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綠漆鐵門在身后重重甩上，顧承安扯松的確良襯衫領(lǐng)口，跌坐在三屜桌前的竹椅上。
鐵皮暖壺被碰得哐當(dāng)作響，搪瓷缸里的散酒潑在印著"為人民服務(wù)"的日歷上。
燈泡在頭頂搖晃，周行雪今日冷漠的眼神卻愈發(fā)清晰。
那個曾在暴雨夜赤腳為他送雨衣的女人，看他時竟像在看陌生人。
沈詩詩捏著人造棉睡裙的指尖發(fā)白。
“承安，你別喝了......”
廉價雪花膏的香味還沒靠近，就被顧承安的怒吼截斷。
“滾！都給我滾！”
搪瓷缸砸在水泥地上，散酒混著碎瓷濺在墻紙上。
沈嬌嬌抽噎著從木樓梯上跑下來，花布睡裙沾滿褶皺。
“爸爸，嬌嬌怕......”
她伸手想抱住顧承安的胳膊，卻被男人一把推開。
后腦撞在斑駁的木扶手上發(fā)出悶響，小女孩先是驚愕地圓睜雙眼，隨后爆發(fā)出刺耳的哭喊?！澳銉次?！你從來沒兇過我！”
“都怪那個賤女人！”
顧承安盯著滿地狼藉，酒意翻涌間全是顧一帆怯生生的模樣。
那個孩子總把滿分試卷藏在補丁摞補丁的書包里，等他偶然瞥見才小心翼翼遞過來；胃痛發(fā)作時，是兒子蹲在煤球爐前，守著鋁鍋熬整夜的面糊......而此刻哭嚎的沈嬌嬌，連他聞不得煤油煙味的事都不知道。
顧承安抓起鐵皮暖壺狠狠砸向墻面，金屬撞擊的巨響驚飛窗外的麻雀。
“都是你們！”
“要不是你們行雪也不會帶著孩子離開我！”
他跌坐在滿地碎片中，突然想起周行雪最后看他時，眼里熄滅的光比這寒夜更冷。
沈詩詩僵在原地，看著男人通紅的眼眶。
她咬了咬牙，半低著頭，眼底凝著壓抑的恨意。
第二天，周行雪把洗好的藍白校服晾在鐵絲上。
樓下突然傳來鐵門撞擊聲，她攥著竹夾的手猛地收緊。
是顧承安來了。
對門王嬸抱著搪瓷盆探出頭，目光掃過她泛白的指節(jié)。
“行雪??！這是誰？”
“要不我去叫保衛(wèi)科？”
周行雪勉強扯出笑容，轉(zhuǎn)身時正撞見顧承安邁過門檻。
“不用麻煩。這是我前夫?！?/p>
男人的確良襯衫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跡，皮鞋底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聲響，他身后還跟著看熱鬧的幾個職工，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像蛛網(wǎng)般纏過來。
“別鬧了，跟我回去?！?/p>
顧承安伸手去拽她手腕，周行雪敏捷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晾衣繩。
竹竿搖晃著，水滴劈頭蓋臉砸下來，她抹了把臉，聲音冷得像樓道里的穿堂風(fēng)。
“顧承安，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
顧承安猛地轉(zhuǎn)身，對著圍觀人群漲紅著臉辯解。
“別聽她胡說！”
“她就是一時氣話！”
話音未落，木樓梯突然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宋錦生抱著教案本站在二樓轉(zhuǎn)角。
他合起教案，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卻不容置疑。
“行雪說的是事實?！?/p>
“而且，我喜歡周行雪。麻煩顧廠長回去吧！”
四周瞬間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顧承安的臉由紅轉(zhuǎn)青，突然抓起樓道里的鋁壺狠狠摔在地上。
金屬撞擊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滾燙的熱水在青磚上蜿蜒，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眾人驚愕的面孔。
周行雪看著滿地狼藉，恍惚間想起五年前在供銷社，這個男人也是這樣紅著眼眶，把最后一塊水果糖塞進她掌心。
她突然提高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顧承安，你瘋夠了沒有！”
“一帆的家長會你永遠缺席，孩子住院你在陪沈詩詩逛街，現(xiàn)在又來鬧這些？”
“錦生說得對，我早就不愛你了?！?/p>
宋錦生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她身邊，淺灰色圍巾帶著淡淡的粉筆灰氣息。
他沒有多余動作，只是靜靜站在那里，用脊背替她擋住背后的指指點點。
顧承安張了張嘴，最終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踉蹌著退出門去。
周行雪望著顧承安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壓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于落地。
突然，宋錦生聲音很輕的說著。
“行雪，我會一陪子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