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有人都在勸媽媽這是一個意外，讓她再生一個就好。
她甚至還聽到婆婆和人調(diào)笑著說老天爺不讓她絕后，那小丫頭片子死了只是為給她的大孫子讓路。
她每天渾渾噩噩，總是沉默著看天，直到懷上了我。
我的到來似乎喚醒了媽媽，她開始積極起來，開始好好吃飯，每天和肚子里的我說話。
可我生下來還是個女孩，還真是讓他們大失所望。
媽媽緊緊地抱著我，像抱著一件失去而復(fù)得的寶物，而此時婆婆在屋外哭天搶地。
于是剛出了月子，他們就把我和媽媽一起趕了出來。他們?nèi)o了媽媽一點錢，讓她帶著我離開。
他們要給許強找一個能給他們生兒子的兒媳婦。
因為媽媽和許強結(jié)婚的時候并未達到法定年齡，所以兩個人并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
所以一死一活的兩個孩子和滿身的傷痕就是媽媽七年婚姻得到的所有。
媽媽帶我離開了那個小村落，離開了讓她無比痛苦的所謂家鄉(xiāng)。
來到了城里獨自撫養(yǎng)我長大。
她將我取名叫劉秋水，劉是隨她的姓，秋水是因為她在上學(xué)時曾經(jīng)學(xué)了一首詩——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因為我出生在秋天，那天漫天遍野的紅霞映著窗，散落了滿屋。
她覺得很美。
在那之后她從背著我給人縫補褲腳，到開了一間小小的裁縫店，靠著微薄的收入拉扯我長大。
在我五歲的時候，在我纏著媽媽要像其他孩子一樣去看電影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我剛想道歉，那男人看了我和媽媽一眼就抱著另一個孩童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可就這一眼，讓媽媽流了淚，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流淚，我以為是我自己不聽話惹得媽媽傷心了，于是哭著向媽媽說我不看電影了。
回到家，媽媽抱著我哽咽地說起了她的故事，她說我剛才撞到的是我的父親。
他明顯認(rèn)出了媽媽，也知道我是他的孩子。
可他就那樣好似陌生人一眼從我身邊走過。
她哭著說她對不起我，讓我沒有父親的陪伴長大。
我躺在她的頸窩，滾燙的液體不斷滑入我的發(fā)頂，然后逐漸冷卻。
可能媽媽并未覺得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能聽懂她的哭訴，即便聽懂了也記不住。
可我偏偏聽懂了，也將這一切牢牢記在了我的腦海里。
我始終記得那一天媽媽的淚水，所以我聽話、懂事、上進，我想讓媽媽可以為我驕傲。
我想讓媽媽覺得她經(jīng)受的苦痛是值得的。
于是我沒有辜負(fù)她的期待，我從小到大都讓她成為班級里其他家長羨慕的對象，讓她成為街坊四鄰夸贊的對象。
我考上了頂尖的大學(xué)，成了研究生，進入了頂尖的大公司，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重用。
我貸款買了房子，讓媽媽住進了寬敞的房間。
我可以讓辛苦了一輩子的媽媽退休，可以讓她依靠我度過晚年。
我卻確診了癌癥。
我的精神崩潰了，我還這么年輕，我還擁有無比美好的未來，更讓我無法承受的是——我再次成為媽媽的負(fù)擔(dān)。
為什么上天總是要在事情就馬上要變好的那一刻給這個可憐的女人一次暴擊！
可媽媽比我更堅強，她跑前跑后為我找醫(yī)院，打聽醫(yī)生，哪里有好的治療方法她都帶我去。
錢不夠了，她甚至放下了自尊找到了我那所謂的父親和舅舅。
許強來到病房，施舍地扔下了五百塊錢，我那舅舅甚至都不愿露面。
毫不意外，他們又怎么會在意我的死活呢？
反倒是大姨，這么多年很少來往，媽媽也知道她過得不如意，她卻偷偷摸摸塞給了媽媽一筆都是零碎的體己錢。
我不敢放棄我自己，無論怎么痛苦，我都積極配合治療，因為我知道我是她的支柱，我是她活著的精氣神。
可還是天不遂人愿，我還是離開了。
而現(xiàn)在的我，活著的所有愿望就是讓她從這里逃離。
所以，現(xiàn)在的我，看著那張年輕的許強的臉，我恨的后牙都咬得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