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亡妻之衣新婚夜,督軍要我穿上亡妻的舊旗袍?!霸绿南矚g乖順的,你要學她。
”他捏著我下巴說。鏡中倒影突然對我眨眼:“戌時后禁照鏡,否則會變成下一個她。
”我撕碎《姨太太守則》,血字尖叫著爬滿墻壁。>當秦錚的軍刀刺穿我肩膀時,
我終于想起——>十年前杏花樹下許諾娶我的少年,早被他自己做成了困住亡妻的祭品。
---紅。入眼全是濃稠到化不開的紅。龍鳳喜燭的火苗在描金繪彩的燭臺上不安分地跳躍,
將滿室猩紅的綢緞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池??諝饫飶浡鹉佭^頭的熏香,
混雜著新木家具刺鼻的桐油氣味,沉沉地壓在人胸口,幾乎令人窒息。
我端坐在那張鋪著百子千孫被的雕花拔步床上,頭頂沉重的赤金點翠鳳冠,壓得頸骨生疼。
眼前垂下的流蘇隨著每一次細微的呼吸輕輕晃動,切割著那片令人眩暈的紅光。
門軸發(fā)出一聲沉悶冗長的“吱呀——”,像垂死野獸的嘆息。
沉重的軍靴踏在光潔如鏡的水磨金磚地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壓迫的“咔、咔”聲,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繃緊的心弦上。那聲音在寂靜得可怕的婚房里回蕩,越來越近,
最終停在床前。覆蓋在眼前的紅綢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猛地扯下。光線驟然刺入,
我不由得瞇了瞇眼。秦錚就站在咫尺之外,一身筆挺的墨綠色呢料軍裝,
肩章上的將星在燭光下閃著冷硬的寒芒。他很高,身形挺拔如出鞘的利刃,
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那張臉依舊有著少年時熟悉的輪廓,卻像是被冰水浸透了的石雕,
線條冷硬,毫無暖意。深邃的眉眼間凝著一層終年不化的寒霜,唇線抿得死緊,
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殺伐之氣。他垂著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像在看新婚的妻子,更像是在審視一件新購的、需要驗看成色的貨物?!疤K晚。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每一個字都砸在凝固的空氣里,冷得徹骨,“從今天起,你就是秦家的二姨太?!睕]有詢問,
沒有溫情,只有冰冷的宣告。他的視線緩緩下移,
落在我身上那件過分寬大、不合時宜的旗袍上。那是一件極舊了的絲絨旗袍,深沉的墨綠色,
領口、袖口和下擺處,用極細的金線繡著繁復的西番蓮紋樣。針腳細密,
看得出曾經價值不菲,只是如今光澤黯淡,絲絨的表面甚至有些地方起了毛球,
透著一股掩不住的陳舊氣息。這是林月棠的舊衣。
秦錚那位早逝的、被整個督軍府奉若神明的原配夫人。“這身衣裳,”他再次開口,
語氣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緊的審視,“月棠穿,最是合襯。你穿著,
倒顯得空落?!彼哪抗庀癖涞奶结槪谖夷樕襄已?,“臉盤也小了些,不夠豐潤。
”他俯下身,帶著硝煙和皮革氣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帶著薄繭的指腹毫不憐惜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強迫我抬起頭,
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眸子。燭光在他眼底跳躍,卻照不進一絲光亮。
“月棠喜歡乖順的,聽話的?!彼穆曇魤旱酶停恳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扎進我的耳膜,“你要學她。學得像些?!鼻韬捅涞膽嵟查g沖垮了麻木的堤壩,
在胸腔里洶涌激蕩。我猛地一掙,想甩開他的鉗制,下巴卻被他捏得更緊,痛得眼前發(fā)黑。
學她?學那個占據了他全部心神、連死了都要用陰影籠罩我的女人?憑什么!
就在這窒息的僵持中,我眼角的余光,
不受控制地掃過幾步之外那面巨大的、鑲嵌在繁復紫檀木框里的落地穿衣鏡。
鏡面打磨得極其光滑,清晰地映照著婚房內奢靡又詭異的景象:燃燒的紅燭,
鋪天蓋地的紅綢,穿著舊衣的我,以及那個捏著我下巴、一身冷硬軍裝的男人。
一切都清晰得過分。然而,就在這一瞥之間,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征兆地順著我的脊椎急速竄上,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鏡子里,
那個穿著墨綠舊旗袍的“我”,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詭異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露出了一個與此刻我屈辱憤怒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極其溫婉柔順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笑容。
那笑容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但就在那笑容消失的瞬間,鏡中“我”的嘴唇,
無聲地、清晰地翕動起來。沒有聲音,只有冰冷的口型,一字一頓,如同最惡毒的詛咒,
直接烙印進我的腦海深處:【戌時后,禁照鏡?!俊痉駝t,會變成下一個她。
】“呃……”一聲短促的抽氣聲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擠出,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胸骨。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
只留下刺骨的冰冷和麻痹感從指尖蔓延開來。秦錚似乎察覺到了我瞬間的僵硬和劇變的神色。
他捏著我下巴的手微微松了些許力道,濃黑如墨的劍眉蹙起,冷厲的目光掃過我的臉,
又順著我驚駭欲絕的視線投向那面鏡子。鏡子里,只有面色慘白、眼神驚恐的我,
和一個神情冷峻、帶著一絲探究不耐的秦錚。方才那詭異的笑容和無聲的警告,
如同被抹去的水痕,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看什么?
