找，果然，
挖出了這等好東西！”“你且瞧瞧，這字跡，可是你貼身丫頭的？
”楚明纓盯著那寫了柳如玥生辰八字的紙張，心中突突急跳。
她知道這絕對不可能是青禾的手筆。可那字跡，又確確實實跟青禾一樣。
柳如玥這是有備而來！楚明纓猛地?fù)沃查狡鹕?“此事有蹊蹺，我去請陛下徹查。
”柳如玥冷笑:“不必。”“陛下已將此事全權(quán)交于本宮，來人，把這賤婢押往慎刑司！
”楚明纓抱住青禾:“不可能！讓我見蕭景珩！”柳如玥笑聲尖銳:“姐姐，
你怎么還看不避開呢？景珩他啊，根本不想看到你啊?！薄安贿^你說的也對，一個丫頭罷了，
哪兒來的那么大膽子害我，定是背后有主使！我可得讓慎刑司好好審審！”“來人，帶走！
”“不！青禾！！”楚明纓被御前侍衛(wèi)甩開，只能看著青禾被拖走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夜色漸濃，她望著緊閉的宮門，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此時此刻，
她多么希望蕭景珩能來冷宮尋她。哪怕要她磕頭求饒，她也是愿意的。然而，連這樣的愿望，
都成了奢求。次日清晨，宮門被打開。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楚明纓跌跌撞撞奔過去，
霎時目眥欲裂。只見青禾手腳扭曲，數(shù)十根長釘穿透四肢，渾身衣服全是干涸的血跡。
“青禾?。 背骼t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小姐，別哭，”青禾費力地扯出一抹笑，
“答應(yīng)我……把我做成傀儡人，讓青禾……護你最后一程……”強撐的一口氣散了開，
青禾徹底閉上了眼睛?！鞍 笨諘绲钠茢m殿里，回蕩著楚明纓肝腸寸斷的哭喊。
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聽見了，紛紛搖頭：“里面那位，慘吶?！薄盎屎鬀]當(dāng)成，全族被滅門，
自己也被關(guān)起來取血，現(xiàn)在連唯一一個身邊人也別殺了?！薄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只能怪她命不好了?！薄霸蹅冞€是離遠(yuǎn)點兒，少沾邊。”“嗯，
左右也沒主事安排咱給她送飯，走吧走吧?！崩鋵m外恢復(fù)凄靜，
冷宮內(nèi)的楚明纓也停止了哭泣。她撕開心口的傷，將血點在青禾眉心。
又在床榻之下擺了個聚陰陣，將青禾塞了進去。這是楚家秘傳之術(shù)，以怨為魂，化人為傀。
今夜過后，楚明纓將不再弱無所依。代價便是，她也會和傀儡一樣，失去七情六欲，
從此再難像普通人一般活著。可她一點都不在乎了。第二日，除了照例來取血的太醫(yī)，
蕭景珩也來了。他環(huán)視一圈空蕩蕩的寢宮，淡淡問道：“那賤婢呢？
”楚明纓的語調(diào)不帶一絲起伏：“死了?！薄昂?，朕說過，若她能熬過刑罰就赦免她死罪，
如今看來，天意如此。”楚明纓默不作聲，雙眼平靜空茫。蕭景珩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他轉(zhuǎn)頭催促太醫(yī)：“不是要取血嗎？還不快點？”太醫(yī)一疊聲答應(yīng)，
捏著刀刃的手伸向楚明纓的領(lǐng)口。蕭景珩眼看著他的手指快要觸碰上楚明纓的胸脯，
忽然勃然大怒：“大膽！”“她就算有罪，也是朕的女人，豈是你說碰就碰的？
”太醫(yī)嚇得不輕，跪地求饒。蕭景珩又斥了他幾句，讓他去找女醫(yī)來取血。
楚明纓冷漠地看著，忽然起身奪過刀刃：“不必麻煩，我自己即可。”她半點不見猶豫，
扎破舊傷口，任由它流了一碗血。蕭景珩看得直蹙眉：“夠了！”楚明纓停下，
不帶感情地盯著他。蕭景珩眼里閃過一絲疑惑，
轉(zhuǎn)瞬就化作了滿意的笑意:“看來這回是真吃到教訓(xùn)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回水牢了，
