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八零年代初,林茂帶著知青身份分到城里機械廠當(dāng)了車間主任。每次發(fā)工資,
林茂都把錢包里的票子攤在桌上,數(shù)完后塞進自己夾克內(nèi)袋?!斑@鄉(xiāng)下女人,
連個明白賬都記不清?!蔽页聊扬埐硕松献?,碗下壓著我的病歷簿。甲狀腺癌晚期,
手術(shù)費用三千元,全額自費?!翱纯慈思翌櫡?,高中畢業(yè),會算賬,還救過我媽一命。
”“你呢?在家操持這么些年,連個兒子都看不好?!彼腥搜壑?,林茂娶我是天大恩賜。
大字不識幾個的農(nóng)村姑娘,憑什么和林家門當(dāng)戶對?所有人不知道的是,
顧芳根本沒救過林茂的母親。是我,一針一針把我的血輸進婆婆體內(nèi),
還花光了給自己攢的手術(shù)費。林茂不知道的是,我已活不過這個冬天。而我坐在桌前,
第99次說出了要和林茂離婚。林茂掀翻了飯桌,醬汁濺了我一身?!皠⒐鹬?,
你別給臉不要臉,想離婚?除非我死!”我把散落一地的碗筷撿起來,腹部疼痛加劇。
腳底的玻璃碎片刺進肉里,血滲進了舊布鞋?!皟艚o我找麻煩,這頓飯重做!
”林茂指著地上的飯菜,眼神冷冽?!邦櫡歼€等著我去技術(shù)組開會,別耽誤老子升職。
”他踢開我的手,病歷本滑到了桌腳。我撲過去,卻被他一腳踩住。翻開的紙頁上,
紅色“惡性腫瘤”四個字刺目驚心?!坝烛_醫(yī)藥費?”他抽出病歷本,撕成碎片。
“林家養(yǎng)你一個大活人,已經(jīng)是天大福氣?!薄稗r(nóng)村丫頭,還想訛我錢治???”我低著頭,
把碎紙片撿進衣兜。昨天醫(yī)生說,不手術(shù)活不過三個月?;橐鲆呀?jīng)持續(xù)五年,
我害怕自己活不到離婚那天。林茂每月領(lǐng)著雙份工資,我在廠里做零工,縫制手套。每個月,
我偷偷攢下五塊錢,藏在爐灰里。三年了,才攢了一百八,離手術(shù)費差得太遠。窗外,
顧芳站在單元樓下,穿著時髦的喇叭褲。林茂看見她,立刻換上工裝夾克,鞋都顧不上擦。
“老婆子,我媽今晚過來,你把那屋收拾好。”門關(guān)上后,我拿出藏在墻磚后的錢,
數(shù)了又數(shù)。五天前,婆婆突發(fā)心梗,醫(yī)院急需配血。我獻了400毫升,
用全部積蓄買了救命藥。顧芳坐在病床前,接受婆婆的感謝。醫(yī)生說失血會讓我的病情惡化,
但我沒有選擇。傍晚,林茂回來,手里提著一個紙袋?!八徒o顧芳的,她喜歡這種格子襯衫。
”我看著熨燙整齊的七件衣服,想起他從未記得我的生日。婆婆進門,翻開我的鍋蓋,
皺起眉頭?!斑@么多年了,還是做不好一頓像樣的飯?!薄拔覂鹤赢?dāng)年真是瞎了眼,
娶個鄉(xiāng)下丫頭。”她把我的病歷殘片扔進爐子,火光中,我的生命也在燃燒。
第2章工廠的血庫里,我整理著配血登記簿。林家人不知道,
我的工作是保管全廠職工的血型記錄。婆婆血型罕見,全廠只有我和她相同。
當(dāng)她心梗住院時,我二話沒說獻了血。醫(yī)生告訴我,大量失血會加速癌細胞擴散?!皠⒐鹬?,
血庫今天有活嗎?”顧芳倚在門口,笑容燦爛?!傲謰寢屪蛱煊挚湮揖攘怂幻?,
可真不好意思?!蔽业皖^翻著冊子,不敢抬眼?!懊缯f今晚在你家吃飯,我能來嗎?
