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見月慢慢撐起身體，端過那碗水，慢慢地喝著。
一股清涼入喉，身上那股子酸痛勁兒，總算緩過來不少。
躺了一會兒，蘇見月估摸著蘇大海和劉翠云已經(jīng)下了地，而蘇小志也出去野了。
她穿好衣服，扶著墻慢慢挪出門，往村東頭李大嬸家那邊走去。
李大嬸家門口正對著村里人來人往的土路，平日里最是熱鬧。
她性子潑辣，嗓門又大，和劉翠云是幾十年的死對頭。
村里芝麻綠豆大的事兒，就沒有她不知道、不愛摻和的。
劉翠云越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李大嬸就越是愛四處嚷嚷。
蘇見月剛走到離李大嬸家門口還有七八步遠，就見李大嬸正坐在自家門檻上，納著鞋底。
李大嬸眼尖得很，一下子就看見了她。
“喲，這不是見月丫頭嗎？身子好利索了？能下地了？”
蘇見月虛弱地咳嗽了兩聲，往前走了幾步，扶著旁邊一棵老槐樹，慢吞吞地開口：
“嬸子，我……我好多了。出來透透氣。”
“透氣好，透氣好，年輕人，身上有點病痛的多活動活動就好了。”
李大嬸放下手里的針線，探著頭，壓低了點聲音，可那嗓門還是能讓半條街的人聽見。
“月丫頭，聽你家小志說，過幾天就要去縣里機械廠上班了？”
“這可是大好事??！你爸媽這回可算熬出頭了！”
蘇見月心里冷笑，面上卻是一副受驚的樣子，連連擺手。
“嬸子，你可別這么說，沒有的事兒！我弟他……他就是瞎吹牛，當不得真。你可別往外傳，讓人聽了笑話。”
“瞎說的？”
李大嬸眼睛一瞪，顯然不信。
“不能夠吧？小志昨天在村西頭楊樹底下嚷嚷了半天，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說是啥副廠長親自點的頭，看中他機靈能干。還說那副廠長是他爸的朋友，特意給他找的門路。這事兒啊，我看八九不離十！”
“你媽那人，平日里不聲不響的，這回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指不定心里怎么美呢！”
蘇見月微垂著眼，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嬸子，真還沒定下來。我弟那性子你也知道，芝麻大的事兒都能吹成西瓜?！?/p>
“這八字還沒一撇，萬一……萬一黃了，我爸媽臉上也不好看?！?/p>
“求求你了，可別再跟別人說了?！?/p>
她越是這么說，李大嬸那雙眼睛里頭的精光就越盛。
“哎呀，你這孩子就是實誠?！?/p>
李大嬸拍了拍大腿，不以為然。
“行行行，嬸子知道了，不多嘴，不多嘴。”
“不過啊，這好事兒是瞞不住人的，你瞧著吧，用不了兩天，全村都得知道！”
“你快回家歇著吧，看你這臉白的?！?/p>
“哎，謝謝嬸子，那我先回去了?！?/p>
蘇見月低著頭，腳步虛浮地往自家院子挪。
李大嬸盯著蘇見月的背影，撇了撇嘴。
這丫頭片子，還想瞞著她？
劉翠云那個死要面子的，肯定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才拘著家里人不讓往外說。
蘇小志那小子都嚷嚷出去了，還能有假？
她李桂香可不是傻子！
這劉翠云越是想捂著，她就越得給捅出去，讓她也嘗嘗成天提心吊膽的滋味兒！
蘇見月回到屋里，關(guān)上門，一改先前那副病怏怏的樣子。
她知道李大嬸那張嘴，比村頭的廣播還快。
特意拜托李大嬸“不要亂說”，就是算準了她一定會添油加醋地“亂說”。
估計沒過多久，有心人就會自己找上門來。
想到這，蘇見月安靜地坐在炕沿上等著。
果然，沒過多久，院門就被人“哐哐哐”擂得山響。
緊接著，一個尖利刻薄的老婦人聲音傳了進來：
“開門！蘇大海！劉翠云！給我滾出來！一個個都長本事了是吧？翅膀硬了？”
是蘇老太！
蘇見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等的人，來了。
蘇見月坐著沒動，等著外面的人自己進來。
很快，蘇老太罵罵咧咧地推開虛掩的院門往里走。
見蘇大海和劉翠云都不在，灶房也冷鍋冷灶的，她火氣更大了。
“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她一扭頭，就看見了東屋門開著一條縫，直接就沖了過去，一把推開門。
“死丫頭！你爸媽呢？”
蘇老太叉著腰，一雙三角眼惡狠狠地瞪著炕上坐著的蘇見月。
“我問你話！蘇小志那兔崽子，是不是真要去縣機械廠上班了？啥時候定的事兒？”
“你們一個個的，都把我老婆子當死人是不是？這么大的事兒，都不跟我老婆子透個氣兒？”
蘇見月慢悠悠地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病后的蒼白和恰到好處的迷茫。
“奶，您說什么呢？我弟要去縣里上班？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p>
“我這幾天病了一直躺著，外頭的事兒，我爸媽也沒跟我說。您是不是聽岔了？”
“聽岔了？”
蘇老太“呸”了一聲，顯然不信。
“李家那個長舌婦嚷嚷得全村都知道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你爸媽肯定是故意瞞著我！”
“他倆安的什么心？啊？怕我老婆子占了你們家的便宜不成？”
蘇見月心里暗笑。
這老太太，還真是一點就著。
蘇大海是她大兒子，可蘇老太的心尖尖，從來都是她那個好吃懶做的小兒子蘇大河。
當年分家的時候，蘇老太偏心眼偏到胳肢窩里，什么好東西都想往小兒子屋里劃拉。
劉翠云是個潑辣性子，哪里肯吃這個虧？
為了分家的事，跟蘇老太鬧得天翻地覆，差點連親戚都沒得做。
從那以后，蘇老太就恨上了劉翠云，連帶著對蘇大海這一房都沒什么好臉色。
如今聽說蘇小志走了狗屎運，能進城端鐵飯碗，蘇老太能不眼紅？
她那個寶貝小兒子蘇大河，到現(xiàn)在還在家種地，孫子蘇小軍也都快到了說親的年紀。
這要是能把蘇小志的工作，搶過來給蘇小軍……
“奶，我爸媽他們?nèi)サ乩锪?，還沒回來?！碧K見月輕聲細語，“您要不先回去，等他們回來了，我讓他們?nèi)ジf？”
蘇老太一聽蘇大海和劉翠云不在家，罵也沒個對象，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可她也知道，跟蘇見月這個丫頭片子掰扯不出個所以然，再不甘心也只能忍著。
“哼！我等他們回來！我倒要問問他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當娘的！”
她狠狠剜了蘇見月一眼，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走了。
臨出門還使勁跺了跺腳，震得窗戶紙嗡嗡響。
蘇見月聽著蘇老太的腳步聲遠了，臉上的那點怯懦和迷茫，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
她慢慢舒出一口氣，這第一把火，算是拱起來了。
蘇老太這個戰(zhàn)斗力，可比蘇小志那個蠢貨強多了。
接下來，就有好戲看了。
她摸了摸依舊有些發(fā)涼的手指，這身體還是太虛，得趕緊養(yǎng)好才行。
不過，心情一好，仿佛身上都多了幾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