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并非來自空調(diào)失效的漫展后臺，而是一種更原始、更蠻荒的寒意，仿佛能凍結(jié)骨髓。意識從一片混沌中掙扎著上浮，沉重的眼皮像是被冰封住。雷電國崩——或者說，前一秒還在漫展后臺為“傾奇者·散兵”的最后一縷發(fā)絲做定型、吐槽著空調(diào)不給力的現(xiàn)代青年——猛地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化妝鏡和雜亂道具，而是無邊無際的、令人絕望的蒼白。
雪。
厚重的、冰冷的、死寂的雪。它們覆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扭曲的枯枝像垂死掙扎的黑骨刺破雪層，天空是低垂的、壓抑的鉛灰色，沒有太陽，只有彌漫的、細密的雪粉永無止境地飄落。寒風如刀，裹挾著冰晶，抽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臉頰和脖頸上，帶來針刺般的疼痛。
“嘶……” 他下意識地倒吸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反而讓他徹底清醒過來。他猛地坐起身，身下的積雪發(fā)出沉悶的“咯吱”聲。
不對！完全不對！
他低頭看向自己：華貴的和服，精致的金線刺繡在灰暗的天光下依然流淌著低調(diào)的奢華，寬大的袖口和衣擺鋪散在雪地上，宛如一朵突兀綻放的異域之花。腰間懸掛著象征身份的華美金飾。頭上，紫色的頭紗遮擋了部分風雪，也限制了他的視野。
這不是COS服！這觸感、這重量、這……仿佛與生俱來的貼合感……他顫抖著抬起手，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屬于少年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非人的細膩感。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環(huán)顧四周：莽莽雪原，無邊無際。沒有道路，沒有建筑，沒有人煙。只有風的嗚咽和雪落的簌簌聲，構(gòu)成了這片死寂天地唯一的背景音。
“開什么玩笑……我這是……穿越了？” 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陌生的清冷質(zhì)感，卻又無比熟悉——正是他精心模仿了一整天的，屬于“散兵”的聲音。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他試圖回想發(fā)生了什么：漫展后臺，燈光閃爍，他正對著鏡子調(diào)整頭紗的角度……然后是一陣劇烈的、仿佛靈魂被撕扯的眩暈……再然后，就是這里。
“冷靜……必須冷靜……” 他強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氣讓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他嘗試調(diào)動體內(nèi)的“力量”——那屬于散兵的力量。在漫展上，他只能模仿其形，但現(xiàn)在……
意念微動，一絲微弱的、帶著酥麻感的電流在他指尖跳躍了一下，發(fā)出“滋啦”輕響。緊接著，一股無形的氣流環(huán)繞著他盤旋了一瞬，吹開了近身的雪花。
“風……雷……” 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這力量……竟然是真的？雖然感覺還很微弱，像是沉睡初醒，但這絕非幻覺！
這認知并未帶來太多喜悅，反而加深了荒謬與不安。他撐著雪地試圖站起，人偶的身體似乎比想象中更輕盈，也更堅韌。積雪很深，沒過小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他必須離開這里，找到庇護所，弄清楚這到底是什么地方，以及……他變成了什么？
他選定了一個方向，頂著風雪艱難跋涉。紫色的身影在蒼茫雪原上渺小如芥子。風雷之力被他下意識地用來驅(qū)寒和維持平衡，形成一個小小的、相對平穩(wěn)的氣流區(qū)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越發(fā)昏暗，風雪似乎更大了。體力似乎無窮無盡，但精神上的疲憊和孤立無援的恐懼感在不斷累積。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片白色荒漠吞噬時，一陣微弱的聲音穿透了風雪的屏障，鉆入他的耳中。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細若游絲，卻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和本能的生命力。
是哭聲。
嬰兒的哭聲。
在這片連鳥獸都絕跡的雪原深處？
他猛地停下腳步，警惕地側(cè)耳傾聽。哭聲來自左前方不遠處，一片被幾塊巨大山石半包圍的避風處。好奇心和對“人跡”的渴望壓倒了對未知的警惕。他小心翼翼地撥開被積雪壓彎的枯枝，向聲音來源靠近。
紫色頭紗下，他那雙屬于人偶的、紫羅蘭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地穿透風雪，鎖定了雪地中那一點刺目的不和諧——
一個襁褓。
一個被隨意丟棄在雪地上的、破舊褪色的襁褓?？蘼曊菑睦锩?zhèn)鞒龅模⑷醯萌缤L中殘燭。
誰會把嬰兒遺棄在這種絕境？他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他快步走近，蹲下身，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用戴著指套的手指，輕輕拂開了覆蓋在襁褓上厚厚的積雪。
就在積雪滑落，露出襁褓包裹物的瞬間，雷電國崩的身體驟然僵住，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到的，不是一張屬于人類嬰兒的、哪怕凍得青紫的小臉。
而是一副足以讓任何人心膽俱裂的、噩夢般的景象。
那是什么？
雷電國崩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那恐怖的景象凍結(jié)了思考能力。襁褓中包裹著的，絕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嬰兒！
在破舊布料的包裹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臉？不，是兩張！兩張小小的、青紫色的面孔擠在一個異常寬大的頭顱上！它們緊緊閉著眼睛，眉頭痛苦地皺著，兩張嘴巴都在微弱地一張一合，發(fā)出那令人心悸的啼哭。其中一張臉似乎更“完整”一些，另一張則像是強行粘連上去的，五官扭曲模糊。
