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儀式當(dāng)晚,我被村民們五花大綁抬進小船,作為獻給河神的活人貢。為了防止我逃跑,
他們給我的飯菜里下毒,用蠟油死死封住我的感官,最后在手腳處都扣上沉重的鎖鏈。
我反抗不能,只得任由他們將我折磨得再無聲息。被推入河中前,
我最后聽到的是村長帶頭低聲念誦的聲音,祈求河神接受這唯一的貢品,
保佑來年人丁興旺、五谷豐登。第二天,整個村子被百年不遇的滔天洪水淹沒,
參加過祭祀的人全部無一幸免溺死于河水中。河神對今年的祭品很不滿意。所以我親自來取。
“支書,就住在這兒吧,不用找別的房子了?!绷胰债?dāng)空,我提著大包小包艱難地抹了把汗,
對還在搭著眼簾左右張望的村支書說。矮小精悍的男人戴著頂草帽,仿佛曬慣了一樣,
聞言不住地搓著手,挺不好意思地對著我訕笑:“張老師,我們村條件就這樣,您多擔(dān)待,
多擔(dān)待啊。”“里面生活用品啥的都有,您盡管用?!闭绲奶枌嵲谶^于灼人,
我客氣地笑笑算作回應(yīng),隨后便迫不及待一頭扎進陰涼的屋子里,總算有了從蒸籠解脫之感。
這屋子看著倒是比之前那間更新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曾作為誰家精心布置的婚房,
墻上竟還掛著些大紅的編織飾品,已經(jīng)通通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支書后腳緊跟進來,
摘了帽子仍舊是尷尷尬尬地搓著手,搓了一會子,
曬得發(fā)紅的面皮終于賠著笑臉開了口:“張老師,昨天那個小子的事兒,
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我一聽,連忙擺擺手,做出一副十足的通情達理的樣子。
“沒事兒,我都理解,這個年紀的男孩確實不好管教,叛逆沖動,
課堂上我也會進行適當(dāng)?shù)慕逃?。”支書哎哎是是地點頭應(yīng)著,
眼瞅著我似乎并不太介意這事兒,便也徹底將心落回肚子里,咧開厚厚的嘴唇說幾句客套話。
“那么,就請老師多費一點心思,辛苦教一教,哈哈。”“有什么需求,隨時來大隊找,
我們一定全力支持支教老師的工作!”我當(dāng)然點頭稱是,雙方又禮貌客套幾個來回,
直到目送支書踩著曬得發(fā)燙的土路離開,才終于將扯得發(fā)酸的嘴角放下來。
鬼才信他那套假大空官話。我是學(xué)校外派的支教老師,
原本領(lǐng)導(dǎo)安排和我搭檔的同事臨時有點事,我便不得不一個人來了這深山里的村子。
不通自來水、沒有空調(diào)、沒有網(wǎng)絡(luò),連用電都有限制,我只好拿自帶的筆記本當(dāng)墊板兒,
彌補教師宿舍連張不晃悠的桌子都沒有的缺憾。說是教師宿舍,
其實就是村里接到通知臨時收拾干凈的空破屋子。村長帶人搬來張床又拎來兩個水桶,
略微拾掇一番,電燈一接即可拎包入住。
難怪同事接到父母讓他回家辦事的電話時狠狠松了口氣,表情那叫一個慶幸。我嘆了口氣。
畢竟來都來了,還是盡我所能,好好教上一學(xué)期。而且這人生地不熟的,
還是先和村支書村長之類的人物打好關(guān)系,心里才多少有些底兒。我皺起眉頭,
回想著昨天發(fā)生的那件意外,也是今天支書不斷向我賠禮道歉的原因。原本為了方便上課,
我住的地方離學(xué)校很近。但就在昨天半夜,好不容易寫完教案困得倒頭就睡的我,
忽然在睡夢中感覺有什么在拉扯身上蓋的被子。本來就對陌生地方抱有警惕心,
我瞬間從睡夢中驚醒,那毫無所覺的黑影還在扒拉我的睡衣。我被嚇了個半死,
以為這地方真有深山老鬼,條件反射般猛地踢出一腳,卻沒成想正中那鬼鬼祟祟的黑影。
只聽一聲痛呼,手電筒光柱一下子照住被踢到下巴的男孩。我驚魂未定地捂著胸口,
只見他一邊一臉驚恐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大著舌頭對著我罵些聽不懂的臟話。
總算上過幾節(jié)課,方言的好賴話也差不多能分辨一二。令我驚訝的是,
男孩神色半點不見做錯事被抓應(yīng)有的心虛,反而在一開始的震驚過后,
