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彌漫著冰咖啡干涸后的微酸氣味。宋知秋握著手機蜷縮在工作臺后的舊沙發(fā)椅里。
八通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識,在沉默的手機屏幕上幽幽亮著。
時間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
他知道自己需要確認。
那個名字,那個輕易碾碎了張教授的人,那個在他病榻邊悉心照顧的人,那個為他送來了“清白”的人。
周予安。
“謝謝”兩個字像沉重的石塊,哽在喉嚨深處。從認識以來,他對周予安說過很多謝謝,唯獨這次的謝謝是最真誠的。
如果不是周予安,那么自己將一輩子背負污名,一輩都只能窩在這里,靠給人紋身來維持生計,而他所夢想的藝術之路也將終斷。
周予安這次的自作主張,讓他說不出責怪的話。是他,讓他得以清白;是他,讓他以后的生活,可以有更好的可能;也是他,讓他的夢想,有重回正軌的可能。理智告訴他“謝謝”必須說出口,這是最低限度的回應,但也是劃清界限的句點。他怕,周予安給的恩惠越多,他越無法還清。他怕,當周予安向他提要求時,他給不了,他不能理直氣壯地拒絕他。他怕,習慣了被人庇護,自己會越來越貪戀。
他盯著手機屏幕。
通訊錄里沒有周予安的名字。但是就是記得,無數(shù)次周予安撥打他的號碼,他接通時,已經(jīng)牢牢地記下了這串號碼。這就是可怕的習慣。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了很久,最終,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按下了那串號碼。
聽筒緊緊貼在右耳。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掛斷的瞬間,電話被接通了。
“喂,宋知秋?!彪娫捘穷^響起愉悅的聲音。
“周予安”宋知秋下意識的抿了抿唇,“是你嗎?”
兩人相處久了,就是有莫名的默契。“嗯?!敝苡璋仓浪沃飭柺鞘裁础?/p>
宋知秋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聲音略帶哽咽地說:“謝謝你,這次是真的謝謝你?!?/p>
周予安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這么說是真的很誠心的感謝。為了緩和氣氛,他調侃道:“從認識到現(xiàn)在,你謝謝了太多了,可沒有一次,你的感謝是落到實處了,你說請我吃飯,你請了這么長時間了,這飯我可是一口也沒吃成?。俊?/p>
本來宋知秋的情緒還挺感慨的,得,經(jīng)周予安這么一說。情緒來了個急轉十八彎,不傷感了。說話也不哽咽了,“那個,周予安,之前是我做的不好,我沒兌現(xiàn)承諾,那這次我鄭重地邀請你吃飯。”
“真的?”周予安有點懷疑宋知秋。
“嗯。”宋知秋很肯定的回答。
周予安:“那好,我要吃你親手做的!”
宋知秋:"啊?"
周予安:“啊什么啊,難道,你又想反悔?”
宋知秋:“不是,不反悔,我做的飯可能你不會太愿意吃。”
周予安忍不住輕嗤:“得有多難吃?放心吧,我會吃的。你難得這么鄭重的感謝我,那我肯定要吃你親手做的。”
“那好吧!那周五你來我家吧,不過我家很小,只能委屈你了?!彼沃镉行┿卣f。
“好!”電話掛斷,周予安看了熄掉的屏幕。嘴角終于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看吧,是人就會有自己渴求的東西,只是每個人所求不同罷了。有些人求財,有些人求權,有些人求名,而宋知秋求什么,他求公正,求清白。
他需要他就給,慢慢攻心。
可周予安的意沒維持多久,只維持到了周五吃晚飯時,就徹底笑不出來了。他是真沒想到長得這么好看的一個人,做飯的手藝居然能差成這樣,果然如宋知秋所料,自己確實不太愿意吃他做的飯。在罵罵咧咧聲中,周予安將宋知秋拖出了家門,兩人重新去下館子吃這頓晚餐。
“宋知秋,你做飯這么爛,不早說。”周予安一想到剛才宋知秋家里桌上擺的那些菜,就有種想掐死他的沖動。
“我說了,你可能不太會愿意吃,你自己說:讓我放心,你會吃的。”宋知秋表示很無辜。
“你直說不行嗎,說的那么委婉,鬼知道你做的是黑暗料理。”周予安覺得自己再說下去,要炸毛了。
宋知秋沒再說了,他發(fā)現(xiàn)只要他一理周予安,周予安就會越來越起勁,如果不理他,他自己起勁了一會兒,就會消停。
果真,沒過一會兒,兩人開始安靜地吃著晚餐。
用餐快結束時,周予安提了一嘴“回美院吧?!?/p>
這句話打得宋知秋措手不及,他呆愣住了。
周予安假裝看不見他的反應,繼續(xù)道:“手續(xù)不用擔心。你的畫,應該掛在展廳里。”
「你的畫應該掛在展廳里?!?/p>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了宋知秋混亂的意識!
三年前,張教授黏膩的手指按在他腰上時,也說過類似的話:“…你很有天賦…只要你聽話…留校名額…不是問題…”
而此刻,周予安用平淡、卻強大百倍的力量,輕描淡寫地許諾著同一個夢想——那個被生生碾碎、幾乎化為灰燼的夢想!
周予安席間最后那句話,如同魔咒,一整晚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反復回響,帶著一種他無法抗拒的,致命的誘惑力。
展廳。
他的畫。
那個被埋葬的夢,被一只無形的手,從墳墓中挖了出來,捧到了他的面前。
代價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正等待著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