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政殿角,杜連城說得正熱鬧,身后幽然傳來一股冷颼颼的感覺。
天光剛亮,盛焱的陰影投在他身側(cè),聲音又沉又冷:“杜連城,你冷么?”
“?。俊倍胚B城轉(zhuǎn)過身,看見熟悉的身影,心底的戒備松懈下來,坦誠道,“不冷啊。”
盛焱并不理會他的回答,又問一遍:“你冷么?”
“嗯……我……”盛焱的聲音有些沉,一模一樣的話重復(fù)兩遍,忽然就問沒了杜連城的底氣。
這……
他到底是冷,還是不冷???
杜連城思索一瞬,抬手拿走了自己遞給楚玉洹的手爐,認真道:“我冷?!?/p>
手上空了,楚玉洹抬眸看向盛焱,猝不及防間與盛小將軍幾分兇狠的目光對上,下一瞬,盛焱原本幽深寒絕的眼神乖順起來,像一只看見主人,慌忙將獠牙藏起來裝無辜的壞犬。
危險而忠誠。
讓人……想訓。
思及此。
楚玉洹的指節(jié)輕顫,眸中隱隱迸發(fā)出瑰麗的興奮。
他聽見盛焱道:“盛七,把手爐拿來?!?/p>
“?。俊笔㈧褪亲o國將軍,皇權(quán)特許可帶侍從上殿。
此時他話音落下,盛七正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將軍,咱們向來不帶這種……”
盛焱:“帶了?!?/p>
盛七的話被打斷:“?。俊?/p>
盛焱:“在你手捧著的木匣子里,拿出來?!?/p>
“哦?!笔⑵哌t鈍地應(yīng)了一聲,打開木匣,手爐遞給楚玉洹,送完了還在沒頭沒腦地想:原來將軍早上出門,突然多帶的這個匣子,是要放手爐?
新的手爐很暖,楚玉洹跟盛焱道了謝。
一場大朝會開得稀松平常,結(jié)束后,盛焱依舊與杜連城結(jié)伴而行。
楚玉洹今日的心情大約不錯,步履輕快,走在了他們前面。
明銀紋的蛇塑型手杖落地,時不時發(fā)出清脆的“噠噠”聲,不但沒影響七殿下原本的美貌,反而還為那層美,添了層獨有的破碎感。
大約文人墨客自古犯賤,都愛病弱美人。
杜連城注意到朝臣們的目光幾乎都會落到楚玉洹身上。
他們嫉妒楚玉洹的才華,嘲笑楚玉洹的落魄,又肖想楚玉洹的美貌。
杜連城不屑地“哼”出一聲,感慨道:“看吧,那群人光看也沒用,楚玉洹大約有喜歡的人了。”
盛焱表情嚴肅了些,聽身側(cè),杜連城喋喋不休地分析著:“你不知道吧?”
“圣上不喜七殿下,極度厭惡他參政,故而下了硬性規(guī)定,每年只準他來上五次朝。”
“這五次,是他唯一能為自己爭取權(quán)益的機會,今年的前四次,他都是為太子來的?!?/p>
“今日太子未出事,他卻用掉了最后一次機會?!?/p>
“也不知是為了誰?!?/p>
——七殿下,下次大朝會您去嗎?
——下次大朝會在五日以后,我頸子上的血痕好不了。
——您去嗎?
——我想見你。
“楚玉洹這次上朝什么也沒提,機會不是白白浪費了嗎?做到如此,不是喜歡是什么?”
杜連城話音落下,盛焱的眸色氤氳變化,他快走幾步,超越杜連城,也超越楚玉洹出了宮。
楚玉洹出宮坐上馬車,身子總算回暖了些,整個人懶洋洋地倚在車壁上,像只晨起蹦迪累到的貓。
眼眸剛合,就聽“嘩啦”一聲,車簾掀起,一道人影極速竄到了他車內(nèi),帶動車身都不由自主地晃動兩下。
馬車要開始走了,守在車外的陳辭和車夫皆是一驚,陳辭慌忙快跑幾步,立在車外道:“殿下!”