”秦錚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冷得像冰錐。我猛地收回目光,
用力地、幾乎要將脖子扭斷般垂下頭,死死盯著自己交疊在膝上、指尖掐得泛白的手。
冰冷的恐懼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毒蟲,沿著四肢百骸啃噬著我的神經。戌時……戌時后禁照鏡?
否則……會變成下一個林月棠?那無聲的警告在腦海里瘋狂回響,
每一個字都帶著不祥的寒意。“沒……沒什么?!蔽衣犚娮约旱穆曇粼诎l(fā)抖,
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燭光……晃了眼?!鼻劐P盯著我看了片刻,
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靈魂深處。最終,他冷哼了一聲,
松開了鉗制我下巴的手,那冰冷的觸感卻仿佛烙印在了皮膚上。他直起身,
居高臨下地睨著我,語氣恢復了那種毫無波瀾的命令式:“既是累了,早些歇著。
明日卯時起身,福伯會交代你規(guī)矩?!? 鏡中詛咒他不再看我,轉身走向外間。
沉重的軍靴聲再次響起,最終消失在門外。門被無聲地合上,隔絕了他帶來的壓迫,
卻將更深沉、更粘稠的詭異和恐懼鎖在了這間被紅色淹沒的婚房里。
戌時……戌時……我僵硬地坐在床沿,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梳妝臺。
那面水銀鏡在搖曳的燭光下閃著幽微的光。剛才的一切,是幻覺嗎?
是連日來的屈辱和恐懼壓垮了神經產生的臆想?可那鏡中倒影的笑容和無聲的警告,
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冰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感。
秦錚那句“學她”如同附骨之蛆,在耳邊反復回響。學林月棠?學她什么?學她如何死去嗎?
婚房里的紅燭似乎燃燒得更旺了,火苗不安地扭動著,
將墻壁上那些繁復的雕花投影拉長、扭曲,如同無數(shù)只蠢蠢欲動的鬼爪。
甜膩的熏香混合著桐油味,越發(fā)濃重,沉沉地壓下來。我猛地站起身,
幾乎是踉蹌著沖向那張紫檀木的梳妝臺。不是為了照鏡子,
而是為了確認——確認剛才那恐怖的一幕是否真的存在過。
冰涼鏡框的瞬間——“當——當——當——”沉悶、悠長、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感的鐘聲,
毫無預兆地從督軍府深處的某個角落傳來,穿透層層墻壁,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婚房里。
九下。戌時到了。伸出的手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灼傷,猛地縮了回來。
指尖甚至能感覺到從那鏡面方向傳來的、一股陰寒刺骨的涼意。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隨即又瘋狂地撞擊著胸腔。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面仿佛潛藏著怪物的鏡子上撕開,一寸寸挪開,轉向別處。
目光落在梳妝臺上那本同樣覆蓋著猩紅綢緞的冊子上。它靜靜地躺在那里,
封面上幾個燙金的大字在燭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秦府姨太太守則》。
秦錚的話再次冰冷地響起:“福伯會交代你規(guī)矩?!?這本冊子,就是我的牢籠,我的枷鎖。
一股混雜著恐懼、屈辱和破罐破摔的狠厲猛地沖上頭頂。去他的規(guī)矩!去他的林月棠!
去他的秦錚!我受夠了!我一把抓過那本沉重的守則,猩紅的綢緞封面觸手冰涼滑膩,
如同某種冷血動物的皮。我甚至沒有翻開,用盡全身力氣,
十指摳進堅硬的硬紙封面和厚實的冊頁里——“嗤啦——!
”刺耳的、布帛撕裂般的聲響在死寂的婚房里炸開!
猩紅的綢緞封面被硬生生撕開一道猙獰的口子,露出里面暗黃色的內頁。
厚實的冊頁也被我粗暴地扯開、撕裂!紙頁翻卷著,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我準備將這代表無盡屈辱的牢籠徹底撕成碎片,發(fā)泄心中淤積的恐懼與憤怒時,
異變陡生!被我撕開的冊頁斷口處,沒有紙屑紛飛,也沒有墨跡散亂。
一股粘稠、濃烈、散發(fā)著鐵銹般甜腥味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汩汩地涌了出來!那不是墨水。
是血!深紅近黑的血漿,像是有生命般,迅速在撕裂的紙頁斷口處匯聚、滴落,
砸在光滑的紫檀木梳妝臺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緊接著,
更詭異、更令人頭皮炸裂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被撕開的、沾染了血跡的紙頁斷口邊緣,
那些原本印刷著工整鉛字的空白處,無數(shù)細密的、深紅色的、如同血管般扭曲蠕動的字跡,
憑空浮現(xiàn)出來!它們像是擁有獨立意識的活物,從撕裂的傷口里爭先恐后地“生長”出來,
瘋狂地蔓延、爬行、交織!