以后就在這冷宮住著吧。”楚明纓既不謝恩，面上也無感激之色。就像一具沒有感情的傀儡。
6楚明纓被連日取血，人已虛弱得不成樣子。尤其那臉色，沒比死人鮮活多少。
蕭景珩怕她這模樣堅持不了長時間的生辰宴，便叫人送來各種名貴補藥，一面取她的心頭血，
一面又用藥吊著她的氣色。等到生辰宴當(dāng)日，楚明纓被侍女們強行梳妝打扮了一番。
銅鏡中的女子蒼白如紙，唯有唇上一點胭脂勉強添了些血色。侍女道：“楚姑娘，
往御花園移步吧?！背骼t緩緩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穿過長廊，
她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絲竹聲，還有蕭景珩爽朗的笑聲。宴廳內(nèi)燈火輝煌，蕭景珩一襲玄色錦袍，
俊美如謫仙。他身旁的柳如玥穿著華貴的絳紅色衣裙，正嬌笑著為他斟酒。柳如玥眼尖，
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她：“陛下，楚姐姐來了?！笔捑扮褶D(zhuǎn)頭，目光在楚明纓身上停留了一瞬，
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隨即恢復(fù)平靜：“既然來了，就入席吧?！背骼t剛要邁步，
忽聽門外侍衛(wèi)高聲通報：“北溟王到——”殿內(nèi)頓時一片騷動。蕭景珩面露喜色，
親自起身相迎。一位身材魁梧的外族男子大步走入，正是蕭景珩想要交好的北溟國君主。
兩人又是客套又是恭維，酒過三巡，
北溟王忽然道：“久聞大夏皇帝于微末時結(jié)交一位民間女子，此后與她相扶相知，甚是感佩，
想必故事中的奇女子就是這位美人吧？”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玥身上。柳如玥一怔，
有些局促地垂下頭。她恨恨地捏緊拳頭，暗氣楚明纓那些年的出風(fēng)頭。蕭景珩遲疑片刻，
竟接話道：“正是，如玥與朕共患難多年，若無她，便無今日的蕭景珩?！北变橥觞c點頭，
又蹙眉道：“不對啊，我怎么聽說那姑娘姓楚？
”蕭景珩不緊不慢道：“之前是楚家女冒領(lǐng)如玥的身份，怪朕識人不清，被其蒙騙，
才叫如玥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薄安贿^幸虧朕及時清醒，那陰毒的楚氏一族已全部伏誅。
”楚明纓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她?！斑@位是？”北溟王問道。
柳如玥趁機道：“陛下仁慈，實乃大夏萬民，也是臣妾之福。
”北溟王一雙小眼在楚明纓身上打量了一圈，不懷好意道：“樣貌倒是生得不錯，
能叫大夏皇帝被騙的，必有過人之處，不如讓其獻(xiàn)舞一支，為宴席助興？
”蕭景珩看向楚明纓，眼中是無聲的威脅。楚明纓緩緩站起，
蒼白的面容上依舊平靜無波：“好。”她解下腰間軟帶，向侍衛(wèi)借了佩劍。
樂師奏起激昂的曲調(diào)，楚明纓手腕一翻，劍光如雪。每一個轉(zhuǎn)身，每一個躍起，
都帶著說不盡的哀傷與憤怒。劍鋒劃過空氣，發(fā)出凄厲的嘯聲。忽然，
她胸口處的衣衫滲出血跡，傷口崩裂了。但楚明纓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劍舞越發(fā)凌厲。
最后一式，她旋身而起，劍尖直指蕭景珩，在距離他咽喉三寸處戛然而止。滿座皆驚，
侍衛(wèi)們紛紛拔刀。楚明纓卻淡漠收劍：“獻(xiàn)丑了?！北变橥趼氏裙恼疲骸昂脛ξ?！雖為女子，
卻有壯士之風(fēng)！”他轉(zhuǎn)向蕭景珩：“皇帝陛下，可否將其贈于我？”蕭景珩面色陰沉，
唇線繃得僵硬：“并非朕不舍，而是還需留著她為如玥解咒，叫北溟王失望了。
”北溟王連喊了兩聲可惜，倒也沒有追著討要。蕭景珩冷聲呵斥楚明纓：“朕的生辰，
你卻流血，當(dāng)真好不晦氣，滾回你的冷宮去！”楚明纓不跪不叩，起身便走。
單薄的背影全是漠然。7生辰宴之后，蕭景珩忙于政事，沒空理會冷宮的楚明纓，