竟然開始頗為惱火地罵罵咧咧,顯得無比兇神惡煞。這個男孩我認得,
是班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學(xué)生之一,年紀應(yīng)當(dāng)在十二三歲,卻生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
一眼看上去同成年男子毫無差別。我出了一身冷汗,一刻不敢耽誤,
趁他捂著下巴不住抽氣的功夫,拿上手電筒徑直找去了支書家。待支書披上衣服同我出來時,
那男孩早就跑沒影了。他安慰驚魂未定的我說,這里的孩子普遍素質(zhì)低下,即便是同村人,
半夜摸去別人家里偷東西也是常有的事兒。我想著那男孩瞪著我時的兇狠眼神,將信將疑,
卻也只能暫時接受他的解釋。于是才有了今天趕著換地方住的事由。寫了幾頁教案,
不知怎的心頭無比煩躁,數(shù)次嘆氣后我終于擱下了筆。屋里原本盛了盆涼水用以蒸發(fā)解熱,
到此時僅剩個底兒。眼看窗外日頭漸漸下去,我便索性出門,期望能賞一賞野生野長的鄉(xiāng)景,
解一解昨夜殘余的驚恐。田里是一波一波的微風(fēng)拂過,
金燦燦的油菜花在這山中愈發(fā)鮮艷奪目。幾個背著筐簍勞作的身影穿插在田間地頭,
頗有一些鄉(xiāng)間平和安定的美麗。沿兩側(cè)開滿不知名小花的小路轉(zhuǎn)過幾個彎,
正巧碰上結(jié)伴在河邊洗衣的三兩婦女。本著了解本地風(fēng)土人情以拉近學(xué)生情感的心思,
我腳步一轉(zhuǎn),湊上去笑意盈盈地寒暄?!皨鹱?,瞧這大熱天的,您幾位真是辛苦。
”我蹲下身,將雙手浸入冰涼的河水中,
一股沁入心脾的涼爽立刻將我因炎熱而煩躁的心緒輕輕撫平。
正在捶捶打打的張嬸連忙開口接話,一口淳樸的鄉(xiāng)音,
語氣自帶說慣了家長里短的三分熟稔:“哎,妹子,熱天還好,雖然日頭烈,
可借著河水涼氣兒,倒更清爽些?!薄傲⒍螅用嫔狭藘?,
還得費老勁砸出窟窿來打水吃,手上洗出凍瘡也是常有的事兒?!彼@一說,
我對這條河更來了好奇心?!罢漳@么說,這村子里的吃水與漿洗,都是在這同一條河里嗎?
”另一個阿嬸抖擻著衣服,笑著接過話茬:“怎么不是呢?你盡管往村里找,
保管一口井都見不到。洗衣做飯,澆地喂豬,村里但凡要用水處,都是從這河里來的。
”“我們村啊,世世代代都靠這條母親河過活呢?!卑鹫f著,竟順手放下了濕答答的衣服,
低下頭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對著面前的潺潺水流念念有詞。
其他幾位嬸子也跟著放下手上的活計,一起閉目念誦我聽不懂的話語,
臉上的神情同剛剛閑聊時的親切截然不同,隱隱透出一種不太常見的嚴肅的莊重與敬頌。
一時之間,僅剩我一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處,仿佛立刻被排擠在一個人盡皆知的秘密之外。
自河面上刮來一陣微風(fēng),帶著濕潤的水汽打在我臉上,我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炎炎夏日,
竟無端覺出后背有些發(fā)涼。好在嬸子們很快便睜了眼,仍舊保持著同我有說有笑的熱絡(luò)。
張嬸熱情得過分,說外面來的老師都是好心腸,不由分說要拉我去她家里吃飯。
我很拗不過她淳樸直率的話語,加上確實也到了飯點兒,腸胃早已有了饑餓的反應(yīng),
便應(yīng)承下好意,同她一起往村里走去。張嬸燒得一手好菜,
簡單的飯食也一解我這十幾天來水土不服的厭食癥,況且張嬸又那么健談,
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吃飽喝足后,我逗著張嬸剛剛兩歲滿地亂跑的小兒子,
隨口問一旁納著鞋底的張嬸:“嬸子,那您就只要了這一個孩子?”說也奇怪,
自從我來了這村里,所見下到兩歲幼童,上到十七八歲的少年,竟然無一例外都是男孩。
我這樣年紀的年輕女子也有,但都已經(jīng)嫁了人做了媳婦,再往上就全是嬸子奶奶輩的,
屬實令人撓頭。不過,我對自己說,也許是我初來乍到,尚未了解完全也說不定。