【撕毀守則者……】【永墮……】【不得……】這些血字斷斷續(xù)續(xù),意義不明,
卻散發(fā)著最純粹的惡意和詛咒。它們不僅爬滿了破碎的冊頁,
甚至像活著的藤蔓、扭動的蛆蟲,順著梳妝臺的桌面邊緣蔓延而下,
向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向著墻壁、向著……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鏡飛速爬去!更可怕的是,
一種極其尖銳、極其凄厲、非人非獸的尖嘯聲,猛地從那些瘋狂蔓延的血字中爆發(fā)出來!
那聲音仿佛無數(shù)冤魂在同時哀嚎,帶著穿透耳膜的瘋狂和怨毒,瞬間充斥了整個婚房,
狠狠撞擊著我的鼓膜和靈魂!“啊——?。?!”我再也無法抑制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手中的守則殘頁如同燒紅的烙鐵般被我甩脫出去。它“啪”地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那些瘋狂蔓延的血字卻并未停止,依舊在木地板上蜿蜒出詭異的痕跡,
那尖銳的嘯叫聲更是如同實質的針,狠狠刺入我的大腦!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我淹沒。這不是幻覺!這宅子,這守則,這鏡子……都不對勁!它們都是活的!
是吃人的怪物!逃!必須逃!3 血字尖叫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黑暗。
我再也顧不上什么規(guī)矩,什么督軍夫人,只想立刻、馬上逃離這個被紅色詛咒的恐怖房間!
我踉蹌著轉身,沖向緊閉的婚房大門。那扇沉重的、雕刻著龍鳳呈祥圖案的楠木門,
此刻仿佛成了通往生路的唯一希望。手,冰冷顫抖的手,終于抓住了冰涼光滑的黃銅門把手。
我用力擰動,向外推去——紋絲不動。門,被從外面鎖死了!“不……開門!開門啊!
” 絕望瞬間攫住了心臟,我發(fā)瘋般地拍打著厚重的門板,掌心傳來麻木的痛感。
門外是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回應。那尖銳的血字嘯叫仿佛更響了,
如同附骨之蛆鉆入腦海。就在這絕望的拍打中,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見了那面巨大的落地鏡。
鏡子里,那個穿著墨綠舊旗袍的“我”,此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但她的眼睛,那雙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穿透鏡面,死死地“盯”著真實的我。
更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她的嘴角,正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詭異的速度,向上拉扯著,
勾勒出一個無聲的、冰冷至極的、充滿嘲弄意味的笑容。而她身后的背景,
那片原本應該映照著婚房內景的鏡中世界,
此刻正被無數(shù)瘋狂扭動、如同血管脈絡般的深紅血字迅速覆蓋、吞噬……“呃啊——!
” 極致的恐懼終于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雙腿一軟,沿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
冰冷的地磚寒意透骨,卻遠不及心中那滅頂?shù)目謶帧D晴R中倒影無聲的嘲笑,像一把鈍刀,
反復切割著我緊繃的神經。血字在蔓延,嘯叫在持續(xù),鏡子在獰笑……這間婚房,
正在變成一個活生生的地獄。我蜷縮在門邊,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逃不出去,外面是鎖死的門,里面是步步緊逼的詭異。怎么辦?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房間,最終落在了那張巨大的雕花拔步床上。
厚重的百子千孫被鋪得整整齊齊。床下……床下!
一個荒誕卻帶著一線生機的念頭猛地竄了出來。床下!躲進去!
至少……至少暫時避開那面恐怖的鏡子和滿地蔓延的血字!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向那張大床。厚重的床帷垂落下來,
像一道猩紅的屏障。我顧不上儀態(tài),猛地掀開一側的帷幔,毫不猶豫地一頭鉆進了床底。
冰冷的、積著薄灰的木地板緊貼著我的身體和臉頰,帶著一股陳年的木料和塵土混合的氣息。
眼前瞬間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從床帷縫隙透進來的些許搖曳燭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蜷縮著,緊緊抱住自己冰冷的膝蓋,將身體盡可能地向床底最深處、最黑暗的角落縮去。
粗重的喘息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灰塵的嗆人味道。耳朵卻豎得筆直,
捕捉著床帷外房間里的任何一絲動靜。那尖銳的血字嘯叫聲似乎被厚重的床帷隔絕了一些,
變得沉悶而遙遠,但依舊如同背景音般持續(xù)不斷地折磨著神經。
我能想象那些深紅的字跡正在房間的地面、墻壁、甚至天花板上瘋狂地蔓延、交織,
如同活物的血管網絡。時間在死寂和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難熬。
我死死盯著床帷縫隙透進來的那點微光,生怕下一刻,
如一只爬滿血字的手……或者一張倒掛著、帶著詭異笑容的臉……會突然出現(xiàn)在那縫隙之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長達幾個小時,外面的聲音漸漸起了變化。
那持續(xù)不斷的尖銳嘯叫,不知何時減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極其細微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沙沙”聲。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爪子,
在光滑的地磚上輕輕刮擦、移動。又像是無數(shù)紙張的碎片,被無形的風卷起,在地面上拖行。
緊接著,是腳步聲。不是秦錚那種沉重、規(guī)律的軍靴聲。這腳步聲很輕,非常輕,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它在房間內緩慢地移動著,走走停停,似乎在仔細地搜索著什么。
每一次停頓,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它停在了梳妝臺附近。
我聽到極輕微的、類似于翻動紙張的“窸窣”聲。是在收拾那本被我撕碎的守則殘頁嗎?
