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如同親人的狐妖姐姐得道成了仙。臨走之前，她將我許配給了她在凡間的夫君魏澤安，
希望他能夠護我一世安穩(wěn)。我不敢沾染姐姐的男人，
成婚只是為了了卻姐姐心愿和替她照顧孩子。數(shù)十年來，我操持家事，任勞任怨，
盡力去學(xué)著做好一個慈母。魏澤安卻厭惡我至深，他說我故作姿態(tài)，只是想搏一個好名聲，
以便牢牢霸占主母之位。被我精心養(yǎng)大的孩子更是嫌棄我，他說我是個傻子，
不配做他的母親。我在魏府受盡欺凌，遍體鱗傷，卻是無人問津。魏澤安篤定了我離不開他，
走不出這深宅。我慘然一笑，拖著傷重的身軀，留下了一紙休夫書。從此山高水闊，
再不相見。1「阿澈不怕，我會保護你?！乖诒椴祭侨旱拿芰謨?nèi)，
我死死地抱緊阿澈的小身體，任憑狼群爭相啃食著我的血肉。阿澈縮在我懷里，
一動也不敢動，清雋的小臉蒼白一片。他素來是個貪玩的性子。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
他竟然膽子大到拿著自制的短弓跑進山林，只為了獵殺狼王。事實是狼王沒有獵到，
他反而激怒了群狼，引發(fā)了它們的圍攻。這要不是我見他出門玩耍時的方向不對，
偷偷跟了上去，還不知道要釀成怎樣的慘劇。嗷嗚！狼群步步緊逼，想要噬咬我懷里的阿澈。
我連忙將阿澈壓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筑起堅固的堡壘，將他護得密不透風(fēng)。
我的后背上，手臂上和雙腿上都有大片的鮮血洇出，染紅了我身下的一處地面。
血腥味更加刺激了群狼，它們咬我咬得更兇狠了。在皮肉分離的劇痛中，我分神地想著。
在它們將我吃完之前，是不是魏澤安的人就能夠趕到了。我更緊地抱住了阿澈，
耳邊是群狼激烈的咀嚼聲?！赴⒊?！」恍惚之中，我聽見了魏澤安的呼喚，頓時心下一松。
太好了，阿澈有救了。阿澈被魏澤安從我的懷里扯了出來。他看也沒看倒在血泊中的我一眼，
委屈道?！傅际沁@個賤女人騙我來的！」「她說這密林里有草藥，
對治療您的舊傷有奇效，我便來為您采藥了?！埂杆哪c惡毒，她想要害死我，
然后和你有自己的孩子！」2阿澈稚嫩的聲音帶著控訴，為了逃避魏澤安的責(zé)罰，
他竟是將一切罪過都推到了我的身上。他甚至于不惜捏造事實，
給我扣上了一個心腸惡毒的帽子。而我原本是痛得幾近暈厥，
卻硬生生地被阿澈的這番話喚回了些許神智。我望著眼前這個被我精心喂養(yǎng)長大的十歲孩子，
仿佛從未認識過他?！笧槭裁?？」一直以來，我都把他當(dāng)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為他傾其所有。他欺我也好，辱我也罷，我都可以當(dāng)做他是年幼不懂事。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冤枉我，將我對他的用心悉數(shù)抹去。我是有何處對不住他了？
明明就在前一刻，我還拼了命地護住他。阿澈避開了我的眼神，拉著魏澤安的衣袖說他害怕。
魏澤安將他擋在身后，眸中俱是冰冷的厭惡。他看著我，
那模樣仿佛就是在看一只骯臟的臭蟲?！负粽眩鏇]想到你是這樣的毒婦！」
「是阿玥看錯人了，還以為你心性純善，說她成仙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你過去對阿澈的好都是裝出來的吧，就為了取信于我，讓我同意與你生孩子！」
「我告訴你，我寧死都不會碰你這個毒婦一下的！」我笑出了聲。十年來的朝夕相處，
這對父子竟然還不了解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們說的沒錯，的確是姐姐看錯了人。
我望向自己的手臂和腿，那里都是皮肉皆無，顯露出森森白骨。在陽光時不時的映照下，
折射出冰冷的寒光。只是這光芒再冷，也不及我內(nèi)心的萬分之一。
3我到底還是被魏澤安帶了回去。即便他認定我這次的身受重傷是苦肉計，
可他也不能放任魏家主母以這樣凄慘的面貌死在密林，讓自己被人詬病。大夫看了看我的傷，
頗為同情地搖頭。「夫人這外傷著實嚴重，這一身的皮肉要是想將養(yǎng)好，
