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的當眾羞辱像一顆毒種,迅速在年級里生根發(fā)芽,蔓延成一片扭曲的荊棘叢。關于“高一(3)班林晚偷畫程嶼被抓包后死纏爛打”的流言,被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版本不斷升級:有的說她故意把畫本掉在程嶼面前;有的說她半夜堵在程嶼練琴的路上;更有甚者,繪聲繪色地描述她在畫室里如何“裝可憐”博取程嶼的同情……
林晚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走在校園里,總能感受到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聽到壓低的議論和竊笑。同班同學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復雜,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疏遠。連平時大大咧咧的蘇曉晴,在幫她懟了幾次傳閑話的人之后,也變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再刺激到她。
程嶼則成了流言風暴中絕對的“受害者”和“高嶺之花”形象。他的沉默和疏離,在眾人眼中更成了對林晚“騷擾”行為的無聲厭棄和最高級別的冷漠回應。沒有人會相信,那個高高在上的冰山,會主動靠近一個默默無聞、甚至被貼上“偷畫賊”標簽的女生。
林晚變得比開學時更加沉默寡言。她像一只受驚的蝸牛,把自己更深地縮進了堅硬的殼里。她不再去畫室自習,刻意避開所有可能遇到程嶼的地方,甚至連藝術樓都繞著走。上課時,她永遠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在美術課上,握著畫筆的時候,她才能暫時忘卻那些如影隨形的流言蜚語,獲得片刻喘息。
這天下午自習課,教室里有些吵鬧。林晚被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和低語擾得心煩意亂,書本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她合上書,抱起素描本和幾本參考書,起身離開了教室,想去圖書館找個安靜的角落。
市一中的圖書館很大,藏書豐富,環(huán)境清幽。林晚徑直走向最里面靠窗的、被高大書架隔開的僻靜閱讀區(qū)。這里光線充足,窗外是高大的香樟樹,綠意盎然。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攤開素描本,想完成陳老師布置的動態(tài)人物速寫作業(yè)??晒P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腦海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沈薇刻薄的臉,一會兒是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一會兒又詭異地閃過畫室里程嶼覆在她手背上的微涼觸感……
她煩躁地合上本子,目光無意識地投向窗外。香樟樹的葉子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隨風輕輕搖曳。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林晚下意識地回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隔著兩排高大的書架形成的狹窄過道,一道熟悉得讓她心臟驟停的身影,正從另一側的通道走來。白襯衫,深色長褲,身形挺拔,手里拿著兩本厚厚的、看起來像是樂理或音樂史方面的外文書。
是程嶼。
他也看到了她。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目光平靜地掃過她因驚愕而微微睜大的眼睛,還有她面前攤開的素描本,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或者……一團空氣。
沒有停留,沒有眼神交流,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就那樣邁著從容的步子,從她面前兩米遠的過道徑直走了過去。衣角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氣流,混合著他身上那種獨特的、清冽的冷杉混合薄荷的氣息,極淡,卻瞬間喚醒了林晚身體里所有關于那個夜晚的記憶。
那氣息如同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林晚用麻木和逃避筑起的脆弱壁壘。一股尖銳的、混雜著巨大委屈和難言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真的……把她當成了空氣?當成了令人厭煩的麻煩?所以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沈薇說的沒錯,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個不知分寸、惹人厭煩的“偷畫賊”吧?昨晚畫室里那場離奇的“教學”,或許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或者……根本就是他居高臨下的一種施舍?施舍完了,自然就該丟開了。
強烈的羞恥感和被徹底無視的痛楚,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哽咽聲溢出來。手指用力攥緊了素描本的邊緣,指甲深深陷入硬殼封面。
程嶼的身影消失在書架的另一端,腳步聲也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圖書館里恢復了寂靜,只有窗外樹葉的沙沙聲。
林晚僵硬地坐在原地,維持著回頭的姿勢,久久沒有動彈。陽光透過窗戶,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得渾身冰冷。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回頭,目光空洞地看著面前空白的素描本紙頁。一滴滾燙的液體,終于控制不住地掙脫眼眶的束縛,重重地砸落在雪白的紙面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模糊的濕痕。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狠狠地擦掉臉上的濕意。眼底的脆弱和委屈,被一種近乎自虐的倔強取代。
她打開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頁。拿起鉛筆,不再猶豫,也不再看向窗外。她開始畫。
筆尖重重地落在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帶著一種宣泄般的力道。線條不再追求流暢優(yōu)美,而是帶著一種粗糲的、壓抑的憤怒。她畫的是窗外搖曳的香樟樹枝,扭曲的線條,濃重的陰影,將樹葉的凌亂和風的躁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她畫得很用力,很投入,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和那份隱秘的、剛剛萌芽就被無情碾碎的悸動,都傾注在這狂暴的筆觸之中。陽光照在她低垂的、緊抿著唇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個倔強而孤獨的輪廓。
她沒有注意到,在遠處另一個書架的陰影里,程嶼靜靜地站在那里,手里拿著那兩本厚厚的外文書,目光透過書架的縫隙,落在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和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上。他的眼神依舊沉靜,只是那深潭般的眸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漣漪。他靜靜地看了片刻,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離開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