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邁步在長長的游廊,腦中不斷浮現(xiàn)著姜姀剛才說的話,似乎要將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刻在骨頭里。
“妾身無人可靠,無枝可依,一身榮辱全賴陛下所賜,陛下還怕什么呢?”
他怕什么?
怕的是那殺人于無形的鴆毒,還是怕她毫不猶豫捅向他胸腔的利刃?
女人啊!是這世上最善謊言的騙子。
他想到這里嗤笑出聲,出聲叮囑曹掌印。
“給內(nèi)侍省遞個話,送往鳳棲宮的人,定然要慧敏內(nèi)斂、吃苦能干?!?/p>
“老奴明白。”
不管怎么說,七年前的事情不能再發(fā)生了,否則鄴朝的朝堂不知道要亂成什么樣。
景淮甫一離開,姜姀便跑著去尋胥月。
瞥到她早已經(jīng)將木釵從手心拔出來,眼眶瞬間紅了幾個度,心疼地斥責(zé)她。
“讓你逞能?!?/p>
“陛下最是睚眥必報,奴婢當(dāng)初親自端毒酒給他,他焉能釋懷?”
與其說是給杜修儀出氣,不如說給他自己報仇。
當(dāng)初圍在棲鳳宮周遭的羽林衛(wèi),能將她射成刺猬,打成篩子,是娘娘擋在了她的面前。
那些羽林衛(wèi),才不得不罷手。
“經(jīng)了這么一遭,他應(yīng)該能消停一段時間?!?/p>
這位看似溫潤無害的帝王,就像是蟄伏在暗中的毒蛇,素來是不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如今見了血,他的心也能順暢一些。
“娘娘,奴婢擔(dān)心的是您。”
她這端毒酒的人都被這般記恨,娘娘這個主導(dǎo)全局的人,恐怕早已經(jīng)是他心頭的毒刺。
如今回宮,誰也不知道會面臨什么。
“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姜姀邊給胥月上藥邊開口,“舍得一身剮,皇帝也能拉下馬?!?/p>
若是連生死都能無懼,又能有什么能阻擋她?
“我們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握緊后宮的權(quán)柄,唯有這樣才能謀篇布局?!?/p>
姜姀一邊接手六局事務(wù),一邊安置從內(nèi)侍省調(diào)來的人手,順帶還去看了一眼外放的宮娥內(nèi)侍。
年老的內(nèi)侍,若是不愿意歸鄉(xiāng)。
內(nèi)侍省的人,便會將他們送往鄴朝皇室的龍興之地陽羨郡,在那里安度晚年。
至于宮娥,若是沒有歸處。
則由內(nèi)侍省的人統(tǒng)一送回家鄉(xiāng),由當(dāng)?shù)氐目な亟y(tǒng)一安排她們的去處,給她們遮風(fēng)擋雨之所。
望著緩緩邁出宮門的宮娥內(nèi)侍,姜姀的心莫名一松。
她回到鳳棲宮后揮退左右,遮擋在廣袖下的手像暖玉似的伸出來,神情既凝重又緊張。
細細望去,只見她手中赫然捏著一張疊得宛若指頭大小的信箋,方方正正嚴嚴實實。
慢慢展開,上面赫然寫著——姜女郎,皇長孫有可能活著,還求您援手。
想到那霽月光風(fēng)的男子,姜姀的手指緊緊蜷縮在一起,死寂的心緒起伏不斷。
若是別人說這話,她定然不相信。
畢竟太子殿下出事后,他那一脈的子嗣差不多都死絕了,唯一得以茍安的景珃還是因為先帝的偏愛。
她現(xiàn)在都忘不了,他被押著前往皇陵的那一幕。
素來被皇室眾人捧在手心的皇長孫,被朝臣們當(dāng)作賢君儲備的景珃,當(dāng)著她的面撕毀婚約。
“姩姩,自此婚嫁各不相干。”
“我希望你此后余生平安喜樂,沒有爭權(quán)奪利的齷齪,沒有親人染血的無助?!?/p>
修長的指尖落在她鼻翼的那一瞬,她抱著他哭得像個孩子,不顧廉恥地纏著他的腰。
“姩姩和珃哥哥一起去守皇陵,姩姩不要嫁給別人?!?/p>
“別傻了,姜家不會同意的?!彼念^,笑得干凈又明媚,“最緊要的是,哥哥舍不得姩姩吃苦。”
“姩姩是天上的明月,是珍藏的珠寶,又怎么能與黑暗為伍、與臟污共生?”
可就是這樣朗月清風(fēng)的男子。
在姜家覆滅的前夕,竟然被活生生燒死在皇陵,成為了無數(shù)人心中的遺憾。
她的祖父,不過是想追查皇陵失火案。
卻被朝臣們攻殲心念前太子,被帝王所厭惡,直接賜了一壺毒酒,在寒冷的冬夜成了一縷亡魂。
兩朝首輔一倒,姜家被牽扯出更多的事情。
更有甚者,偽造了姜家與景珃的通信,明晃晃指出姜家有意染指鄴朝山河社稷的事情。
這偽造書信的人,便是她的舅父。
頃刻間,原本枝繁葉茂的簪纓大族,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全部被押進詔獄。
她被迫無奈之下,只能讓景淮先下地獄。
為了以防萬一,她甚至連遺詔都給他準備好了,只要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那么自己的兒子便能繼位。
偏偏,景淮卻能絕地反擊。
就在她和姜家成為砧板上的魚肉,等待帝王大手一揮的屠殺時,卻迎來了巨大的轉(zhuǎn)折。
他射殺了鳳棲宮大部分宮人,絕了她的耳目和打手;敲碎了姜家男丁的身體,絕了他們科舉入仕的希望。
緊接著,她被送到乾元觀,姜家人被送回扶風(fēng)郡。
沒人知道,景淮為何在一夜之間改變想法,使得這場誅殺異己的戲碼半途而廢。
可所有人都不敢多問。
因為當(dāng)時的景淮已經(jīng)發(fā)瘋了,在宣政殿親手殺了一個質(zhì)疑的朝官,并且將他的頭骨塞到了龍椅下。
因為一場皇陵失火,引起的軒然大波。
今日,竟然有人告訴她,當(dāng)初被埋葬在火海的景珃,極有可能還活著。
而且,給她信箋的人,她沒有辦法懷疑。
因為景珃得知她嫁給景淮后,曾經(jīng)托人給過她一份名單,那里面的人都是前太子安插的暗子。
里面,赫然便有徐晃的名字。
他本意是想要這些人為自己所用,讓她在這詭譎難測的后宮,更加容易一些。
然而,她舍不得折損他的人。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內(nèi)侍,如今竟然成了內(nèi)侍省的副手。
行走在外,也能得旁人一句徐大監(jiān)。
他這利用職位之便冒險見自己,絕對不可能說一些無稽之談的話。
——景珃,極有可能真的活著。
她越想心越亂,恨不得現(xiàn)在便去見徐晃,可理智卻告訴她,不能失了分寸。
內(nèi)侍省是什么地方?
那是帝王鷹犬聚集的地方,是尋著味便能亂咬的兇徒,稍有不慎便會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