”她的手指敲打著桌面,新買的手表閃著光。是和林茂領(lǐng)工資那天一起買的。公共澡堂里,
我縮在角落洗澡,遮掩胸口的手術(shù)傷疤?!奥犝f劉桂芝不能生,林茂準(zhǔn)備找人接替她了。
”“這女人命真苦,小孩沒看好,現(xiàn)在又要被掃地出門?!彼閺膫躺匣?,
五年前那場流產(chǎn)奪走了我最后的希望?;丶衣飞?,腹痛加劇,我靠在墻邊大口喘氣?!肮鹬?,
你還好嗎?”秦向陽提著藥箱,眼中帶著關(guān)切?!皠e撐了,去醫(yī)院吧,我可以陪你去。
”我搖頭,掙扎著起身。秦向陽是林茂發(fā)小,卻總是暗中幫我?!叭绻幸惶炷銢Q定離開,
告訴我。”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地址。家門口,林茂和顧芳有說有笑地站在樓下。
“老婆子,今晚多切兩個菜,顧芳留下吃飯?!蔽彝现v的身體爬上樓,準(zhǔn)備晚餐。
顧芳坐在我的位置上,穿著我結(jié)婚時的藍色上衣。“茂哥,這件衣服桂芝都沒穿過,
給我正合適。”林茂笑著給她夾菜:“你穿什么都好看?!憋堊郎希页闪穗[形人,
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懊魈炜崎L要選接班人,茂哥肯定能上?!鳖櫡颊f完,
婆婆立刻接過話頭。“我兒媳婦沒文化,連個體面工作都保不住?!薄肮鹬ィ?/p>
你就把主臥收拾出來,搬去雜物間住吧?!蔽业耐肼湓诘厣?,眼前一片模糊。倒下的那刻,
只聽見林茂咒罵:“又給我丟人!”醒來時,我躺在醫(yī)院的走廊長椅上。秦向陽坐在旁邊,
手里拿著我的檢查單?!安∏閻夯?,必須立刻手術(shù)。”林茂站在走廊盡頭,臉色鐵青。
“三千塊?你怎么不去搶?”“要死自己死,別拖累我們林家!”他轉(zhuǎn)身離去,
顧芳挽著他的手臂安慰。我蜷縮在長椅上,血液從鼻子里涌出,染紅了領(lǐng)口。
第3章林茂將小磊的骨灰盒重重放在桌上?!叭苣炅?,看看你害死的兒子!”我跪在地上,
不敢碰那白瓷盒子。三年前,顧芳通知我林茂讓我替他代班,他馬上就回來。
發(fā)著高燒的小磊一個人在家,火柴引燃了窗簾。我沖回家時,小磊已經(jīng)被燒得面目全非。
從那以后,林茂每月都要拿出兒子的骨灰,逼我面對?!笆悄惆盐椅ㄒ坏膬鹤訜赖?!
”一記耳光扇過來,我沒有躲。“要不是看在我媽的面子上,我早休了你!”工廠食堂里,
職工們圍坐慶祝超額完成生產(chǎn)任務(wù)?!傲种魅魏皖檿嬏鴤€舞!”人群歡呼著,
把林茂和顧芳推到中間。我坐在角落,嘴角溢出的血跡藏在衣領(lǐng)里?!肮鹬?,你還好嗎?
”秦向陽遞來一塊手帕,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皠e撐了,我查過了,
南方醫(yī)院可以治你的病?!蔽覔u搖頭,起身離開。我的衣柜空了一半,
顧芳穿走了我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像樣衣服。臥室也被收拾一空,我的行李箱扔在雜物間門口。
婆婆翻看著我的戶口本,表情冷淡?!半x婚是不可能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丟了林家的人,我們還怎么做人?”“搬去雜物間住,別礙我兒子的眼?!蔽彝现欣?,
聽見里屋林茂和顧芳的笑聲。雜物間堆滿了廢棄物品,唯一的窗戶被鐵欄桿封死。
我把小磊的照片貼在墻上,開始收拾床鋪。夜里,我吐了一盆血,痛得蜷縮在地上。
秦向陽的紙條被我捏在手心,上面寫著:“隨時可以離開。”第二天,
我用最后的力氣蒸了林茂最愛的肉包子。那是我們剛結(jié)婚時,他稱贊過的唯一一道菜。
林茂回來,看都沒看一眼。“顧芳今天考上夜大了,我們晚上要出去慶祝。
”“把小磊的骨灰盒拿過來,我要祭拜兒子?!蔽翌澏吨p手,將骨灰盒遞上。
林茂接過盒子,忽然甩手把它摔在我腳邊。白色的骨灰灑了一地,混著我滴落的血。
“你這個掃把星!連兒子的骨灰都保管不好!”他揪著我的頭發(fā),把我拖進雜物間。
“跟你兒子一起待著吧,都是死人命!”門鎖咔噠一聲,我被關(guān)在了黑暗中。我趴在地上,
一點點收集兒子的骨灰。手指顫抖著,把每一粒都放回盒中。病痛和窒息感一起襲來,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第4章一張紅紙被釘在廠門口,我的名字赫然在目。“劉桂芝,
甲狀腺癌晚期,建議喪假一個月?!甭毠冎钢更c點,沒人敢靠近我。雜物間里,
我把最后的工資藏在了信封里。給林茂的告別信,放在他工作服的口袋。“如果有來生,
我不會再嫁給你?!蔽彝鴫ι闲±诘恼掌?,輕輕擦去灰塵?!皨寢專芸炀湍芘隳懔?。
”顧芳闖進來,手里拿著我的病危通知?!懊邕€不知道你快死了,要我告訴他嗎?
