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都來了。
說她惡毒她認,但說她蠢?
哪怕是淪落至此,她也不會讓自己落得個死了都沒人收尸的下場。
云綺坐在梳妝臺前,看向鏡中。
從前在長公主府,她的肌膚每日浸在摻了天山雪蓮的牛乳里,晨起必飲一盞金絲燕窩配東阿阿膠,午后要噙半片西域進貢的玫瑰蜜餞,晚間再敷上用夜合花汁液調制的軟膜。
眼下這副軀殼雖不及本尊風華絕代,卻也生得眉如遠山,眼含秋水??吹贸鲆拆B(yǎng)尊處優(yōu),肌膚嬌嫩。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掀開妝奩,鎏金嵌貝的匣子里躺著一支湘妃竹骨畫眉筆,筆鋒上的獾毛稀疏黯淡,顯然不是什么上品。
還將軍府呢。
這破眉筆,狗都不用。
但眼下……好漢不吃眼前虧。
以前的云綺,每日光是梳妝便要興師動眾。
有人捧著南海明珠鑲嵌的妝匣候在一旁,有人跪坐用檀木篦子細細梳理她如云青絲,再挽出繁復的驚鴻髻。
有人專捧香爐將龍腦香熏在她發(fā)間,更有擅長丹青的女官舉著象牙調色盤,將西域進貢的螺子黛精心暈染在她眉梢。
她只需慵懶倚榻,聽著樂師彈奏的霓裳羽衣曲,時不時輕抿一口冰鎮(zhèn)荔枝膏,任眾人侍奉著她。
而如今鏡中人形單影只,她只能自己動手。
好在她畫工了得。
雖從未親自動手描過眉,但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么。
…
一刻鐘后。
云綺伸手推開房門,這個嶄新世界的陽光撲面而來,將她籠罩在一片金色光暈中。
守在門口的丫鬟祥珠猛地抬頭,對上她時,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祥珠有些磕巴:“你,你……”
眼前之人,怎么比起早上變了副模樣?
不復得知事情敗露的臉色灰敗,眉如刀裁云岫,眼尾用丹砂點出一顆朱砂痣,唇色似咬了顆鮮荔,連臉頰都被胭脂襯得泛起珍珠般的柔光。
云綺抬手撥弄被風吹亂的發(fā)絲,瞥了眼面前站著的丫鬟,眉眼間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聽說霍將軍即將回府,”她抬眸,“勞煩替我去傳個話,在休我之前,我想先見將軍一面。”
祥珠自是不情愿。但奈何再看不上,眼前這人現(xiàn)如今也仍是將軍府的夫人,只能咬牙應下:“……是。”
待祥珠走遠,云綺才施施然轉回臥房。
矮幾上擺著半盞冷透的銀耳羹,她嫌棄地皺了皺眉,轉而去翻描金多寶格。
最下層的暗格里果然藏著些零嘴——蜜漬金桔、核桃酥、玫瑰茯苓餅。雖不是長公主府的貢品規(guī)格,倒也能填填肚子。
她拈起一塊茯苓餅咬了一口。
難吃。
但待會兒她可是要霸王硬上弓,不吃飽怎么行。
一邊蹙著眉嫌棄,一邊把那餅咽了。
畢竟圣賢早就說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大約過了半炷香時間,房門被推開。
男人高大的身形在房門內投落一道陰影,朝這邊看來。聲線像浸透了寒冰,令人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你要見我,做什么。”
來人立在門框處。
云綺抬眼時,恰好撞上霍驍幽冷的目光。
下意識打量,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惹眼的肩寬腰窄。
日光從左肩斜切而入,在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薄霜。左眉骨下一道疤痕,為這張英俊的面容添了些許沙場雕琢的肅殺,冷硬得不近人情。
云綺微微挑眉。
前世在長公主府,她閱盡江南美男,養(yǎng)了面首無數(shù),卻也沒怎么見過這般周身寫滿冷戾的男人。他繃緊的下頜線讓她想起馴馬場里未被征服的烈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