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消失了。沒有任何預(yù)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前一天下午,
他還穿著那件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大褂,坐在我對面那把沉穩(wěn)的黑色皮椅上,
眉宇間帶著職業(yè)性的溫和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聽我訴說那些糾纏不清的噩夢和灼燒理智的占有欲。他低沉的聲音如同往常一樣,
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蘇晚,這只是個過程,我們需要時間?!笨傻诙欤?/p>
那間熟悉的、彌漫著淡淡消毒水和舊書味道的診室,就徹底空了。辦公桌收拾得干干凈凈,
連他常用的那支沉甸甸的銀色鋼筆——我無數(shù)次盯著它,
想象它劃過紙張時冰涼的觸感——也消失無蹤。只剩下那把空蕩蕩的椅子,
像一個突兀的傷口,對著同樣空空如也的我。他像一縷被風(fēng)吹散的青煙,蒸發(fā)得干干凈凈。
我砸了那間診室。昂貴的紅木辦公桌被我推倒在地,抽屜里的文件雪花般散落。
墻上那幅他總說能讓人平靜下來的抽象畫,被我用椅子砸得稀爛,
扭曲的色塊和碎裂的玻璃刺眼地扎在墻上。保安沖進(jìn)來時,我正徒勞地撕扯著那厚重的窗簾,
仿佛撕開它就能看到顧衍藏在后面。他們架住我瘋狂掙扎的身體,
冰涼的鎮(zhèn)定劑針尖刺破皮膚,帶來一陣短暫而屈辱的麻木。世界在尖銳的耳鳴中旋轉(zhuǎn)、褪色,
最終沉入一片無光的死寂。醒來時,我躺在自己公寓冰冷的床上。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我蒼白失魂的臉,
還有身后一片狼藉的客廳——那是我在藥效退去后的又一次“杰作”。手腕上纏著新的繃帶,
隱隱作痛,那是憤怒和絕望無處傾瀉時,留給自己的印記。我抬起手,指尖冰涼,
輕輕拂過冰冷的玻璃,仿佛還能觸摸到顧衍診室窗沿的溫度。
“顧衍……”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在空蕩死寂的房間里撞出一點微弱的回響,
旋即被更深的寂靜吞噬。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像一場無休止的凌遲。
起初是歇斯底里的尋找。我動用了我父親——蘇氏集團(tuán)掌舵人——龐大的灰色力量,
掘地三尺。顧衍的住所,空空如也,連一只舊拖鞋都沒留下。
啡館、圖書館、甚至他遠(yuǎn)在另一個城市的寡居母親家……所有可能與他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的蛛絲馬跡,
都被反復(fù)篩過,卻只篩出一片令人窒息的虛無。他抹去了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跡,
精準(zhǔn)得如同外科手術(shù)。憤怒像毒藤纏繞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他憑什么?
他憑什么可以這樣一走了之?在我最需要他、最依賴他、最……最想獨占他的時候?
他曾是我無邊黑暗里唯一的光,是我扭曲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實”。他承諾過“時間”,
卻親手掐滅了那點微光。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拋棄的冰冷啃噬著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后來,憤怒被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東西取代。那是一種無孔不入的饑餓感。不是對食物,
而是對顧衍的氣息,對他低沉平穩(wěn)的聲線,對他專注看診時微微蹙起的眉頭,
甚至是他指尖偶爾沾染的消毒水味道。我像一條離水的魚,在干涸的陸地上徒勞地張合著嘴。
我的世界,在他消失的那一刻,徹底失去了色彩和聲音,只剩下灰白背景上無盡的空洞回響。
手腕上那些或新或舊的傷痕,無聲地記錄著這種饑餓的深度。
我成了蘇氏集團(tuán)里一個更冰冷、更精準(zhǔn)的符號。決策果斷,手腕強硬,
將父親龐大的商業(yè)帝國打理得滴水不漏。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完美的外殼下,
包裹著一個怎樣瀕臨崩壞的核心。支撐我的,只剩下一個偏執(zhí)到骨髓的念頭:找到他。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無論他在天涯海角。時間在尋找與失望的交替中流逝,直到那個消息,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致命的漣漪。“蘇總,”特助林薇的聲音透過加密電話線傳來,
刻意壓低了,帶著一種確認(rèn)無誤后的緊繃,“‘青禾心理診所’,云山市。確認(rèn)了,
主診醫(yī)師顧衍?;櫝??!鳖櫻堋櫝痢@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jìn)我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末梢。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眩暈般的悶痛。
五年。他竟然躲在云山那種連地圖上都只是個小點的偏遠(yuǎn)地方?還改了名字?顧沉?
