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去想。
這古墓太大,太黑,消失的東西太多,多一個或少一個,又有什么分別?
她只是更緊地抱住了自己,冰冷的池水貪婪地汲取著她身體里最后一點稀薄的熱氣。
就在她準備再次沉入那麻木的昏睡,將自己徹底交付給這污穢的黑暗時——
死寂,被驟然撕裂。
“訇——!”
一聲沉悶如遠古巨獸低吼的巨響,裹挾著碎石簌簌墜落的刺耳聲浪,
沉重而古老的石門,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強行洞開。
藍靈汐纖細的脊背瞬間繃緊,冰冷的恐懼沿著骨髓蔓延。
她幾乎是本能地將自己更深地沉入腐臭污濁的積水中,
只余一雙眼睛浮于水面,如同受驚的幼獸,在昏暗中警覺地窺視。
腳步聲隨即撞入耳膜,沉重、踉蹌、急促,每一次踏落都帶著瀕死般的艱難喘息。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
這氣息霸道地穿透了積年累月沉淀的腐臭,
宛如一柄淬了寒冰的鉤子,精準無比地刺入她的鼻腔,
激得她渾身寒毛倒豎,每一寸肌膚都在戰(zhàn)栗。
這味道她刻骨銘心——是活物被撕裂、帶著滾燙溫度、宣告死亡的新鮮血腥!
一個龐大而沉重的黑影,帶著摧枯拉朽般的氣勢,
猛地撞破墓道深處粘稠的黑暗,一頭栽進了這間被污濁死水占據的墓室!
來人異常高大,幾乎觸及這低矮墓穴的穹頂。
一身玄黑重甲早已支離破碎,遍布著刀劈斧鑿的猙獰裂痕與飛濺的泥污,
昔日寒鐵幽光被暗沉黏膩的血垢徹底吞噬。
肩胛處一道裂口深可見骨,邊緣皮肉猙獰外翻。
他僅憑一只大手死死拄著一柄寬刃重劍,
劍尖拖曳在石地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零星火星在幽暗中迸濺又瞬息湮滅。每一步踏下,
地面都隨之微顫,污濁的水面劇烈翻騰,沉淀的穢物被攪動浮起,惡臭彌散。
他似乎在強行榨取體內最后一絲氣力,然而身體已至極限。
闖入墓室后,高大身軀猛地一頓,拄著劍劇烈喘息。
每一次吸氣都扯動著胸腔深處,發(fā)出破風箱般痛苦的嘶鳴;
每一次呼氣都噴吐出灼熱的白霧。
借著墓頂那點慘綠幽微的磷光,藍靈汐看清了他血污與泥濘交織的臉龐,
鬢發(fā)散亂,唇色泛著詭異的烏紫,額角青筋如虬龍暴突,
冷汗混著血水,沿著剛毅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污濁的水面上。
“呃……噗——!”
一口粘稠如墨、腥氣沖天的污血猛地從他口中噴涌而出,
濺落在渾濁的水面,迅速暈染開一片不祥的暗紅。
那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
如同傾倒的山岳,沉重無比地向前轟然撲倒!
“轟嘩——!”
巨大的水浪猛地炸裂開來!冰冷腥臭的腐水如同傾盆暴雨,
劈頭蓋臉澆了藍靈汐滿身滿臉。
那人沉重的軀體就倒伏在她面前不足一臂之處,
飛濺的污水糊住了她的視線。驚駭之下,
她猛地向后蜷縮,瘦弱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濕滑冰冷的石壁上,
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濃烈的新鮮血腥混合著腐水的惡臭,形成一股實質般的重壓,狠狠碾過她的感官。
冰冷的污水似乎激得那人恢復了一絲瀕死的清明。
他艱難地抬起頭顱,試圖看清周遭。那雙眼睛
——即便在劇毒蝕骨、重傷瀕死的絕境下,
依舊銳利如出鞘的寒刃,帶著一種睥睨萬物、洞穿人心的威壓與審視,
猛地掃視過來!
視線,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狠狠相撞!
軒轅燁只覺一股冰冷腥穢的惡臭撲面灌入,幾乎扼斷他的呼吸。
體內劇毒如萬千毒蛇在血脈中瘋狂噬咬、奔突,每一次心跳都似要將胸腔撕裂。
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中沉浮,眼前是扭曲旋轉的混沌景象。
就在這沉淪的邊緣,猝然撞入了一雙眼睛。
一雙……深邃如無盡瀚海的眼眸。
純粹的藍,不染一絲塵埃,如同沉埋在萬丈冰淵最深處的藍寶石,
在墓頂那點慘綠磷火的映照下,幽幽流轉著冷冽的光華。
那光芒中沒有恐懼,沒有好奇,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空茫與漠然。
像一頭被遺棄在冰原深處、早已凍僵麻木的幼獸,
本能地睜著眼,卻已失去了對周遭一切生死的感知。
這雙眼睛,鑲嵌在一張過分蒼白、被污跡覆蓋的小臉上。
濕透的墨色發(fā)絲緊貼著纖細的脖頸與臉頰。
她整個小小的身軀都浸沒在這片令人作嘔的污水中,
只露出肩膀以上,脆弱得像一株即將被污穢徹底吞噬湮滅的幼草。
一個孩子?一個……活在這九幽地獄里的孩子?
軒轅燁的思緒被蝕骨的劇毒攪得混沌一片,但這雙空茫藍眸帶來的沖擊過于強烈。
他甚至無暇注意到她裸露在污跡之外、布滿新舊交錯猙獰傷痕的手臂。
“呃啊——!”
體內翻江倒海的劇痛再次猛烈爆發(fā)!那奇毒如同億萬燒紅的鋼針,
狠狠扎進四肢百骸的骨髓深處!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殘存的意識被這滅頂的痛楚瞬間攫取、撕碎!
強弩之末的力量徹底潰散,高大如山的身軀如同被斬斷了所有牽線的傀儡,
直挺挺地向前轟然栽倒!
“轟嘩——?。?!”
更猛烈的污濁水浪狂暴炸開!
冰冷刺骨、腐臭熏天的液體如同瀑布般狠狠潑濺在藍靈汐臉上、身上,
嗆得她本能地緊閉雙眼和口鼻,細小的身體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得向后踉蹌倒去。
當她勉強抹開糊住眼睛的污穢,重新睜開那雙盛滿驚惶的碧藍眼眸時,
映入眼簾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景象:那個渾身浴血、散發(fā)著駭人威壓的男人,
就倒伏在她觸手可及之處。
他的側臉半浸在污水中,雙唇呈現出死寂的烏黑,氣息微弱得幾近斷絕。
方才那雙能刺穿人心的銳利鷹眸,此刻緊緊閉合,
只有緊鎖的眉峰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額角不斷滲出冷汗與血水混合的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