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蘇心馨電話的時候,黎珩琰正在煉蜜。
云貴地區(qū)產(chǎn)的野生椴樹蜜,從深色的瓶子里挖出來時,瑩白如雪,在燒熱的鍋里化開,色如琥珀。
鈴聲響起,剛好是蜜沸騰的當口,黎珩琰不敢托大,將火關小,用勺子試探著舀出一點點,滴入早已準備好的清水里。見蜜凝如珠,完全沒有散開,不由心里一松,關火,又攪拌了幾下,才接通電話。雖然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但他知道,要是蜜煉得太老,可能就不能用了。
“馨姐?!彼麑⑹謾C開了免提,放在灶邊,借著鍋里的余溫攪拌,讓這一點蜜更凝練些。
聽到液體沸騰氣泡破裂的輕微聲響,蘇心馨問道:“小琰,你在做什么呢?煮飯嗎?這才幾點?”
“不是馨姐,我在嘗試煉蜜。”
“喲,這是已經(jīng)拜師了?”
黎珩琰愣了一下。但想到《白鹿居》是公司藝人總監(jiān)都要過問的本子,蘇心馨沒道理不曉得進程,也就釋然了,“還沒,自學?!眳s也沒多解釋。
蘇心馨嗯了一聲,“不過要品香的話,還是篆香最快。”
“是,不論香珠、香丸、線香、塔香,要品最好的味道,都要時間?!?/p>
香品的制作過程都比較復雜,而且在香品成型后,通常還需要更多時間。一般來說,香珠陰干需要十五天以上;香丸需要窖藏一個月以上,再往后窖藏時間越久,發(fā)香也會有所變化;線香陰干需要三五天,但要品最好的味道,還需要陳化半年以上,最短也得三個月。
“理論知識了解了不少啊看來。”
黎珩琰將鍋里的煉蜜盛到碗里,只得了淺淺一小碗。原本第一次和香,他也不愿意多做,這下看來稱好的香粉還多了些。
他一邊回憶著前兩天篆香的成果,一邊和香泥,“馨姐,你來電話不是為了說這個吧?”
“嗐,這不是關心關心你生活么。是這樣,雖然你明天要回學校了,也很快就知道成績了,但我現(xiàn)在有點高興,想提前告訴你?!?/p>
黎珩琰靜靜聽著,甚至分神想了一下要不要用多出來的香料打個香包。
“小鬼,你都不好奇的嗎?哼都不哼一聲?”
黎珩琰笑,“那勞煩馨姐大發(fā)慈悲,告訴小鬼這次什么成績,能把您高興成這樣?”
對面的人啐了一聲不識好歹,卻還是說:“語文107、數(shù)學49、英語63,文綜231,總分450!你老實說,你這幾年真的沒在讀書嗎?”
黎珩琰一邊聽一邊點了點頭,感覺跟上輩子自己復習的成果大差不差。是傳說中藝考生文學課分數(shù)線隨便上的程度。
黎珩琰淡淡地回了一聲,“我倒是想讀書呢,奈何沒空啊。”手上和香泥的動作絲毫沒停。
“嘖,你的情緒神經(jīng)是被抽掉了嗎?”蘇心馨語氣里的疑惑都快溢出屏幕了。
黎珩琰聞言,不由想到她柳眉高挑的困惑樣子,輕輕笑了,“姐,和香時應專注,忌心浮氣躁。再說了,秦校長特地給我請了一個一對一輔導的小老師,人幫我估過成績了。這一次月考超常發(fā)揮一下沒什么,明年高考能有這種發(fā)揮才是真本事。”
他盯著手里逐漸成型的香泥,語調(diào)平靜得很,甚至面目沉靜,哪怕站在面前,都未必能看出眼底的波瀾。
他一步一步慢慢調(diào)和、揉捏、分量、搓揉,不疾不徐。
只有擺脫威脅,這一切才有意義。
蘇心馨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你這性子是怎么磋磨出來的。明天就回去上課了,后續(xù)劇組那邊的訓練你要協(xié)調(diào)好時間,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知道不?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助理。公司給你配了人,你得會用?!?/p>
“我知道的馨姐。”黎珩琰想到蘇南的樣子,不由又有些好笑。
蘇心馨交代完,很快掛斷了電話。而黎珩琰也差不多將香丸搓好了。他沒有買模具,所以每個丸子都不是那么完美,將香丸放進陶罐里,仔細密封,他想了想,“不然下次買個模具,壓香餅吧?!?/p>
從買回來的材料里翻出店家送的小荷包,又自廚房里找出一個無紡布的調(diào)料袋。黎珩琰在將香料倒進去前,往里添了半錢白芷粉,然后將它混合均勻,倒進無紡布袋,束口,打了個香包,揣進口袋里。
將材料收起來、用具清洗干凈,又擦凈了桌子,收拾停當,黎珩琰披了件外套,下樓,坐626路到名悅食府。
經(jīng)過這近半個月時間,名悅食府似乎改變了經(jīng)營方式,除卻每天只招待十桌的正餐,也開始在一樓大堂供應一些中式點心和茶水。
原本音準堪憂的鋼琴,經(jīng)過適度的彈奏,琴弦應力恢復,又二次調(diào)律,改善了許多。
而黎珩琰本人,也不再帶著那本極厚的琴譜,而是規(guī)劃自己每周練習的節(jié)奏,固定時間到圖書館去,借譜復印幾頁帶出來。
今天到店的時候,大堂重新布置過的茶座,已經(jīng)座無虛席,門口甚至還有兩個小姑娘正在詢問什么時候能有位置。
被拉著問問題的侍應生見黎珩琰來了,攔了一下,“小黎,杜哥找你,你要不先去找他一下吧?”
