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鸞閣內,云瀟瀟面前的書案上鋪滿了各式冊簿。左邊一摞是內務府近三個月的物資調度記錄,右邊一堆是御前太監(jiān)的行走日記,中間攤開的是她自己繪制的皇帝行蹤統(tǒng)計圖。
"小姐,您這是在做什么?"青杏端著茶進來,差點被滿地的紙張絆倒。
"數(shù)據(jù)分析。"云瀟瀟頭也不抬,用朱筆在紙上畫了個圈,"根據(jù)過去九十天的記錄,陛下批閱奏折后,有七成概率會去御花園東南角的梅林散步。"
青杏瞪大眼睛:"您連這個都統(tǒng)計?"
"《孫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云瀟瀟翻出另一本冊子,"而且時間多在申時三刻至酉時之間,停留時長平均兩刻鐘。"
她放下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這套數(shù)據(jù)分析方法是從父親那里學來的——當年云家軍就是通過統(tǒng)計敵軍巡邏規(guī)律,成功偷襲了突厥大營。如今用在皇帝身上,倒也合適。
"所以小姐是要......"
"制造偶遇。"云瀟瀟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根據(jù)數(shù)據(jù),明日申時陛下很可能會去梅林。我們有三套預案。"
她豎起三根手指:"A計劃,才女人設——抱張琴去梅林裝模作樣;B計劃,吃貨人設——帶些點心去'巧遇';C計劃,自然狀態(tài)——什么都不帶,純靠演技。"
青杏嘴角抽了抽:"小姐,您這哪是爭寵,分明是行軍打仗......"
"本質沒區(qū)別。"云瀟瀟已經(jīng)開始翻箱倒柜找衣裳,"你覺得哪個計劃成功率更高?"
"奴婢覺得......陛下可能更喜歡真實的小姐。"
云瀟瀟動作一頓,轉頭看向青杏:"真實的我?"
"就是......"青杏斟酌著詞句,"不像其他娘娘那樣刻意討好,有點直來直去,但又很特別的樣子。"
云瀟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那就C計劃,自然狀態(tài)。不過......"她瞇起眼睛,"自然不等于毫無準備。"
次日申時,云瀟瀟換上一襲簡單的藕荷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釵,腰間依然系著那條緋紅絲絳。她對著銅鏡再三檢查,確保自己看起來既不過分打扮,又不失體面。
"小姐,您真的不帶點什么?"青杏擔憂地問。
云瀟瀟拍了拍袖袋:"帶了《孫子兵法》袖珍本,萬一沒話說,可以假裝在看書。"
青杏:"......"
御花園東南角的梅林正值花期,紅白相間的梅花開得絢爛。云瀟瀟選了一處視野開闊又能避風的位置,從袖中掏出那本小冊子,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
"兵者,詭道也......"她小聲念叨著,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周圍的動靜。
一刻鐘過去,梅林依然寂靜。云瀟瀟開始懷疑自己的數(shù)據(jù)是否準確。正當她考慮要不要換個位置時,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愛妃好雅興。"
低沉磁性的男聲從身后傳來,云瀟瀟手一抖,《孫子兵法》"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轉身,只見司徒珩一身月白色常服,負手而立,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臣妾參見陛下。"云瀟瀟匆忙行禮,眼角余光瞥見那本小冊子正好翻在"用間篇",不禁頭皮發(fā)麻——這要讓皇帝看見,還不得以為她在研究間諜戰(zhàn)術?
司徒珩彎腰拾起書冊,眉毛微挑:"《孫子兵法》?愛妃的閱讀喜好倒是獨特。"
云瀟瀟急中生智:"回陛下,臣妾自幼隨父親在邊關長大,讀的多是兵書,養(yǎng)成了習慣。"
司徒珩隨手翻了幾頁,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批注上停留片刻:"'敵近而靜者,恃其險也'......愛妃這是把后宮當戰(zhàn)場了?"
云瀟瀟背后沁出一層冷汗:"臣妾不敢。只是覺得兵法中的智慧,放在日常生活中也頗有啟發(fā)。"
"比如......制造偶遇?"司徒珩忽然抬眸,眼中閃過一絲促狹。
云瀟瀟心頭一跳——他看出來了?不可能啊,她的數(shù)據(jù)分析應該天衣無縫才對。她強自鎮(zhèn)定:"陛下說笑了,臣妾只是隨意走走。"
司徒珩不置可否,將書冊還給她:"朕記得梅林北面有座亭子,視野極佳。愛妃可愿同行?"
