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鸞閣的燭火亮至三更。云瀟瀟伏在案前，朱筆在宣紙上飛速勾畫，時不時蘸一下墨，眉頭緊鎖得能夾死蒼蠅。案幾上攤開的《寵妃速成KPI計劃》翻到了"危機應(yīng)對"章節(jié)，旁邊堆滿了參考資料：《歷代兵權(quán)更迭考》《藩鎮(zhèn)割據(jù)與中央集權(quán)》《云家軍編制詳錄》。
"小姐，您已經(jīng)寫了四個時辰了。"青杏端來第三壺提神茶，憂心忡忡地說，"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
云瀟瀟頭也不抬："再等等，馬上就好。"她筆下不停，在紙上寫下第九條建議："云家子弟入京為質(zhì)，首批建議包括二兄云霽及三房嫡孫云策。"
今日晚膳時，司徒珩那句狀似無意的"邊關(guān)將士辛苦"在她腦中不斷回響。當(dāng)時皇帝的語氣和眼神，分明是在試探！再聯(lián)想到近日朝中關(guān)于裁軍的議論，以及德妃父親劉尚書頻頻出入御書房的舉動......一切跡象都表明，皇帝要對云家軍動手了。
"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云瀟瀟蘸了蘸墨，寫下最后一條："十、臣妾繼續(xù)留宮為質(zhì)，以示云家忠誠。"
她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將十策從頭到尾檢查一遍。這份《云家軍權(quán)平穩(wěn)過渡十策》從權(quán)力分配到人員安排，從時間表到應(yīng)急預(yù)案，一應(yīng)俱全。每一條都基于歷史案例和現(xiàn)實考量，力求在保障皇權(quán)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減少云家損失。
"完美。"云瀟瀟吹干墨跡，將文件裝裱成冊，"明日一早呈給陛下。"
青杏看著那本裝幀精美的奏折，表情活像生吞了只刺猬："小姐，您確定要主動提出交出兵權(quán)？侯爺知道了會氣死的！"
"你不懂。"云瀟瀟搖頭，"《孫子兵法》有云：'善戰(zhàn)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與其等陛下下旨削權(quán)，不如我們主動提出更溫和的方案。"她拍了拍奏折，"這十策既保全了陛下顏面，又為云家爭取了最優(yōu)條件，雙贏。"
青杏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那小姐至少睡兩個時辰吧？您眼睛都熬紅了。"
云瀟瀟這才感到一陣疲憊襲來。她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色，勉強點頭："也好，養(yǎng)精蓄銳才能打好明天的仗。"
可躺在床上，她卻輾轉(zhuǎn)難眠。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父親將虎符交給她時的囑托："瀟瀟，十萬云家軍的性命，就系于此物了。"
她摸了摸貼身收藏的虎符，青銅冰冷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明日之后，這枚傳承百年的兵符或許就要回歸皇室了。想到這里，心口泛起一陣鈍痛，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風(fēng)——為了云家長遠計，這是最優(yōu)解。
寅時三刻，云瀟瀟已經(jīng)梳洗完畢。她特意換上一身素凈的月白色宮裝，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釵，腰間依然系著那條緋紅絲絳。今日不是爭艷的時候，而是展示忠誠與務(wù)實的關(guān)鍵時刻。
"小姐，您臉色不太好。"青杏遞上熱茶，"要不要敷些粉？"
云瀟瀟搖頭："不必。蒼白些反而顯得誠懇。"
御書房外，當(dāng)值太監(jiān)見是云瀟瀟，立刻堆起笑臉："昭儀娘娘金安，陛下剛下早朝，正在批閱奏折。"
"有勞公公通傳。"云瀟瀟遞上一個荷包，"就說臣妾有要事稟報。"