還是在檢查那些蔓延的血字?然后,腳步聲又移動了。這一次,它向著床邊靠近了!
“沙……沙……” 細微的刮擦聲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
緊貼在皮膚上。我屏住呼吸,連牙齒都不敢再打顫,整個人蜷縮在床底的塵埃里,
僵硬得像一塊石頭。腳步聲停在了床邊。就在我的頭頂上方。
我能感覺到那無形的、冰冷的注視,穿透了厚厚的床板和被褥,落在我藏身的這片黑暗角落。
時間仿佛凝固了。漫長的死寂。只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里瘋狂鼓噪。然后,
腳步聲再次響起。它繞著大床,緩慢地、極其有耐心地走了一圈。
每一步都踏在我的神經末梢上。最終,腳步聲停在了床尾的位置。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來對抗尖叫的沖動。它發(fā)現(xiàn)了?它要鉆進來?
就在我?guī)缀跻贿@無聲的恐怖逼瘋時,腳步聲終于再次移動了。它離開了床邊,
向著房門的方向走去。接著,是輕微的“咔噠”一聲,像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門軸轉動,
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腳步聲和那細微的“沙沙”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門外。
4 蠟像家族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直到確認外面徹底恢復了死寂,
我才敢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松開捂住嘴巴的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又被我強行壓抑下去,變成痛苦的悶哼。
它走了?那個在戌時之后出現(xiàn)、收拾殘局的東西……是什么?是福伯?
還是……更可怕的存在?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而來,但恐懼并未散去,
反而更深地扎根在心底。這宅子,遠比我想象的更加詭異。林月棠的陰魂不散,
秦錚的冷酷無情,這本會流血尖叫的守則,戌時后不能照鏡的警告,
以及這個深夜前來、如同幽靈般的東西……我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床底,
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督軍府,就是一座精心布置的活人墓穴。而我,蘇晚,
這個被強娶來的、穿著亡妻舊衣的“二姨太”,不過是這座墳墓里最新鮮的祭品。
林月棠的陰影,正從每一寸空氣、每一件物品中滲出,冰冷地纏繞上我的脖頸,
要將我徹底拖入她那早已腐朽的、規(guī)則森嚴的死亡世界。而我,絕不要變成下一個她!絕不!
七日后,回門的日子。天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仿佛一塊巨大的、吸飽了水的骯臟抹布。沒有一絲風,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彌漫著江南黃梅天特有的、混雜著泥土腥氣和朽木味道的潮氣。
督軍府那輛漆黑的斯蒂龐克轎車碾過濕漉漉的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車窗外灰暗的街景飛速倒退,如同褪了色的舊照片。我坐在后座,
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而輕微晃動。身上依舊是那件不合身的墨綠色舊旗袍,
冰涼的絲絨緊貼著皮膚,吸飽了車內的濕冷空氣,沉甸甸的。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膝上一個同樣陳舊的絲絨手袋——這也是林月棠的遺物,
福伯一早派人送來的,不容拒絕。手袋的搭扣有些松了,
指尖能觸到里面放著的幾張薄薄的、印著秦錚印章的銀票。這是“回門禮”,
秦錚自然不會親自來,只派了兩個面目冷硬的衛(wèi)兵跟著。
車子在蘇家那座熟悉的、白墻黑瓦的院門前停下。院墻比記憶中斑駁了許多,
墻頭枯黃的野草在濕氣中耷拉著腦袋。那兩扇熟悉的黑漆木門緊閉著,
門環(huán)上落著一層薄薄的灰。心,毫無緣由地沉了一下。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來。“太太,到了?!彼緳C的聲音平淡無波。
我深吸了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推開車門。雙腳踩在濕滑的青石板上,
寒意透過薄薄的鞋底直往上鉆。身后兩個衛(wèi)兵如同鐵塔般矗立,沉默地散發(fā)著無形的壓力。
走到緊閉的門前,我抬起手,指節(jié)敲在冰冷的黑漆木門上。“篤、篤、篤。
”聲音空洞地回蕩在寂靜的巷子里,沒有回應。“爹?娘?是我,晚兒回來了!