楚明纓依舊每日被取血，心口的傷已失去知覺，全靠一股信念支撐著。這一日，
取血的太醫(yī)沒有來，卻來了一隊鐵甲森森的侍衛(wèi)?！胺畋菹铝睿瑤С锨巴?。
”柳如玥被封為貴妃后，蕭景珩竟將柳氏父母的墳?zāi)惯w到了皇陵。楚明纓被押到了皇陵內(nèi)，
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負(fù)手而立的蕭景珩，他的身側(cè)，依舊是一身華服的柳如玥。
一旁的欽天監(jiān)術(shù)士正在作法，桃木劍挑起符紙，口中念念有詞。
蕭景珩輕輕看了楚明纓一眼：“近日如玥時常做噩夢，術(shù)士說是楚家惡鬼在尋仇。
”“你是楚氏一族唯一的后人，需將你封棺七日，方可鎮(zhèn)住楚家惡靈?！背骼t聽明白了，
這是取血取膩了，換成要將她活活封棺！她忽然笑出聲：“蕭景珩，我當(dāng)年真是瞎了眼，
竟會看上你！”“瞧瞧你如今的樣子，堂堂一國之君，卻聽信讒言，殘害忠良踐踏真心。
”“我真后悔??！我當(dāng)初就不該救你！”“楚明纓！”蕭景珩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們楚家滿門奸佞，你以為裝出這副清高模樣，
就能掩蓋楚家的狼子野心？”“我當(dāng)初就不該心軟留你一命！
你們楚家人骨子里流的都是反叛的血，你接近朕根本就是為了算計！
”楚明纓掙開他的手：“原來，你是這般想的，難怪啊難怪。”“蕭景珩，我們的相識，
就是一場錯誤?！泵髅饕呀?jīng)沒有了情感，可兩行淚水卻不聽話地落下了眼眶。
蕭景珩不由怔住了。柳如玥見狀，忙道：“陛下，時辰要到了。”這句話仿佛驚醒了蕭景珩，
他眼中最后一絲波動歸于冰冷：“楚明纓，朕給過你太多機會。
”他轉(zhuǎn)身對術(shù)士揮手：“行刑?！彼母^黑狗血的桃木釘被呈上來，
侍衛(wèi)將她壓在了冰冷的石磚上。第一根釘刺入手腕，楚明纓咬碎了嘴唇。她死死盯著蕭景珩，
眼里蔓延一片血霧。第二根釘穿入腳踝，她喉間溢出幼獸般的嗚咽，
術(shù)士立刻用浸了朱砂的布條堵住她的嘴。當(dāng)?shù)谌旇忂M肩胛時，
蕭景珩突然抬手：“可以了?！绷绔h拽住他的袖子：“陛下，術(shù)士說了，四釘缺一不可，
否則鎮(zhèn)不住怨氣……臣妾也心疼楚姐姐，可皇嗣要緊啊?！笔捑扮癖臣挂唤?/p>
吐氣道：“繼續(xù)?！弊詈笠桓夷踞斬灤┫ドw，楚明纓瞳孔渙散了。她被抬進石棺，
血在青石上拖出蜿蜒的痕。封棺前，老匠人顫抖著又問：“陛下，當(dāng)真要活埋？
”蕭景珩看向如同血人的楚明纓，猶豫了。柳如玥立刻道：“楚氏血脈通陰陽，
他們都會龜息術(shù)，七日死不了。”蕭景珩沉默半晌，點點頭：“如玥要緊，封棺罷。
”棺蓋合攏的瞬間，楚明纓透過縫隙看到蕭景珩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同一時刻，
視野中的反噬大陣，終于填上了最后一筆。楚明纓發(fā)出破碎的悶笑，
咳出的血濺上了冷白的臉。凄艷，狠戾。子時。棺木不遠(yuǎn)處傳來巖石的碎裂聲。
楚明纓幾近模糊的意識瞬間清醒。她牽起一抹笑，耐心地等待著。沒多久，棺蓋被大力破壞，
發(fā)出咔咔聲。砰！一息之間，月光如冷水潑進棺內(nèi)。楚明纓模糊看到青禾的臉。
那已經(jīng)不能算人臉了，木偶關(guān)節(jié)般的裂紋遍布肌膚。青禾拔出她關(guān)節(jié)里的桃木釘，每拔一根，
她空洞的眼眶就流下一行血淚?？懿粫f話，可她仍遵循本能地愛她。
楚明纓伸手抹去青禾面頰上的潮濕：“別哭，要笑。”她趴在青禾的背上，
一路闖進皇室祠堂。只一眼，楚明纓就看出了蕭家龍脈的位置。
她將四根浸滿血的桃木釘統(tǒng)統(tǒng)扎入龍脈氣眼，隨后笑了?！笆捑扮?，我要你看著，
你們蕭家的江山，將如何一寸寸化為焦土?！?夜色沉沉，燭火搖曳。蕭景珩坐在御案前，
眉頭微皺。他的心口莫名發(fā)緊，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撕扯著五臟六腑。