荷包分量不輕，太監(jiān)捏了捏，態(tài)度更加恭敬："娘娘稍候。"
不多時，太監(jiān)出來引她入內(nèi)。御書房里，司徒珩正在批閱奏折，見云瀟瀟進來，指了指對面的座位："愛妃來得正好，朕剛想找你。"
云瀟瀟心頭一緊——難道陛下已經(jīng)準(zhǔn)備提削權(quán)的事了？她穩(wěn)住心神，恭敬行禮："臣妾亦有要事稟報。"
司徒珩挑眉："哦？愛妃先說。"
云瀟瀟深吸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云家軍權(quán)平穩(wěn)過渡十策》，雙手呈上："臣妾斗膽，針對邊關(guān)將士事宜，草擬了這份方案，請陛下過目。"
"邊關(guān)將士？"司徒珩疑惑地接過奏折，翻開第一頁，臉色頓時變了，"《云家軍權(quán)平穩(wěn)過渡十策》？"
"是。"云瀟瀟垂眸，聲音平穩(wěn)，"臣妾綜合歷代兵權(quán)交接案例，結(jié)合當(dāng)前形勢，提出十條建議。包括分階段移交指揮權(quán)、云家子弟入京為質(zhì)、以及臣妾繼續(xù)留宮等安排。"
御書房內(nèi)一時寂靜得可怕。云瀟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如擂鼓。她不敢抬頭看司徒珩的表情，只能盯著自己的鞋尖——一雙素凈的月白色繡鞋，沒有任何花紋裝飾，恰到好處地表達了恭順之意。
"愛妃......"司徒珩的聲音有些飄，"你這是......"
"臣妾明白陛下的顧慮。"云瀟瀟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云家軍駐守邊關(guān)百年，功高震主確非臣子之道。父親常教導(dǎo)，為將者當(dāng)時刻以江山社稷為重。故臣妾斗膽，先行提出過渡方案，以求平穩(wěn)。"
說完這番話，她終于鼓起勇氣抬頭，卻見司徒珩的表情古怪至極——眉頭緊鎖，嘴角抽搐，像是生氣又像是想笑。
"愛妃以為......朕要削云家兵權(quán)？"司徒珩一字一頓地問。
云瀟瀟一愣："陛下昨日不是提及邊關(guān)將士辛苦......"
"朕只是感慨一句！"司徒珩突然提高聲音，嚇得外面的太監(jiān)一哆嗦，"北境剛打了勝仗，朕夸一句將士辛苦，愛妃就聯(lián)想到削權(quán)？還連夜寫出十策？！"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手里揮舞著那本奏折："'子弟入京為質(zhì)'？'分權(quán)制衡'？'繼續(xù)留宮為質(zhì)'？愛妃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孫子兵法》嗎？"
云瀟瀟誠實點頭："確實參考了《孫子兵法》的'伐謀篇'和'九地篇'......"
"噗——"司徒珩突然笑出聲來，一開始還是壓抑的低笑，很快就變成了放聲大笑，"哈哈哈......云瀟瀟啊云瀟瀟......朕真是......哈哈哈......服了你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差點撞翻案幾上的硯臺。云瀟瀟呆立原地，完全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她可是認真分析了歷代削藩案例，通宵達旦寫出的最優(yōu)解?。?/p>
終于，司徒珩笑夠了，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重新坐回椅子上："愛妃，朕昨日真的只是隨口感慨，沒有其他意思。"他晃了晃奏折，"不過這份'十策'......確實讓朕大開眼界。"
云瀟瀟這才意識到自己鬧了個大烏龍，耳根頓時燒了起來："臣妾......誤解圣意，罪該萬死......"
"不，起來。"司徒珩伸手扶起她，"雖然是個誤會，但愛妃這份......"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務(wù)實態(tài)度，朕很欣賞。"他翻開奏折，"尤其是這條'分階段移交指揮權(quán)'，考慮得很周全。"
云瀟瀟驚訝地抬頭："陛下真要......"