” 我提高了聲音喊道,喉嚨有些發(fā)緊。依舊是一片死寂。
只有巷子深處不知誰家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犬吠。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漫過心頭。
我加大了敲門的力度,手掌拍在門板上發(fā)出“啪啪”的悶響:“開門?。∈俏?!晚兒!
”還是沒有絲毫動靜。身后的衛(wèi)兵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沉聲道:“太太,
讓開些?!彼鸫┲林剀娧サ哪_,猛地朝那黑漆木門踹去!“砰——!”一聲巨響!
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兩扇門板被粗暴地踹開,向內猛地蕩去,重重撞在兩側的墻壁上,
又反彈回來,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搖晃聲。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撲面而來。不是預想中家的味道,
也不是江南老宅慣有的淡淡霉味。
那是一種……極其古怪的、混合著濃郁石蠟和某種甜膩花香的氣息。濃郁得幾乎令人作嘔。
我站在洞開的門口,午后天光被鉛灰的云層過濾,吝嗇地灑進昏暗的廳堂。眼前的景象,
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四肢百骸一片冰冷,連呼吸都停滯了。正廳里,爹、娘,
還有我那個才十四歲、性子跳脫的小弟蘇文,都在。他們端坐在各自慣常的位置上。
爹坐在他常坐的那張?zhí)珟熞紊?,手里甚至還端著那把他心愛的紫砂壺,壺嘴微微傾斜,
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出茶水。娘坐在爹旁邊的繡墩上,側著身子,手里拿著一件小弟的舊褂子,
針線還別在衣襟上,似乎正在縫補。小弟蘇文則坐在門檻邊的小馬扎上,
手里托著他最喜歡的蛐蛐罐,罐蓋掀開一條縫,他正低著頭,
仿佛在專注地看著罐子里的小蟲。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生活”。
除了……他們所有人,從頭到腳,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光滑的、顏色不自然的蠟!
那蠟色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毫無生氣的黃白色,像劣質的油脂凝固了。
蠟層完美地覆蓋了他們的皮膚、頭發(fā)、衣物,
甚至爹手中的紫砂壺、娘手里的針線、小弟托著的蛐蛐罐,
都像是被這凝固的蠟液包裹、同化了一般,泛著同樣的油潤光澤。他們的五官被蠟封住,
凝固在一種極其平和、甚至帶著一絲安詳?shù)谋砬樯希路鹬皇嵌虝旱叵萑肓顺了?/p>
三具人形的蠟像,無聲無息地坐在那里,
構成了一幅極端詭異、令人毛骨悚然的“家庭”畫面。那濃郁的蠟味和甜膩花香,
正是從他們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啊……” 一聲短促到極致的、破碎的抽氣聲從我喉嚨里擠出,
隨即被巨大的恐懼死死扼住。我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
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fā)黑。蠟……蠟像?
我的家人……都變成了蠟像?是誰干的?秦錚?為了懲罰我撕毀守則?
還是……這宅子本身那無處不在的詭異規(guī)則?就在這極致的驚恐和眩暈中,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廳堂側面通往內院的月洞門處,一道影子!
5 西廂禁地一道穿著淡青色旗袍的、女人的影子!身形纖細,長發(fā)松松挽起,
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側影輪廓,一閃即逝!林月棠!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的信子,
瞬間舔舐過我的神經。是她!一定是她陰魂不散!是她害死了我的家人!
滔天的恨意瞬間壓倒了恐懼,燒灼著五臟六腑。“站?。 ?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
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尖叫,猛地推開擋在身前、同樣被眼前景象驚得有些愣神的衛(wèi)兵,
發(fā)瘋般地朝著那月洞門沖了過去!“太太!” 衛(wèi)兵驚怒的喊聲在身后響起。我充耳不聞,
眼中只有那消失的青色身影和月洞門后幽深的回廊。沖進回廊,光線驟然昏暗下來。
雕花的木窗欞將灰暗的天光切割成碎片,投下斑駁的光影?;乩惹郏諢o一人。
只有我的腳步聲在寂靜中急促地回響。追到哪里去了?內院?廂房?我喘息著,
目光焦急地掃視著兩側緊閉的房門。突然,左側一扇虛掩著的房門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我未出嫁前住的閨房!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預感驅使著我。
我猛地推開那扇虛掩的房門——房間里陳設依舊,卻落滿了灰塵。
梳妝臺、繡架、小床……都蒙著一層灰蒙蒙的死氣。而在梳妝臺前,背對著門口,
靜靜地立著一個穿著淡青色旗袍的身影!正是剛才驚鴻一瞥的影子!
她面對著梳妝臺上那面蒙塵的水銀鏡,一動不動?!傲衷绿模 ?我嘶聲喊著,
胸中的恨意如同火山噴發(fā),“是你!是你害死了他們!我要你償命!