”她笑著撕碎了通知單,灑在我臉上?!暗饶闼懒?,你那個秦向陽也幫不了你。
”血又一次從鼻子里涌出,這次我沒有力氣擦拭。走廊上,我聽見林茂和顧芳的對話。
“茂哥,咱們結(jié)婚吧,我可以給你生個兒子?!薄暗任姨幚硗陝⒐鹬サ氖拢覀兙皖I(lǐng)證。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去了血庫,最后一次整理檔案。鮮紅的血液從口中噴涌而出,
染紅了白大褂。我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秦向陽抱起我沖向醫(yī)院,
身后是林茂驚愕的眼神?!熬让。】鞊尵?!”醫(yī)生搖頭:“需要家屬簽字手術(shù)。
”林茂站在病房外,臉色鐵青。“三千塊?我們離婚了,她跟我沒關(guān)系了!
”秦向陽掏出全部積蓄:“我來付!”護士遞來表格:“你是什么人?只有家屬能簽。
”婆婆忽然推門而入,眼中滿是震驚?!斑@是獻血本子,她給我輸過血!
”“當(dāng)年是她救了我一命,不是顧芳!”——付費節(jié)點——林茂的手顫抖著,
翻開本子上的日期和血型記錄。顧芳臉色煞白,轉(zhuǎn)身要逃,被秦向陽攔住?!傲置?,
你的妻子用生命救了你母親,你卻這樣對她!”林茂沖進病房,我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肮鹬ィ?/p>
對不起,我們不離婚了……”他跪在床前,抓著我的手不停顫抖。我的呼吸微弱,
卻還是睜開了眼睛?!傲置?,我想帶小磊回老家……”血從嘴角溢出,我的聲音越來越輕。
“如果當(dāng)初,你肯為我付那三千塊……”心電圖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
一條直線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護士推著擔(dān)架沖進來,醫(yī)生大聲呼喊。林茂被擠出病房,
他的衣兜里掉出我的告別信。顧芳呆立在走廊,秦向陽冷冷地看著他們。林茂顫抖著打開信,
上面只有一行字?!拔也还帜悖皇俏艺娴睦哿?。”第5章林茂撲在我的遺體上,
撕心裂肺地哭喊?!肮鹬?,你醒醒,我們不離婚了!”淚水打濕了我蒼白的臉,
他死死抱住不放。醫(yī)院保安掰開他的手指,硬是將他拖離病床。林茂跪在地上,眼睛血紅,
渾身發(fā)抖。我的口袋里掉出一個破舊的布娃娃,那是林茂十八歲時送我的唯一禮物。
布娃娃上的線脫了又縫,洗得發(fā)白卻干凈整潔。林茂捧起布娃娃,如遭雷擊,癱軟在地。
那娃娃是我離家跟他進城時,他在集市上買的安慰禮物?!傲置?,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肯走嗎?
”秦向陽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冷峻如寒冬?!耙驗樗刻於荚诘饶阋痪涞狼?,等了十年!
”走廊里的工友們圍了上來,眼中盡是鄙夷?!靶笊蝗绲臇|西,自己老婆得了癌癥不知道?