黎珩琰愣了愣,“有說什么事兒么?”
“這倒是沒說。他現(xiàn)在應該在后廚,你去打個招呼,他就出來了?!?/p>
“行?!?/p>
說是說行,黎珩琰站在隱形門門口有些踟躕。除了之前一次杜哥手腕扭了,他以幫廚的身份去過一次后廚,就再也沒進去過。廚房可是飯店的商業(yè)機密呢。
他正想要不然先去練琴,真有什么事,等杜哥閑下來,也會來找他的。
沒等他打定主意走,陸熙澤正好推門出來,見他那么大一只杵在門口,嚇了一跳。
“誒喲小黎,你怎么站這兒啊?嚇我一跳,找誰,我給你叫?”
黎珩琰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陸哥,我聽說杜哥找我,我尋思他也沒給我發(fā)個消息什么的,就想先去彈琴。”
陸熙澤點了點頭,也沒說回身去喊人,只讓黎珩琰跟著上樓,隨便推了一間包廂門,說,進去坐下聊。
“是這樣的。你也知道名悅之前只做預定客人,基本都是晚市,白天是不太接待的。但最近來問的太多了,老杜又有點技癢,學了些點心做法,就把一樓改了茶飲。不瞞你說,其實這些客人,都是沖著你來?!?/p>
“啊?”黎珩琰傻眼,“什么意思?”
陸熙澤也傻眼,“你不知道?”
他打開了自己的手機,點進了一個相對小眾的APP,陸熙澤賬號的首頁置頂是一條轉發(fā)動態(tài),看內(nèi)容應該是認下了自己的店面。
黎珩琰順著他手指往下看,就看到了原內(nèi)容是一個轉評贊熱度極高的視頻,看封面……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黎珩琰覺得,那可能是他的練琴視頻。
陸熙澤往下翻了幾條,是名悅食府店內(nèi)外的各個角度,拍攝的主體,都是大堂角落里那架鋼琴,還有練琴的黎珩琰。不知道拍攝的人們遵守了什么奇怪的規(guī)則,入鏡的只有他的手或者背影。難道是怕他的臉入鏡,會被星媒追究侵害肖像權嗎?
沒多久,陸熙澤的動作停下了,屏幕正中是一段沒有照片或視頻的純文字:小琴師幾點上班啊,我都坐了一個下午了。
發(fā)布在節(jié)前某個工作日午后,而陸熙澤的回復是:他不是店內(nèi)工作人員,不是上班,所以沒有固定時間哦[微笑]。
黎珩琰面上的神情有些窘迫,接過手機,一時也忘了那不是自己的,點了相關話題,看了半天才翻到源頭。
他看了看發(fā)布時間,又判斷了一下拍攝視角,沒多久就確定了“偷拍”對象。也終于知道那天蘇南為什么問他,被質(zhì)疑手替怎么不反駁。畢竟原視頻熱評第一就是:視頻里的小琴師是不是替過《星光照我》,感覺這些年沒什么進步啊。
黎珩琰嘆了口氣,“陸哥,我是不是給店里添麻煩了?”
“哈?什么麻煩?”陸熙澤一臉懵,“沒有麻煩啊……嗐,沒有麻煩!你想什么呢。我這回找你沒別的,就是琢磨,你給店里開拓了新業(yè)務,不但搞定了老杜那個暴躁的家伙,還讓我們多賺了不少錢,該給你分紅、提成,然后包個大紅包。”
黎珩琰有些錯愕,連連擺手,“不用,別給我錢。當時來的時候,就跟杜哥說好的,只是來蹭個琴。而且我時間不是很穩(wěn)定,不給你們添麻煩就已經(jīng)很好了,你們還不收我錢不是。既然沒有收我練琴的錢,自然也沒有‘額外業(yè)務’給我錢的道理。再說了,商演要給我經(jīng)紀公司抽九成的,平白給他們送什么錢呢。”
“多少?!”陸熙澤的聲音都快破了,一整個傻眼,“你這孩子怎恁傻呢!什么要命的合同就瞎簽!”他瞬間就明白這孩子為什么簽了經(jīng)紀公司還要到外面找地方練琴了,聽說還在讀書呢……
黎珩琰苦笑著搖了搖頭,“是挺傻的。哪個傻子年輕時候沒被畫過大餅呢。所以哥,就別提給錢的事情了。私接商演,被公司知道了,是會索賠甚至起訴的。目前我還不想惹官司?!?/p>
陸熙澤下意識伸手向黎珩琰的頭,突然意識到不妥,又轉了個方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我們幾個再合計合計。你要是有空就多來,沒空就做自己的事情就好?!?/p>
目送黎珩琰出去,陸熙澤給人發(fā)了消息出去。放下手機,他抬手摩挲著下巴,咂摸了一下黎珩琰最后一句話,才注意到“目前”這兩個字,頗為詫異地挑了挑眉,又點開了聯(lián)系人列表,“喂,聿律,我有個事情咨詢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