"臣妾榮幸。"云瀟瀟暗自松了口氣,將小冊子塞回袖中。
兩人并肩走在梅林小徑上,司徒珩忽然問道:"愛妃可知朕為何常來此處?"
云瀟瀟張口就想說"因為數(shù)據(jù)分析顯示您70%的概率會來",話到嘴邊趕緊咽下,換成:"臣妾愚鈍,請陛下明示。"
"這里能看到宮墻外的西山。"司徒珩指向遠處,"朕年少時曾在那里的行宮住過半年,是最自在的一段時光。"
云瀟瀟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抹遠山的輪廓。她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帝王也會有懷念往昔的時刻,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愛妃在邊關時,最懷念什么?"司徒珩忽然轉向她。
云瀟瀟不假思索:"星空。"話一出口才覺失禮,連忙補充,"邊關的星空比京城明亮許多,夜晚站在城墻上,仿佛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司徒珩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有什么東西微微閃動:"朕從未見過那樣的星空。"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莫名讓云瀟瀟心頭一軟。她鬼使神差地開口:"若陛下有暇,他日可隨臣妾去邊關一觀。"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邀請皇帝去邊關?這不是明擺著提醒他云家軍的存在嗎?
出乎意料的是,司徒珩并未露出不悅之色,反而輕笑一聲:"愛妃這是要拐帶朕出宮?"
云瀟瀟耳根發(fā)熱:"臣妾失言了。"
"無妨。"司徒珩抬手拂去她肩頭一片落花,"朕倒是很期待。"
這個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讓云瀟瀟心跳陡然加速。司徒珩的手指隔著衣料輕輕擦過她的肩膀,觸感如電流般竄過全身。她急忙低頭,假裝整理衣袖掩飾自己的慌亂。
兩人來到亭中,早有太監(jiān)備好了茶點。司徒珩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只留他們兩個在亭中。
"愛妃琴藝如何?"司徒珩忽然問道。
云瀟瀟老實回答:"一竅不通。"邊關長大的她,學的都是騎馬射箭,哪有機會碰這些風雅之物?
"那棋藝?"
"只會軍中流行的六博棋。"
"書畫?"
"勉強能畫個地形圖。"云瀟瀟越說聲音越小,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才藝方面簡直是個"殘廢"。
司徒珩卻笑了起來:"愛妃倒是坦誠。"他抿了口茶,"那愛妃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云瀟瀟想了想:"讀兵書,練箭,研究戰(zhàn)術......"看到司徒珩挑眉,她趕緊補充,"偶爾也賞花。"
"賞花?"司徒珩似笑非笑,"帶著《孫子兵法》賞花?"
云瀟瀟耳根更熱了,暗罵自己不會說話。正當她絞盡腦汁想找補時,司徒珩忽然起身走到亭角的古琴前。
"既然愛妃不懂琴,朕教你一個簡單的曲子如何?"
云瀟瀟愕然抬頭:"現(xiàn)在?"