真是諷刺,他以為沉下去就能躲開我嗎?“知道了?!蔽业穆曇舢惓F椒€(wěn),
連一絲顫抖都沒有。掛了電話,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城市璀璨的夜景,車流如織,
霓虹閃爍。這繁華盛景,此刻在我眼中卻遙遠(yuǎn)得如同另一個星球。我的全部世界,
驟然收縮成地圖上那個叫云山的點,和那個叫顧沉的男人。冰冷的指尖輕輕劃過冰涼的玻璃,
留下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霧痕。顧衍,我的醫(yī)生,我的光,我的……背叛者。我找到你了。
這一次,你休想再逃。云山市的空氣帶著一種陌生的濕潤感,
混雜著山野草木和一種揮之不去的、雨后泥土特有的微腥。
與我熟悉的、充斥著金屬和香水味的都市截然不同。我坐在低調(diào)奢華的黑色轎車后座,
隔著深色的車窗玻璃,審視著這座藏匿了我“獵物”的小城。
車子最終停在一棟米白色的兩層小樓前。樓前有個小小的院子,種著些耐寒的綠植,
在初春的微寒里顯得有點單薄。一塊樸素的木質(zhì)招牌掛在門廊下——“青禾心理診所”。
字體方正平和,透著一股安寧的氣息。陽光斜斜地照在招牌上,暖融融的。我推開車門,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助理林薇無聲地跟在我身側(cè),像一道警惕的影子。
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那股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似乎更濃了,直沖鼻腔。推開診所的玻璃門,
門鈴發(fā)出清脆的叮咚聲。前臺是個年輕女孩,看到我們,
臉上立刻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您好,請問有預(yù)約嗎?”“我找顧沉醫(yī)生。
”我的聲音經(jīng)過刻意的修飾,顯得溫和有禮,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蘇晚。
之前電話預(yù)約過下午的咨詢?!薄疤K女士您好,顧醫(yī)生已經(jīng)在等您了。請跟我來。
”前臺起身引路。走廊很安靜,地面是米色的防滑地磚,墻壁刷成柔和的淺藍(lán)色。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種若有似無的、讓人放松的香薰味道。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輕微地回響。我的指尖在身側(cè)悄然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松開。
走到最里面的一間診室門口,前臺輕輕敲了敲門:“顧醫(yī)生,蘇女士到了。”“請進(jìn)。
”門內(nèi)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如同在極深的冰層下埋藏了千萬年,驟然破冰而出,
帶著一種被時光磨礪過的沙啞質(zhì)感,卻依然有著穿透靈魂的力量。每一個音節(jié),
都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插進(jìn)我記憶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門,狠狠轉(zhuǎn)動。是他。真的是他。
門被推開。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在室內(nèi)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
顧衍——或者說顧沉——就坐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他穿著簡單的淺灰色襯衫,
袖子隨意挽到小臂,露出線條清晰的手腕。和五年前相比,他似乎清瘦了些,
下頜的線條更加分明。曾經(jīng)溫潤的眼神,如今沉淀出一種更深的、如同古井般的沉靜,
眼尾也添了幾道細(xì)紋,像被歲月鑿刻的印記。但那份骨子里的沉斂氣質(zhì),
那種屬于醫(yī)者的專注與平和,并未改變,反而在時光的沖刷下愈發(fā)清晰。他抬起頭,
目光朝門口看來。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諝饽塘恕?/p>
他臉上那職業(yè)性的、溫和的詢問表情,在看清我的臉的瞬間,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驟然碎裂。
驚、難以置信、一絲被歲月塵封的恐懼……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緒在他深邃的眼底急速翻滾、碰撞,
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寒潭。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極其細(xì)微地蜷縮了一下,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呼吸似乎有那么一剎那的停頓。“蘇晚?
”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加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砂紙磨礪過的粗糲感,
仿佛這個名字本身都帶著刺骨的寒意。我揚起嘴角,精心勾勒的弧度完美無瑕。我看著他,
看著這張在午夜夢回中折磨了我一千多個日夜的臉,清晰地吐出兩個字:“顧衍。
”沒有用“顧沉”這個可笑的化名。醫(yī)生。好久不見。診室里的空氣像是被瞬間抽干了,
沉重得令人窒息。消毒水的味道從未如此刺鼻。顧衍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鎖住我,
震驚的余波在他眼底深處劇烈震蕩,隨即被一層迅速凍結(jié)的冰霜覆蓋。那冰霜之下,
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被喚醒的驚悸?!疤K晚?!彼俅伍_口,
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干澀得厲害,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砂礫般的摩擦感,
“這里只有顧沉醫(yī)生?!彼噲D用職業(yè)化的冰冷筑起一道堤壩。我無視他話語里的冰冷,
徑直走到他對面的來訪者座椅前,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下。昂貴的手包隨意放在膝上,
目光卻如同淬了毒的探針,一寸寸掃過他熟悉又陌生的輪廓。清瘦了,眼里的疲憊更深了,
那曾經(jīng)讓我無比安心、如今卻只感到被背叛的沉靜氣質(zhì),像一層堅硬的殼。“是嗎?