”我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伸手就朝那青色身影的肩膀抓去!手指觸到的,
卻是一片冰冷堅硬的瓷感!那“人”被我這一抓,身體晃了晃,
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了過來。一張臉,
一張極其美麗、卻毫無生氣、同樣覆蓋著厚厚黃白色蠟層的臉!蠟封的五官精致,
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和林月棠遺像上如出一轍的、溫婉嫻靜的笑意。這赫然也是一尊蠟像!
一尊穿著林月棠慣常衣著的蠟像!它就立在我的舊梳妝臺前,對著那面蒙塵的鏡子,
仿佛一個永恒守望的幽靈。而我剛才在回廊看到的那個一閃而逝的“活”的影子……是什么?
極致的荒謬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踉蹌著后退,
后背撞上了冰冷的門框。絕望和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為什么?
為什么連我家都不放過?為什么連我最后的念想都要摧毀成這副鬼樣子?淚水洶涌而出,
模糊了視線。我靠著門框,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就在這崩潰的邊緣,
模糊的淚眼無意識地掃過梳妝臺上那面蒙塵的鏡子。鏡面映照出我此刻狼狽哭泣的身影,
以及身后那尊林月棠蠟像模糊的輪廓。然而,就在下一秒——鏡子里,
那個正在哭泣的“我”,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詭異地向上彎起。
露出了一個和林月棠蠟像臉上那溫婉嫻靜、此刻卻顯得無比陰森的笑容,一模一樣的弧度!
這笑容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但緊接著,鏡中“我”的嘴唇,再次無聲地翕動起來,
沒有聲音,只有冰冷的口型,如同上一次在督軍府婚房鏡中看到的那樣,一個字一個字,
清晰地烙印進我混亂的意識:【子時后,禁入西廂。】【否則,將永留此間。
】“嗬……” 我倒抽一口冷氣,所有的哭泣和嗚咽瞬間卡在喉嚨里,
只剩下恐懼帶來的窒息感。鏡中的警告!又是它!西廂?永留此間?
像我的家人一樣……變成蠟像嗎?就在這時,
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衛(wèi)兵冷硬的聲音:“太太!此地不宜久留!督軍吩咐,
探視完畢即刻回府!”衛(wèi)兵強硬地“護送”著我,
幾乎是半拖半架地將失魂落魄的我塞回了那輛冰冷的斯蒂龐克轎車。
蘇家那扇被踹開的黑漆大門在我眼前迅速遠去,門洞內三尊凝固的蠟像身影,
如同烙印般刻在視網膜上,揮之不去。濃烈的蠟味和花香似乎還縈繞在鼻端,
混合著轎車內皮革和機油的氣味,令人作嘔。鏡中那個無聲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
在腦海里反復回響:【子時后,禁入西廂。否則,將永留此間。
】西廂……蠟像……永留此間……冰冷的字眼像毒蛇,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6 子時驚魂回到督軍府,那座奢華又陰森的洋樓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等待著它的祭品。
秦錚依舊不見蹤影。福伯那張布滿褶皺、永遠帶著程式化笑容的臉出現(xiàn)在門廳,
如同一個精準的提線木偶。“二太太辛苦了。”他的聲音平淡無波,
渾濁的老眼在我慘白的臉上掃過,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我剛剛經歷的只是一次尋常的串門。
“督軍軍務繁忙,今日不得空見您。老奴已吩咐廚房備了安神的湯水,太太用了早些安置吧。
”安置?回到那個血字尖叫、鏡中藏鬼的婚房?回到那張冰冷的大床下?我僵硬地點了點頭,
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兩個沉默的丫鬟上前,
引著我穿過空曠得能聽到自己腳步回聲的華麗廳堂,
走上那鋪著厚重波斯地毯、盤旋而上的寬闊樓梯。每一步都踏在虛浮的棉花上,
隨時可能墜落深淵?;氐交榉俊iT在身后無聲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房間已經被收拾得“煥然一新”。地上的血字消失無蹤,仿佛昨夜那瘋狂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梳妝臺上,一本嶄新的、同樣覆蓋著猩紅綢緞的《秦府姨太太守則》端端正正地擺放著,
燙金的字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鏡,依舊靜靜地立在那里,
鏡面光潔,清晰地映照著我此刻失魂落魄、穿著亡妻舊衣的身影。鏡中的“我”,眼神空洞,
嘴角下垂,沒有任何異樣。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戌時未到,它只是暫時蟄伏。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纏繞上來。我避開鏡子的方向,走到窗邊。
窗外是督軍府的后花園,精心打理的花木在暮色中顯出模糊的輪廓。更遠處,
一座相對獨立、掩映在茂密梧桐樹影下的兩層小樓,在漸濃的夜色中顯露出沉默的剪影。
西廂房。那個鏡中警告的禁地。為什么?為什么不能去西廂?那里藏著什么?