原本只是一句親近的家常話,可眼見張嬸牽針引線的動作立時頓了一下,再重新拉起來時,
已經(jīng)帶上了幾許物是人非的悲傷?!鞍?,本來阿龍上面有個姐姐,才十一歲。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跨個籃子去河邊洗菜,這一去,
就再也沒回來……”張嬸微微凹下去的眼窩里藏了些許晶瑩,
連同臉上細細密密的皺紋仿佛都訴說著意外喪女的悲切與苦痛。我自知說錯了話,
觸了一個母親的傷心事,便也不好再接下去問什么,只得順著說了些慰藉的話,
頗有些坐立不安的尷尬。恰巧此刻天色已晚,我便趁機向還在默默嘆氣的張嬸告了別,
借著落日不剩多少的光線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路過村長家屋后時,
卻隱隱約約聽見了兩個男人低低的爭執(zhí)聲?!暗?,你憑啥打我?就因為我弄了那個女的?
我不是還沒弄死嗎?”是昨天那個摸進我屋里的男孩,聲音帶著變聲期特有的嘶啞難聽。
“你個小兔崽子懂個屁!你要真得手了,我非把你吊樹上拿皮帶抽死不可!”另一個是村長,
聲音里聽得出恨鐵不成鋼的惱怒?!凹漓肴振R上就到了,你給老子安分一點,
別再打什么歪主意?!薄捌渌牡加芍愫鷣恚í氝@件事絕對不行,聽到?jīng)]有?
”村長狠狠咳嗽兩聲,隨后撂下一句?!拔疑现且惶?,你給我在家老實待著,
哪兒都別去?!彪S后是一陣桌椅摩擦地面發(fā)出的咯吱聲,好像有人猛踹了一腳椅子用以泄憤。
“切,明明之前的都從來不管……”我生怕一不小心撞見村長,不敢再待下去,
急忙沿著小路往前走,越走身體越發(fā)涼,心臟卻劇烈地砰砰直跳,
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似的。他們這話什么意思?村長不打算追究這件事了是嗎?
因為那是他兒子干的?他要包庇他?不,不對,什么叫“之前的從來都不管”?
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事?為什么來之前沒人告訴我?還是說安排的人也根本不知道?
我心里有著隱隱約約的預(yù)感,村長似乎并不是為了維護我才大罵自己兒子,
那他想要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嗎?越想越心驚,
那夜被翻窗闖入的恐懼后知后覺爬上我的脊背,手腳都在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甚至不敢回頭,
像被鬼追了一樣埋頭走的飛快,恨不得能不管不顧跑起來。好容易進了屋子,
我緊緊鎖住房門,又把所有的窗戶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插銷都牢固之后,
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上,哽在喉間的那口氣才敢長長地吐出來。下意識去摸兜里的手機,
卻在按亮屏幕后才猛地回過神來,這個鬼地方根本連信號都沒有。仿佛被當(dāng)頭一棒狠狠敲醒,
我心如擂鼓,冷汗不知何時已經(jīng)浸透全身,自打來到村里后,第一次真正生出了退縮的念頭。
無論如何,不能再留在這里了。我后背緊貼著墻,在大夏天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
下定決心明天就去找支書,一定要提前結(jié)束教學(xué),好不容易才勉強抵著床頭睡過去。
可當(dāng)?shù)诙煳艺业剿f明來意后,支書卻請我到堂屋里坐下,皺著眉頭不住地嘆氣,
雙手交握,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皬埨蠋煟曳浅@斫饽愕南敕?。說實話,
村里確實是條件有限,您不愿意待在這兒也是情有可原?!辈皇且驗檫@個,
我剛張開嘴試圖說些什么,卻又被他接下來的話堵了回來?!鞍?,之前幾個老師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