視線下移，他的呼吸幾乎停滯。包裹的襁褓因為嬰兒的掙扎和寒冷已經(jīng)有些松散，露出了嬰兒的身體——那小小的身軀上，竟然生長著四條細弱的手臂！它們像受驚的蟲子般在冰冷的空氣中無助地揮舞、抓撓著，皮膚同樣凍得青紫，甚至有些地方開始發(fā)黑。
畸形……極度的、恐怖的畸形！
強烈的視覺沖擊混合著生理性的反胃感涌上喉嚨。雷電國崩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心臟狂跳不止。他來自一個和平的現(xiàn)代社會，何曾見過如此挑戰(zhàn)認知極限的景象？這簡直就是怪物！是詛咒！難怪會被遺棄在這冰天雪地之中！
“嗚哇……嗚……” 嬰兒的哭聲更微弱了，帶著瀕死的絕望。那兩張小臉因為寒冷和缺氧，呈現(xiàn)出更加駭人的青紫色。四條手臂的揮舞也變得無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凍結(jié)。
恐懼和厭惡在雷電國崩心中交織翻滾。理智在尖叫：快走！離開這里！這絕對是個麻煩，是個不祥之物！卷入其中只會帶來災難！他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穿越的倒霉蛋，自身難保，哪有余力去管一個被遺棄的、如此恐怖的畸形兒？
他猛地轉(zhuǎn)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就想逃離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市女笠的邊緣掃過積雪，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風雪似乎更急了，像是催促著他離開。
然而，那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哭聲，卻像一根無形的絲線，死死地纏住了他的腳踝。每走一步，那哭聲就在他腦海中清晰一分，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悲涼。
他停下了腳步，背對著那個小小的襁褓，身體僵硬。
“喂……吵死了……” 他試圖用屬于散兵的、慣常的冷漠和毒舌武裝自己，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閉嘴……凍死算了……省得痛苦……” 這話與其說是說給嬰兒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試圖說服自己那點不合時宜的“多余”情緒。
可是，另一個聲音，屬于他內(nèi)心深處那個現(xiàn)代靈魂的聲音，卻在微弱地質(zhì)問：他真的能就這樣走開嗎？眼睜睜看著一個剛出生的生命，因為無法選擇的畸形，就在他眼前活活凍死、餓死？即使那副模樣如此可怖……但那哭聲里，除了痛苦，難道沒有對生的渴望嗎？
他想起了自己。他現(xiàn)在是什么？一個占據(jù)著人偶軀殼的異界靈魂，一個在這陌生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某種意義上，他和雪地里這個被視作怪物的棄嬰，又有多少本質(zhì)的不同？都是被世界排斥的“異類”。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了他冰封的心湖。
風雪呼嘯著，卷起地上的雪沫，撲打在他的后背上。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頭紗下，那雙紫眸再次投向那個在雪地里微微蠕動的襁褓，眼神復雜難辨。
厭惡感依舊存在，但此刻，混雜其中的，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還有一絲被觸動的、屬于“同類”的微妙共鳴。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他重新走回襁褓邊，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僵硬。他蹲下身，這一次，沒有退縮。他伸出手，不是去觸碰那恐怖的臉或多余的手臂，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的邊緣，勾住了襁褓還算干凈的一個角，試圖將它從深陷的積雪中拖出來一點，至少讓嬰兒的口鼻不被雪掩埋。
就在他拖動襁褓的瞬間，也許是感覺到了外界的動靜和一絲微乎其微的溫度變化，襁褓里一條胡亂揮舞的小手臂，竟然猛地向上抓住了他懸在空中的的手指！
那觸碰冰冷、僵硬，卻又帶著一種小生物拼盡全力的微弱力量。
雷電國崩渾身一震，如同被一道細微的電流擊中。他低下頭，看著那只緊緊抓住自己食指的、青紫的、長著四根畸形小指頭的手。那小小的手指冰冷刺骨，卻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感知里。
時間仿佛凝固了。風雪聲遠去，只剩下指尖那微弱卻執(zhí)著的觸感，和嬰兒更加急促、帶著一絲委屈和依賴的抽泣聲。
“嘁……” 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從他緊抿的唇間溢出。是嫌棄？是無奈？還是某種堅硬外殼被撬開一道縫隙的松動？
他維持著這個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他才極其緩慢地，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看那兩張臉，將松散開來的襁褓邊緣重新攏了攏，笨拙地試圖包裹住嬰兒暴露在寒風中的身體和那多余的手臂。動作生澀無比，完全沒有任何照顧嬰兒的經(jīng)驗，更像是在處理一件易碎又危險的物品。
“聽著，” 他終于開口，聲音恢復了那種清冷的質(zhì)感，但仔細聽，卻少了幾分刻意的疏離，多了一點強撐的鎮(zhèn)定，“我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只是你太吵了，吵得我沒法思考怎么離開這鬼地方……懂嗎？”
嬰兒當然不懂。它只是本能地感覺到包裹帶來的些許暖意和這只“溫暖”大手的靠近，哭聲奇跡般地減弱了一些，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那只抓住他手指的小手，也微微放松了力道，卻依舊沒有放開。
雷電國崩看著那只抓著自己的小手，又看了看襁褓里那團小小的、依舊恐怖但似乎安靜了些許的生命。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責任感混雜著荒誕感，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心頭。
他嘆了口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雪淹沒。
“好吧……‘麻煩’……暫時，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