和我家人變成蠟像有關嗎?和林月棠的死有關嗎?無數(shù)疑問和冰冷的恐懼在腦海中翻騰。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無聲無息地浸透了督軍府的每一個角落?;榉績葲]有點燈,
只有窗外庭院里幾盞昏黃的路燈光芒,透過厚重的絲絨窗簾縫隙,
在地板上投下幾道狹長的、扭曲的光帶。我蜷縮在遠離鏡子的墻角一張絲絨沙發(fā)里,
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那碗所謂的“安神湯”我一口沒動,此刻正冰冷地放在茶幾上。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帶著煎熬的粘滯感。
懷表冰冷的金屬外殼緊貼著掌心,我死死盯著表盤上那兩根散發(fā)著微弱磷光的指針,
看著它們一點點挪向那個象征著禁忌與恐怖的數(shù)字——子時。
“嗒……嗒……嗒……”指針移動的微弱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
如同喪鐘的倒計時。終于,細長的分針與時針在表盤頂端重合。子時到了!
幾乎就在指針重合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變化,如同冰冷的潮汐,
無聲地漫過了整座督軍府??諝怏E然變得更加粘稠、滯重,仿佛吸飽了水分的棉絮,
沉沉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格外費力。窗外庭院里那幾盞昏黃的路燈,
光芒毫無征兆地暗了下去,仿佛被無形的黑暗大口吞噬,光線變得極其微弱、搖曳不定,
如同風中殘燭。一種極細微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聲,開始若有若無地在空氣中震顫,
鉆進耳膜,帶來一種令人牙酸的酥麻感。來了……它來了!
那個在子時之后蘇醒的、掌控著“規(guī)則”的恐怖存在!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掙脫束縛。鏡中的警告如同冰錐刺入腦海:【子時后,禁入西廂。否則,將永留此間。
】 永留此間……變成蠟像!像爹、娘、小弟那樣!不!我不能坐以待斃!
這宅子里的規(guī)則是活的,是殺人的刀!秦錚,林月棠,福伯……他們都知道!西廂!
那里一定有線索!一定有解開這一切詛咒、甚至……復仇的關鍵!
一股混雜著絕望、憤怒和孤注一擲的勇氣猛地沖上頭頂,瞬間壓倒了恐懼。去西廂!必須去!
哪怕那里是龍?zhí)痘⒀ǎ∥颐偷貜纳嘲l(fā)上彈起來,動作因為僵硬而顯得有些踉蹌。赤著腳,
悄無聲息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避開那幾道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如同探照燈般危險的光帶。
婚房的門被無聲地拉開一條縫隙。走廊里一片漆黑,死寂得如同墳墓。
只有那地底傳來的嗡鳴聲似乎更清晰了一些。我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貼著冰冷的墻壁,
憑著白天的記憶,向著樓梯的方向快速移動。每一步都踏在心臟的鼓點上。
通往一樓的寬闊樓梯盤旋而下,如同巨獸張開的咽喉。我扶著冰冷的黃銅欄桿,踮著腳尖,
一級一級往下挪。黑暗中,視覺幾乎失效,只能依靠觸覺和記憶。
那股無形的、粘稠的壓迫感越來越重,仿佛黑暗本身擁有了重量和意識,
正冰冷地注視著擅自闖入的不速之客。終于下到一樓大廳??諘绲拇髲d里,
只有幾件巨大的、蒙著防塵白布的家具如同沉默的怪獸蹲伏在陰影里。
福伯的房間在一樓走廊的盡頭,門縫下沒有一絲光亮透出。很好。我辨認了一下方向,
朝著后門通往花園的側廊快速走去。側廊的盡頭是一扇鑲著彩色玻璃的門,推開它,
就進入了后花園。夜風帶著濕冷的草木氣息撲面而來,吹得我單薄的寢衣緊貼在身上,
激起一陣寒顫?;▓@里一片死寂,連蟲鳴都消失了。
高大的梧桐樹在夜色中伸展著扭曲的枝椏,如同無數(shù)只向上抓撓的鬼手。遠處,
西廂房那兩層小樓的輪廓在沉沉的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座孤懸的墳冢。二樓的一扇窗戶里,
透出一點極其微弱、搖曳不定的昏黃燈光!有人在里面?還是……別的什么?心臟驟然縮緊。
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沿著鵝卵石小徑,
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點微弱的燈光走去。腳下的碎石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在死寂的花園里顯得格外刺耳。距離西廂房越來越近。那棟小樓在夜色中顯露出更多的細節(jié)。
白墻灰瓦,典型的江南風格,但窗欞的雕花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繁復和怪異,
像是某種扭曲的符咒。那點昏黃的燈光來自二樓正中的一間屋子。樓門虛掩著,
留著一道窄窄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舊書卷、塵土、以及一種極淡極淡的、類似蠟味的氣息,
從門縫里幽幽地飄散出來。就是這里了。我停在虛掩的樓門前,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
試圖平復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指尖觸到冰冷的木門,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輕輕一推——7 婚紗之秘“吱呀……”門軸發(fā)出干澀悠長的呻吟,
在死寂的夜里傳出去很遠。一股更加濃郁的、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門內一片漆黑,
只有從洞開的門口涌入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一個狹窄門廳的輪廓。正對著門口的,
是一道通往二樓的木樓梯,樓梯扶手在黑暗中延伸向上,沒入二樓的濃重黑暗里。
而二樓那點昏黃的燈光,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燈塔,引誘著迷航的船只駛向未知的礁石。
沒有退路了。我踏進了西廂房的門檻。腳下是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落滿了灰塵。