柳如玥從身后環(huán)住他的脖頸，柔若無骨的身子貼上來：“陛下，這么晚了，您還不歇息嗎？
”蕭景珩閉了閉眼，壓下那股煩躁：“朕還有政務(wù)。
”柳如玥委屈道：“自從楚姐姐被封棺后，您就總是這樣，對臣妾愛答不理的，
您是不是在責(zé)怪臣妾啊?！笔捑扮裰讣庖活D。他放下筆，語氣微冷：“朕說了，朕只是累了。
”柳如玥眼眶一紅：“您是不是不愛臣妾了？”蕭景珩盯著她梨花帶雨的臉，忽然覺得陌生。
他想起楚明纓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冰冷、絕望，卻又帶著嘲諷。他晃晃頭，
終究還是放軟了語氣：“朕只是擔(dān)心你腹中的孩子，別多想?！绷绔h破涕為笑，
依偎進他懷里，可蕭景珩卻覺得胸口愈發(fā)窒悶。轟?。∫坏荔@雷劈落，緊接著，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蕭景珩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雨。好像有人捅破了天一樣?！盎柿甑貏莸屯?，
這么大的雨……”蕭景珩眉頭緊鎖，轉(zhuǎn)身厲聲喝道，“來人！立刻去皇陵看看！
”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可不到半個時辰，便渾身濕透地沖了回來：“陛下！不好了！
皇陵后山塌了半邊，陵墓、陵墓被埋了！”蕭景珩瞳孔驟縮，他顧不得披上外袍，
直接沖進雨幕中?！氨菹?！您不能淋雨?。 绷绔h在身后尖叫，可蕭景珩充耳不聞。
他踉蹌著登上后山，入目是一片狼藉。山體滑坡，巨石滾落，
原本莊嚴(yán)的皇陵此刻被泥土和碎石掩埋了大半。“挖！立刻給朕挖！
”“楚明纓還被關(guān)在棺里，快把她找出來！”禁衛(wèi)軍不敢怠慢，紛紛動手挖掘。
蕭景珩站在雨中，渾身冰冷。柳如玥撐著傘，也趕來了：“陛下——”她看到皇陵的慘狀，
也是一愣，隨即唇角微微上揚，眼底閃過一絲惡毒的快意。蕭景珩恰在這時回過頭，
將她的這副表情看了去。蕭景珩的心臟咯噔一跳。在他的認(rèn)知中，
柳如玥一直都是善良又溫柔的。他何時見過她這般狠毒陰險的樣子？蕭景珩的心猛地往下沉。
柳如玥察覺到他的異樣，連忙換上擔(dān)憂的神色：“陛下？”“您臉色好差，是不是著涼了？
”蕭景珩閉了閉眼，壓下那股寒意。“沒事?！被蛟S只是他看錯了呢？他把柳如玥勸了回去，
轉(zhuǎn)頭又召來了心腹近侍?！叭ゲ椴榱螘r日的舉動，尤其是她和楚明纓的事。
”近侍領(lǐng)命退下，蕭景珩獨自站在雨中，焦躁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這塊玉佩是楚明纓當(dāng)年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她輕描淡寫地告訴他，玉佩上附著了祝福之力，
可溫養(yǎng)心脈。蕭景珩也曾一直愛惜地帶在身上。直到柳如玥向他揭發(fā)了楚家人的真面目，
他才把玉佩丟去了角落。今日把楚明纓封入棺中后，他就重新找出來戴了起來。蕭景珩想，
等七日過去，楚明纓從皇陵出來，看到他戴著這塊玉，應(yīng)該會很高興吧？
蕭景珩忍不住厲聲催促：“動作利索些，趕緊把人找到來！”話音剛落，咔地一聲。
玉佩毫無征兆地四分五裂。9蕭景珩怔住，俯身去撿?？芍讣鈩偱龅剿槠?/p>
那玉便徹底化作了齏粉。蕭景珩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硬了。此時，他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得趕緊回宮。去把楚明纓送他的東西找出來。隨便哪件都行?！皝砣?！”蕭景珩聲音發(fā)顫，
“傳朕旨意，加派人手，必須把棺槨挖出來！”蕭景珩跌跌撞撞跑回寢殿，翻箱倒柜地尋找。
楚明纓送過他很多東西。香囊、字畫、甚至她親手折的紙鶴……蕭景珩曾經(jīng)珍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