"不急。"司徒珩合上奏折，"愛妃的忠心，朕記下了。至于云家軍......"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只要靖遠侯如愛妃這般識大體，朕自然不會虧待功臣。"
這句話讓云瀟瀟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她正想謝恩，忽見司徒珩湊近一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不過愛妃......"他的聲音突然壓低，"你就這么急著把自家兵權(quán)交出來？甚至不惜把自己也列為'質(zhì)物'？"
這個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他的睫毛。云瀟瀟聞到了司徒珩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墨的氣息，莫名地讓人心慌。她強自鎮(zhèn)定："臣妾只是......以社稷為重。"
"是嗎？"司徒珩的目光如炬，似乎要看穿她的靈魂，"沒有半點不舍？"
云瀟瀟的喉頭動了動。不舍？當(dāng)然有。云家軍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那些將士如同親人。但她不能說，至少不能全說。
"陛下，"她選擇了一個半真半假的回答，"臣妾入宮那日起，就是陛下的人了。云家軍再親，親不過君父。"
司徒珩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松開手，搖頭輕笑："朕該拿你怎么辦......"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直接烙在云瀟瀟心尖上。她急忙低頭，掩飾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愛妃的'十策'，朕收下了。"司徒珩將奏折放入抽屜，"雖然暫時用不上，但......"他嘴角微揚，"很有參考價值。"
云瀟瀟行禮告退，直到走出御書房百米遠，才敢大口呼吸。今日這場烏龍，雖然尷尬至極，卻意外地化解了最敏感的問題——云家軍權(quán)?，F(xiàn)在陛下明確表態(tài)不會輕易削權(quán)，這比預(yù)想的結(jié)果好太多了。
"小姐，怎么樣？"等候在外的青杏急忙迎上來。
云瀟瀟長舒一口氣："誤會一場。"她頓了頓，嘴角不自覺上揚，"不過結(jié)果......還不錯。"
回棲鸞閣的路上，云瀟瀟不斷回想司徒珩大笑的樣子，還有那句"朕該拿你怎么辦"。那語氣，那眼神，完全不像是看待一個政治聯(lián)姻對象，而是......而是......
"清醒點，云瀟瀟。"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記住你的身份。"
棲鸞閣內(nèi)，云瀟瀟翻開《寵妃速成KPI計劃》，在今日記錄中寫道：
"烏龍事件：誤讀陛下意圖，提前提出軍權(quán)過渡方案；意外收獲：陛下明確表態(tài)暫不削權(quán)；風(fēng)險預(yù)警：需警惕德妃一黨借題發(fā)揮......"
寫到這里，她停下筆，想起司徒珩看她的眼神。那一刻，她幾乎以為他要吻下來......這個念頭讓她的耳根又燒了起來。
"小姐！大事不好！"青杏匆匆跑進來，"德妃娘娘帶著一眾嬪妃往棲鸞閣來了，說是要'請教'您的'軍權(quán)十策'！"
云瀟瀟冷笑："消息倒是靈通。"她整了整衣襟，"來得正好，我正愁沒機會立威呢。"
不多時，德妃帶著五六個嬪妃氣勢洶洶地闖進棲鸞閣。為首的德妃今日穿了一身大紅宮裝，活像只斗雞。
"云昭儀好大的膽子！"德妃開門見山，"竟敢妄議朝政，插手軍權(quán)！"
云瀟瀟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德妃娘娘此話從何說起？"
"別裝傻！"德妃冷笑，"今早你向陛下獻了什么'軍權(quán)十策'，當(dāng)我不知道？后宮干政，該當(dāng)何罪！"
云瀟瀟挑眉——德妃的眼線倒是盡職，連奏折標(biāo)題都報上去了。她微微一笑："娘娘誤會了，臣妾不過是應(yīng)陛下要求，提供一些邊關(guān)風(fēng)土人情的資料罷了。"
"胡說！"德妃身后的周貴人插嘴，"明明是關(guān)于云家軍權(quán)的！"
"哦？"云瀟瀟目光銳利地看向周貴人，"周妹妹如何得知奏折內(nèi)容？莫非......"她故意拖長音調(diào)，"在御前安插了眼線？"
周貴人臉色頓時煞白。德妃急忙救場："少轉(zhuǎn)移話題！云昭儀，你一個后宮妃嬪，竟敢妄議軍國大事，今日若不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云瀟瀟突然站起身，氣勢陡然一變。常年沙場歷練出的肅殺之氣瞬間彌漫開來，嚇得幾個嬪妃不自覺后退半步。"德妃娘娘想要什么交代？"她一步步逼近，"是交代我如何為陛下分憂，還是交代我如何盡忠？"
德妃被她的氣勢所懾，一時語塞。云瀟瀟乘勝追擊："至于后宮干政......"她冷笑一聲，"娘娘的父親劉尚書上月三次進宮'請教'陛下江南稅賦之事，不知這算不算'干政'？"
"你！"德妃氣得發(fā)抖，"我父親是朝廷命官，豈是你一個妃嬪能非議的！"
"那云家軍也是朝廷軍隊，豈是后宮能妄議的？"云瀟瀟反唇相譏。
德妃被堵得啞口無言，最終只能甩下一句"咱們走著瞧"，帶著眾嬪妃灰溜溜地走了。
"小姐太厲害了！"青杏崇拜地說，"德妃那臉色，跟吞了只活蒼蠅似的！"
云瀟瀟卻沒有勝利的喜悅。她皺眉思索："德妃來得太快了......御書房的事，按理說不該傳得這么迅速。"
"小姐是說......"