一股寒意順著腳底直往上鉆。身后的門,在我踏入后,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推動,
無聲地、緩緩地合攏了。“咔噠?!币宦曒p響,如同落鎖。最后一絲外界的光線被徹底隔絕。
眼前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樓梯上方那一點微弱、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昏黃燈光。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黑暗中,聽覺被無限放大。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聲。那地底的嗡鳴似乎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樓梯……就在前面。那點燈光,就在二樓。我摸索著,
指尖觸到冰冷粗糙的墻壁,扶著它,小心翼翼地向著樓梯的方向挪動。
腳下不時踩到細碎的雜物,發(fā)出輕微的“咔嚓”聲,在絕對的寂靜中如同驚雷。
終于摸到了樓梯扶手。冰冷的木頭,同樣落滿了灰塵。我踏上了第一級臺階。
“嘎吱……”老舊的木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死寂的樓內顯得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
僵在原地。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的眼睛在窺視,在等待。幾秒鐘過去,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
只有那點昏黃的燈光依舊在頭頂上方搖曳。我繼續(xù)向上。每一步都踏得極其小心,
盡可能減輕腳下的聲響。一級,兩級,三級……樓梯旋轉向上,仿佛沒有盡頭。
那點燈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昏黃的光暈透過二樓走廊盡頭一扇虛掩的房門縫隙流淌出來。終于踏上了二樓的地板。
同樣是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落滿灰塵。長長的走廊向兩側延伸,淹沒在濃重的黑暗里。
只有盡頭那扇虛掩的門內透出光亮,像一個沉默的邀請。我朝著那光亮走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激起輕微的回響。兩側緊閉的房門如同沉默的墓碑,
門縫下沒有一絲光亮。終于走到了那扇虛掩的門前。昏黃的光線從門縫里透出,
在地上拉出一道狹長的光帶。門內異常安靜。里面……是什么?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我伸出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輕輕按在冰冷的、帶著繁復雕花的木門板上。
用力一推?!爸ㄑ健狈块T應聲而開。眼前出現(xiàn)的景象,讓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瞳孔驟然收縮!這顯然是一間書房,或者……更像是一座被時間遺忘的靈堂。房間很大,
四壁全是頂天立地的深色木質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塞滿了各種書籍和卷軸,
卻都蒙著厚厚的灰塵,如同沉睡的墓志銘。房間中央,
一盞孤零零的、樣式古舊的西式煤油燈放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桌上,
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燈罩里不安地跳躍著,散發(fā)出昏黃搖曳、將滅未滅的光暈,
勉強照亮書桌周圍一小片區(qū)域。正是這點微弱的光源,吸引著我來到了這里。然而,
真正讓我血液凍結、四肢冰涼的,是這房間的主人——或者說,
是這房間里無處不在的“存在感”。墻壁上,沒有一寸空白。目光所及之處,
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油畫、素描和水彩肖像!全是林月棠!穿著各色旗袍的林月棠,
或坐或立;梳著不同發(fā)髻的林月棠,或顰或笑;身處不同背景的林月棠,
或憑欄或撫琴……畫面中的她,永遠溫婉嫻靜,眉眼含笑,
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純凈美好。無數(shù)雙畫出來的眼睛,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
似乎都在流轉著,靜靜地凝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我。這些畫像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筆觸風格各異,但無一例外都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專注和狂熱,
將畫中人的神韻捕捉得淋漓盡致,仿佛要將她的魂魄永遠禁錮在畫布之上。
畫像的顏料在幽暗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沉光澤。
書桌上同樣堆滿了東西。除了那盞煤油燈,靠近我的桌角,
隨意地放著一個打開了的、鑲嵌著碎鉆和珍珠的琺瑯彩粉盒。
粉盒內是細膩的香粉和半截斷掉的口紅,顏色是林月棠生前最愛的玫瑰豆沙色。
旁邊散落著幾張發(fā)黃的舊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著素雅的襖裙,笑容明媚燦爛,
背景是開滿杏花的巷子——那是我!是十四歲、還未被卷入這泥沼旋渦的蘇晚!
8 血蛇沸騰我的照片,怎么會在這里?和林月棠的遺物放在一起?目光越過照片和粉盒,
投向書桌的深處。那里,在煤油燈光暈的邊緣,整齊地擺放著幾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冊子。
最上面一本攤開著,密密麻麻寫滿了工整的蠅頭小楷。而攤開的那一頁旁邊,
鑲嵌著翡翠的赤金點翠簪子——正是我新婚夜戴過、后來在恐慌中不知遺落在何處的那一支!
我的簪子!它怎么會在這里?極度的震驚和一種被徹底窺視、掌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
是誰?誰把我少女時的照片放在這里?誰拿走了我的簪子?秦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