"怎么,愛妃軍中出身,還怕學不會區(qū)區(qū)琴藝?"司徒珩的語氣帶著幾分挑釁。
被這么一激,云瀟瀟的好勝心立刻上來了:"請陛下賜教。"
司徒珩示意她坐到琴前,自己則站在她身后,雙手從她肩側伸出,覆在她的手上。"這是《陽關三疊》,最簡單的入門曲。"
這個姿勢幾乎將云瀟瀟半圈在懷中,他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耳際,帶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息。云瀟瀟全身僵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兩人相觸的手上——司徒珩的手指修長有力,掌心有一層薄繭,應該是常年握筆和練劍留下的。
"放松。"司徒珩的聲音近在耳畔,"手指不要太僵硬,琴弦不是你的弓弦,不需要那么大力氣。"
云瀟瀟試著調整呼吸,跟著他的引導撥動琴弦。不成調的音響徹亭中,她忍不住皺眉:"太難聽了。"
"初學都是如此。"司徒珩意外地耐心,"再來一次。"
就這樣,云瀟瀟在司徒珩手把手的教導下,勉強學會了前兩個小節(jié)。雖然彈得磕磕絆絆,但至少能聽出是《陽關三疊》了。
"愛妃學得很快。"司徒珩松開手,繞到她面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云瀟瀟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眸。陽光透過梅枝斑駁地灑在他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輕輕顫動了一下。
"謝陛下夸獎。"她慌忙低頭,假裝整理琴弦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臣妾愚鈍,怕是辜負了陛下的教導。"
司徒珩卻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云瀟瀟,你知道朕為何選你入宮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云瀟瀟措手不及。她張了張嘴,準備好的官方回答在舌尖轉了一圈,最終變成了:"因為云家軍?"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直白了!父親和二哥千叮嚀萬囑咐,在皇帝面前要委婉,可她一緊張就把實話說出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司徒珩竟然笑了:"不錯,坦誠。"他松開手,轉身望向遠處的西山,"但不止如此。"
云瀟瀟不敢接話,只能靜靜等待下文。
"朕見過太多矯揉造作的人。"司徒珩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后宮嬪妃個個費盡心機討好朕,朝臣們滿嘴阿諛奉承。有時候朕甚至分不清,他們看到的是朕這個人,還是朕頭上的冠冕。"
他轉回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云瀟瀟:"但你不一樣。你看著朕的眼神里,有警惕,有算計,甚至有不服氣,唯獨沒有那種令人作嘔的諂媚。"
云瀟瀟心頭一震——她那些小心思,原來皇帝都看在眼里?
"當然,"司徒珩忽然話鋒一轉,"云家軍確實是個因素。十萬大軍,不得不慎。"
氣氛瞬間凝重起來。云瀟瀟攥緊了袖中的《孫子兵法》,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陛下明鑒,云家軍永遠忠于大周。"
"是嗎?"司徒珩似笑非笑,"那若有一日,朕與靖遠侯意見相左,他們會聽誰的?"
又是這個致命的問題。云瀟瀟深吸一口氣:"陛下,父親常教導臣妾,為將者當以江山社稷為重。若真有那一日,必是有人蒙蔽圣聽,云家軍當為陛下清君側,而非助紂為虐。"
這個回答既表明了立場,又暗指云家軍是皇帝的保障而非威脅。司徒珩眸光微動,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回應。
"好一個'清君側'。"他輕笑一聲,"云昭儀不愧是靖遠侯的女兒,言辭犀利,不卑不亢。"
云瀟瀟正想謙虛幾句,忽聽司徒珩又道:"三日后是元宵佳節(jié),宮中設宴,愛妃可要準備個節(jié)目。"
"節(jié)目?"云瀟瀟傻眼了,"臣妾才疏學淺,恐怕......"
"就彈今日學的《陽關三疊》吧。"司徒珩打斷她,"朕會期待。"
說完,他不等云瀟瀟回應,便轉身離去,留下她一人呆坐亭中,面前是那把仿佛在嘲笑她的古琴。
"《陽關三疊》?就我彈的這破水平?"云瀟瀟哀嚎一聲,額頭抵在琴面上,"這不是要我當眾出丑嗎?"
回到棲鸞閣,云瀟瀟立刻翻開《寵妃速成KPI計劃》,在今日記錄中寫道:
"目標反饋:對真實性格有正面評價;風險預警:云家軍問題仍是敏感點;新增任務:三日內掌握《陽關三疊》......"
寫到這里,她筆尖一頓,忽然想起司徒珩教她彈琴時的情形。那雙覆在她手上的大手,那近在耳畔的呼吸,還有那句"你看著朕的眼神不一樣"......
"小姐?您臉怎么紅了?"青杏好奇地問。
云瀟瀟猛地回神:"胡說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強行解釋道,"這是......這是KPI進度良好的興奮!對,興奮!"
青杏:"......"
"去給我找十個版本的《陽關三疊》來!"云瀟瀟拍案而起,"再找個琴師——不,找三個!本宮就不信了,三天還拿不下這首破曲子!"
窗外,暮色漸沉。云瀟瀟站在廊下,望著御花園方向。不知為何,她忽然很想知道,此刻的司徒珩是否又去了那片梅林,是否也在望著同一輪漸圓的明月。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猛地搖頭:"清醒點云瀟瀟,別忘了你的任務是什么!"她用力拍了拍臉頰,"寵妃KPI,家族使命,十萬云家軍的安危......"
可是,當夜闌人靜時,云瀟瀟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回憶司徒珩教她彈琴時,手指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