"陛下身邊有德妃的人，而且地位不低。"云瀟瀟沉聲道，"得想辦法查出來。"
正說著，外面太監(jiān)尖聲通報："陛下駕到——"
云瀟瀟一驚，急忙起身相迎。司徒珩大步走進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德妃來過了？"
"回陛下，剛走。"云瀟瀟如實回答。
司徒珩冷笑："朕才離開御書房片刻，就有人急著打小報告。"他轉(zhuǎn)向隨行太監(jiān)，"去查，今早誰當(dāng)值外間，又是誰去給德妃報的信。"
太監(jiān)領(lǐng)命而去。司徒珩這才看向云瀟瀟："愛妃沒受委屈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讓云瀟瀟心頭一暖："謝陛下關(guān)懷，臣妾無礙。"
"德妃那邊，朕會敲打。"司徒珩說著，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這個給你。"
云瀟瀟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枚精致的白玉虎符，只有她隨身攜帶的那枚青銅虎符一半大小，卻雕刻得栩栩如生。
"這是......"
"賞你的。"司徒珩語氣輕松，"今日愛妃的'十策'讓朕很......"他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很愉悅。"
云瀟瀟捧著玉虎符，一時不知該說什么。這禮物太特別了——既是對她忠心的肯定，又似乎暗示著什么更深的意義。
"陛下，這太貴重了......"
"收著吧。"司徒珩打斷她，"就當(dāng)是......"他忽然湊近，在她耳邊輕聲道，"對你把自己列為'質(zhì)物'的補償。"
溫?zé)岬臍庀⒎鬟^耳際，云瀟瀟的耳根瞬間紅透。她急忙后退一步，鄭重行禮："臣妾謝陛下賞賜。"
司徒珩大笑離去，留下云瀟瀟一人站在殿中，捧著玉虎符出神。
"小姐，這玉虎符是什么意思??？"青杏好奇地問。
云瀟瀟搖頭："我也不確定。"她將玉虎符對著陽光細看，白玉在日光下幾乎透明，內(nèi)部隱約可見細如發(fā)絲的金線，組成一個"信"字。
"或許......"她輕聲道，"是陛下在說，他相信云家？"
當(dāng)晚，云瀟瀟在《寵妃速成KPI計劃》上記錄道：
"重大突破：軍權(quán)危機意外化解；陛下賞賜玉虎符，象征意義待解讀；德妃一黨行動加速，需加強警惕......"
寫到這里，她停下筆，取出那枚白玉虎符放在掌心把玩。溫潤的玉石觸感與青銅虎符的冰冷截然不同，卻莫名地讓人心安。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云瀟瀟忽然想起司徒珩說"朕該拿你怎么辦"時的神情，還有他贈玉虎符時眼中的深意。那一刻，她幾乎要相信，皇帝對她，或許不止是政治聯(lián)姻那么簡單......
"清醒點，云瀟瀟。"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玉虎符再美，也改變不了你是人質(zhì)的事實。"
可是，當(dāng)她把玉虎符貼在胸口時，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