只怕得耗去不少時日了?！刮簼砂苍谕馊嗣媲岸际且桓本佣朔?，疼愛妻子的好丈夫模樣。
他囑咐大夫為我開最好的藥，只要我能夠盡快好起來。實際上等大夫一走，
他的臉就立刻拉了下來?！负粽?，你是知道我要娶欣兒為平妻，所以才鬧了這么一出？」
「為救繼子，深受重傷，我如果還硬要另娶，那便是置自己于不仁不義之地了！」
「枉我平日里只當(dāng)你是個傻的，沒成想你竟是如此的心機深重！」惡毒，
心機……這父子倆給我羅列了一項又一項的罪名。小的說我要害他性命，
大的說我要攪黃他的婚事?？晌曳置骶蛷膩頉]有這樣想過，我只是想替姐姐照顧好孩子。
我是生性癡傻的乞兒，從記事起就被丟棄在破廟。是姐姐將我?guī)Я嘶厝?，護我愛我，
給了我一個家。我所有的文化啟蒙，都是從姐姐那里學(xué)來的。她教我識文斷字，
教我讀書明理，還教我明辨是非。她于我而言，是老師，是姐妹，是恩人，是救贖。
她不嫌棄我癡傻愚笨，將我當(dāng)成親妹妹一樣養(yǎng)。我聽不懂的話，不理解的事情，
她總是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講給我聽。后來姐姐要成仙了，不能帶我。
她讓魏澤安娶我為繼室，這樣即便是她不在了，我日后也好有個依靠?？墒墙憬悴恢?，
魏澤安從來就不是我的依靠。4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將眼淚逼了回去。我聽到自己說，
「魏澤安，我們和離?！埂负?！」魏澤安嗤笑一聲，眼里的嘲諷都快要溢了出來?！负碗x？
胡若昭，你是瘋了嗎？」「離開了我，離開了魏家，你要怎么活下去，
繼續(xù)去破廟里當(dāng)你的乞丐嗎？」「真到了那個時候，可沒有第二個阿玥會救你出苦海了?！?/p>
我當(dāng)然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姐姐。姐姐她就是心腸太好，才以妖身成了仙。
只是苦?！绻谄茝R里就是苦海，那在這里又算是什么呢？或者說，
也可以稱之為地獄吧?！肝覀兒碗x。」我又說了一遍。魏澤安搖搖頭，只當(dāng)我是在說笑話。
「你真的是瘋了！」他甩袖走了，完全沒有把我的話當(dāng)真。他篤定了我會離不開這深宅，
離不開他。其實也是，自從姐姐將我撿回去以后，我就再也沒有一個人獨自生活過了。
有姐姐陪伴的日子太過美好，我竟是覺得姐姐生的兒子也會和她一樣的美好。我聽丫鬟說，
母親都會親手給孩子做衣服穿，于是我便去學(xué)刺繡。我生來愚笨，領(lǐng)悟力也不高，
常常將好看的花紋繡得亂七八糟的。可是姐姐告訴過我，勤能補拙，
于是我開始沒日沒夜的繡。我繡到十根手指都紅腫起泡，鮮血淋漓，
才終于交出了看上去不錯的成品。不過這件衣服阿澈最終還是沒能穿上。
魏澤安說高門大戶的主母沒有親手做衣服的，嫌我這樣跌了他的身價。
阿澈說他不要傻子做的東西，說我做的衣服和我一樣惡心。阿澈不愿與我說話，
更不愿靠近我。他說癡傻是會傳染的，叫我別去沾染他。那件衣服最后是被絞爛丟棄了出去，
孤零零的破布被人踩進泥里。就如同現(xiàn)在被嫌棄的我。5我腿上的皮肉還沒有完全長好，
暫時不能下地。有一天，魏澤安的表妹張又欣來看我。
她就是魏澤安口中那個即將娶為平妻的欣兒，也一直暗戀著魏澤安，
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只是魏澤安之前娶了我姐姐，后來又娶了我，
她一直沒有機會插足進來?，F(xiàn)在好不容易守得云開見月明，等到魏澤安松了口，
她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负粽?，你不是口口聲聲要與表哥和離嗎？
怎么還賴在這里不走？」「哼！我就知道你耍了一出欲擒故縱的招數(shù)，好讓表哥回心轉(zhuǎn)意。」
「我告訴你，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吧，表哥從來就不屬于你！」我點了點頭，
表示自己知道了。說真的，如果不是大夫說我傷的嚴重，不好好將養(yǎng)容易落下病根，
我就是爬也要爬出這宅院。我從未奢求過魏澤安會喜歡我。他是姐姐的夫君，我不會去碰。
即便姐姐并不愛他，僅僅是將他當(dāng)成助自己勘破情劫的工具。但姐夫就是姐夫，