”“顧芳那狐貍精勾引你,你就丟下救過你全家的媳婦?”“小磊死那天,
是你非逼著桂芝去加班,你怎么不去死?”林茂低著頭,承受著萬箭穿心的指責(zé)。
林母踉蹌著跑來,看到兒媳冰冷的遺體,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她顫抖著手撫摸我的臉,
淚如雨下。“孩子,是我害了你,是我一直看不起你農(nóng)村人?!彼偷剞D(zhuǎn)身,
給了林茂重重一巴掌。“你這個畜生,我怎么生出你這種不孝子!”“桂芝給我輸血那天,
你在干什么?帶著那個狐貍精吃飯!”“桂芝省下藥錢救我那天,你在干什么?罵她亂花錢!
”林母痛哭著砸打林茂,卻打不醒他的悔恨。第三天,靈車駛向我的家鄉(xiāng)。林茂穿著黑衣,
想跟隨隊伍,卻被我的族人攔在外面。“滾,我們鄉(xiāng)下人不稀罕你們城里人!
”“害死我們桂芝,你還有臉來?”“我們桂芝嫁給你,是我們?nèi)迦说膼u辱!
”林茂跪在泥濘中,不敢抬頭,任由雨水沖刷?;氐郊抑?,林茂翻箱倒柜尋找我的遺物。
床底下一個小盒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幾百元錢。盒子上貼著紙條:“給林茂治病用”。
日期是在我確診后兩個月,那時我明知自己沒救,還在攢錢給他。林茂捧著錢痛哭,
跪在了我們曾經(jīng)的婚床前?!皩Σ黄穑瑢Σ黄穑鹬?.....”他哭得昏死過去,
卻不知屋外,顧芳正撬開鎖,偷走了我的戶口本和照片。她要毀滅所有證據(jù),繼續(xù)她的謊言。
第6章村口的靈堂設(shè)在祠堂前,白幡招展,哀樂低沉。我的黑白照片下,
擺滿了村民送來的白花。林茂站在人群外,不敢上前,村民的唾罵如雨點落在他身上。
“看那個殺人犯,就是他害死了我們桂芝!”“城里人,了不起???我們桂芝嫁給你,
是上輩子欠你的!”老支書拄著拐杖走到靈前,聲音顫抖?!肮鹬パ绢^十五歲時,
摘棉花把手指扎爛了,為啥?”“為了多掙工分,好給林茂買書!”“桂芝丫頭十七歲時,
剪掉了及腰長發(fā),為啥?”“賣了五塊錢,給林茂媽看病!”“桂芝丫頭二十歲時,
大冬天來獻血,為啥?”“林家缺錢,她連血都給了!”老人的每一句話都如刀鋒,
刺入林茂的心臟。村民們圍著他,一次次講述我如何付出,他如何辜負。
秦向陽捧著一本破舊的日記,站在靈前?!斑@是桂芝的日記,
最后一頁她寫著...”“我知道茂哥還愛著顧芳,那是他高中時的初戀。
”“我只是替代品,可我還是感謝能遇見他?!薄跋M麃砩?,我們不再相遇,各自安好。
”林茂癱坐在地,雨水混著淚水滑落。村民憤怒地推搡著他,將他趕出祠堂?!皾L出去!
滾出我們村!”“殺人犯,你不配參加桂芝的葬禮!”林茂抱著我的照片,
在瓢潑大雨中跪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顧芳打著傘來到靈堂,假惺惺地獻上花圈?!肮鹬ソ?,
一路走好?!彼捯魟偮洌业谋砻脹_了上來?!澳氵@個賤人!
偷走桂芝姐的戶口本和照片干什么?”“還裝模作樣來送花,惡心不惡心?”顧芳臉色煞白,
慌忙后退,卻被村民圍住?!八阉陌?!”包里赫然是我的戶口本和多張照片,
還有婚書原件。顧芳被當(dāng)場拆穿,村民的唾沫和辱罵如雨點般落在她身上。
林母顫顫巍巍地走到靈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肮鹬?,婆婆對不起你?!薄爱?dāng)年逼你流產(chǎn),
是我嫌棄你農(nóng)村出身,怕生出的孫子不聰明?!薄笆俏液α四?,害了我的小孫子!
”靈堂內(nèi)一片嘩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殘忍的真相。工廠的幾位領(lǐng)導(dǎo)送來了錦旗,
上面寫著“模范工人劉桂芝永垂不朽”。“劉同志生前默默奉獻,是我們廠里的好榜樣。
”“她走了,但她的精神永存?!绷置嫒缢阑业卣驹谝慌?,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