“無事,走?!?/p>
楚玉洹喃出一聲,陳辭不敢掀開車簾,馬車在陳辭的惶恐不安中開始行進,車內(nèi),盛焱坐在楚玉洹身旁,落手輕輕撩開了他頸子上的長巾。
雪白長巾下,頸上的那一層血痕部分結(jié)了痂,整體依舊紅艷艷地鮮明。
楚玉洹這個人表面上溫馴,骨子里卻有一股誰也壓不住的狠勁兒,像貓,只在主人看得見的地方乖巧。
要這樣套上個環(huán)兒才好,才安心。
楚玉洹撩眸看向盛焱,盛小將軍盯著他頸子上的血痕一動不動,大約是瞧爽了。
于是想摘下長巾大大方方地給他看,但方抬起手,腕骨又被盛焱壓住了。
盛焱……不想讓他摘掉長巾?
楚玉洹看著他眨了眨眼,盛焱道:“冷,殿下別動了。”
“哦。”楚玉洹聽話地放下了手,一動不動,任由盛焱幫他將長巾裹好,語氣淡然,稀松平常地喃喃道,“我還以為,盛小將軍是想看我遮住血痕的樣子,滿朝文武注視下,你偏要我遮著血痕來上朝,議政殿中帝王垂目,群臣俯首,沒有人知道你*過我,也沒有人知道,我戴長巾,是為了掩蓋你留下的這痕跡。”
“這血痕可真漂亮啊,像枷鎖,是你拴著我的枷鎖,我不敢讓世人知曉,只敢在隱秘處藏著,任你凌虐?!?/p>
盛焱的眸光逐漸炙烈,但很快,楚玉洹就話音一轉(zhuǎn),平淡地喃喃道:“原來,將軍只是怕我冷,是我小人之心了?!?/p>
楚玉洹的下巴再次被抬起,盛焱捏著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壓下情色,幾乎要將他穿透。
他又問一遍:“七殿下,當真是屠我滿門的元兇嗎?”
此時,楚玉洹眸中有一點點的恐懼,亦或是愧疚,都足夠讓盛焱堅定想法。
但楚玉洹依舊是平靜的,不僅平靜,那一雙瑰麗的眸中似乎還含著暗暗的期待。
他在期待死亡。
“是?!背皲∏浦㈧?,眼底的興奮似留了倒鉤,他緩緩偏過頭,溫熱的唇輕吻在盛焱指尖,道:“弄死我……嗯!”
盛焱的大手掐上他的細頸,眸色凌冽,緩緩俯身到他耳邊:“我自己會查,在查明之前,七殿下,可千萬要長命百歲啊~”
話落,盛焱翻出了馬車,方才掐得不夠用力,窒息感微弱,但也是爽的。
楚玉洹的呼吸急促了些,他緊緊握住自己不斷發(fā)麻的指尖,眸中的偏執(zhí)顯而易見。
馬車走到了岔路口,陳辭的聲音自外面?zhèn)鱽恚鴵鷳n,又問了一句:“殿下,回府嗎?”
“不?!背皲〉?,“去極樂樂坊聽曲兒?!?/p>
這一句話,聽得陳辭心尖一顫,這樣的語氣他許久沒從楚玉洹口中聽到了,那其中是勃勃的鮮活與生機。
極樂樂坊是楚玉洹開的,用來幫助那些要被親人賣入風塵的女子,讓她們靠琴棋書畫掙錢糊口,可以有個容身之地。
楚玉洹素日里沒有架子,他來了,姑娘們都張羅著給他遞茶送水果。
楚玉洹坐在主位上拿起一杯茶,眸色稍斂,剛要喝下一口,就見身側(cè)的舒春左耳上墜著一支與他耳朵上一模一樣的淡粉色玉蘭耳墜。
眸色頓變!
楚玉洹抬起眸,“噠”地一聲將茶盞擱下,四周眾人一驚,頓時鴉雀無聲。
他們的目光落在楚玉洹身上,看楚玉洹靜靜地瞧著舒春,眸色冷沉道:“摘了?!?/p>
“什么晦氣東西都能往耳朵上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