我清楚我和他之間的界限在哪里?！改氵@是什么態(tài)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張又欣十分不高興。我有些不理解，她是過來警告我的，我表示自己聽懂了她的警告，
她為什么還這么不高興。看著我懵懵懂懂的樣子，張又欣冷笑。
「不愧是能和妖孽做姐妹的人，傻是真傻?！刮壹绷?，沖她大吼道。「我姐姐不是妖孽，
她是天上的神仙！」「她害得全城的百姓染病，死傷過半，不是妖孽是什么？」
「害完了人又出來救人，借此得道升仙，連上天都被她騙過去了！」張又欣越說越過分，
她說姐姐該死，該下十八層地獄。我氣急，抓起手邊的茶壺，朝她狠狠地砸了過去！
6砰地一聲巨響傳來，霎那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張又欣被我砸得頭破血流，
這件事還驚動了魏老夫人。她是張又欣的姨母，自然是要為張又欣做主的。
我梗著脖子說我沒有錯，是她先罵我姐姐的，但是無人信我。他們只信張又欣說的，
我是嫉妒她搶走了魏澤安，所以才對她心生恨意，借機報復(fù)?！纲v女人，
你和欣姨吵架的時候，我分明都聽見了。」張又欣臉色一僵，她似乎怎么也想不到，
方才的事情還有一個人證在。我則是眼睛一亮，一時也顧不上阿澈對我的稱呼?！改懵犚娏?，
你快……快說出來?！刮疑斐鍪窒胍獙⑺^來，他卻冷淡地將我拍開。
「我聽見你說你恨欣姨，恨欣姨搶走了爹和我，所以你要欣姨不得好死！」
我的心臟緊縮成了一團，暗暗笑自己可笑。這孩子慣會冤枉我，
我又怎么能奢望他為我說一句公道話呢？魏澤安重重地打了我一耳光，痛罵我是蛇蝎心腸。
我眼冒金星，聽見張又欣要劃爛我的臉去彌補她所受的傷。魏澤安默許了。
幾個下人沖上來按住我的手腳，方便張又欣在我臉上動刀。我痛到麻木，
不敢去看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丑。等張又欣終于停手，我撕下身上的衣服，
沾著鮮血寫下休夫書。魏澤安，我不要同你和離了，我要休夫！迎著他不敢置信的目光，
我將手中的布帛扔給他。「君若無心我便休，從此山水……不相逢?！刮彝现鴤氐纳碥|，
一瘸一拐地往魏府外走去?！负粽眩慊貋?！」魏澤安驚怒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沒有理會。我每走一步，臉上的鮮血便滾落一分。我顧不上去擦，只是加快了腳步。
7我不記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記得自己最終暈倒在了破廟前。破廟……呵！原來，
最后竟只有破廟是我的歸宿?！赴⒄选姑悦院g，我聽見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那是……姐姐的聲音！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果然在模糊中看見了姐姐的身影。
「姐……姐姐……」我嘶啞著嗓子，痛哭失聲。十年了，整整十年，
我都沒有再見過我的姐姐。我的臉上還有傷，經(jīng)過眼淚的澆筑，更是疼得鉆心。姐姐見狀，
也顧不上問我遭遇了什么，連忙用仙術(shù)幫我治療。她把我?guī)У搅艘粋€客棧歇腳，
悉心地照顧我。等我的身體緩了過來，她這才急切地問?！赴⒄?，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我沉默不語。我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姐姐現(xiàn)在是仙家之人，
不能夠隨意插手凡間事務(wù)。人間事，人間畢。我與魏家父子的恩怨，
自然得由我和他們?nèi)ソ鉀Q。當(dāng)然，現(xiàn)在或許也沒有恩怨了，一切都了斷干凈了。「阿昭，
你說話??！」姐姐搖晃著我的肩膀，神情焦急?！付歼^去了。」我不想多言，
姐姐卻是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腳，又碰了碰自己的臉。果然，有姐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