”我微微歪頭,唇角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可我的醫(yī)生,
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名字,顧衍?!蔽铱桃夥啪徴Z速,
讓“顧衍”兩個字在寂靜的診室里清晰地回蕩,像兩顆投入寒潭的石子,
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漣漪。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攥緊了,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
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泄露著內(nèi)心的風(fēng)暴。但他臉上的冰層紋絲不動,
只是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緊?!疤K女士,”他換上了公式化的稱呼,聲音平板無波,
強行將對話拉回醫(yī)患關(guān)系的軌道,“如果你堅持這樣稱呼,我建議你調(diào)整心態(tài)?;蛘?,
今天的咨詢可以到此為止?!彼鲃菀聪聝?nèi)線通話鍵?!皠e急啊,顧醫(yī)生。
”我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像淬了冰的刀鋒,“五年不見,老朋友敘敘舊的時間都沒有嗎?
”我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刀,直刺他眼底深處極力掩藏的動蕩,“還是說,你怕我?
”他按在通話鍵上的手指頓住了??諝饽塘藥酌?。他緩緩抬起眼,迎上我的目光。
那深潭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審視,有警惕,有沉痛的過往,
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怕?”他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
形成一個近乎苦澀的弧度,“蘇晚,你從來都不是一個需要別人‘害怕’的存在。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沉重感,“你只是需要幫助。”“幫助?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短促而尖銳地笑了一聲,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用疼痛壓制住心底翻騰的暴戾,“像五年前那樣?用消失來‘幫助’我?”恨意如同毒蛇,
瞬間纏繞上心臟,冰冷的毒牙刺入,“顧衍,你毀了我!你答應(yīng)過不會放棄我的!
可你做了什么?!像條喪家犬一樣,夾著尾巴逃了!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尖利,在安靜的診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胸膛劇烈起伏,眼前甚至有些發(fā)黑。五年來積壓的委屈、憤怒、被拋棄的絕望,
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洶涌地?fù)湎蜓矍斑@個始作俑者。他沒有立刻反駁。
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失控的恨意,眼底那片深沉的潭水似乎泛起了一絲微瀾,是痛楚?
是無奈?還是……別的什么?那復(fù)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讓我無法捕捉?!半x開,
”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力量,像磐石般壓下我的歇斯底里,
“是為了不毀了你更深?!彼币曋?,眼神里沒有閃躲,
只有一種沉重的、近乎悲憫的堅定,“蘇晚,那時的我,已經(jīng)無法再以醫(yī)生的身份面對你。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你最大的傷害?!薄皞??”我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光滑的桌面上,
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收起你那套虛偽的醫(yī)者仁心!
你只是怕了!怕我毀了你‘完美醫(yī)生’的名聲!怕我的‘病’臟了你的手!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帶著血腥味,“你根本沒想過留下來救我!你只想逃!
像甩掉一個麻煩一樣甩掉我!”診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他沉默著,
下頜繃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嘴唇抿得發(fā)白。窗外透進(jìn)來的光線,
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讓他此刻的神情顯得格外幽深難測。那潭深水之下,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涌動,幾乎要沖破冰面。就在這時,診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顧醫(yī)生?”一個年輕的女聲怯怯地響起,帶著一絲擔(dān)憂,“您沒事吧?
我好像聽到……”門被小心地推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年輕、清秀的臉龐,是診所的護(hù)士小楊。
她怯生生的目光在室內(nèi)掃過,落在我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時,明顯瑟縮了一下,
隨即又擔(dān)憂地看向顧衍。顧衍緊繃的身體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他深吸一口氣,
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平穩(wěn),只是微微有些沙?。骸皼]事,小楊。
一點……咨詢中的正常情緒波動。”“哦,那就好?!毙蠲黠@松了口氣,
目光又落在我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善意,“這位女士,您還好嗎?需要喝點水嗎?
”她眼中那份純粹的、對顧衍的關(guān)切,像一根燒紅的針,猛地刺進(jìn)我眼底最敏感的地方。
尖銳的疼痛混合著瘋狂滋長的嫉妒,瞬間席卷了所有的理智。她憑什么?
憑什么用這種眼神看他?他身邊的位置,從來都是我的!“滾出去!”我猛地轉(zhuǎn)頭,
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向門口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護(hù)士,聲音尖利得幾乎變了調(diào),
“這里沒你的事!”小楊被我猙獰的表情和尖刻的呵斥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眼圈瞬間就紅了。她無助又委屈地看向顧衍,像只受驚的小鹿。顧衍的眉頭驟然鎖緊,
他迅速站起身,動作間帶著一種保護(hù)性的姿態(tài),擋在了我和小楊之間?!疤K晚!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像一記重錘砸在凝滯的空氣里,
“注意你的態(tài)度!這里是我的診所!”他看向小楊,聲音放柔了些,但依舊緊繃,“小楊,
你先去忙。這里沒事?!毙詈鴾I,慌亂地點點頭,幾乎是逃也似的關(guān)上了門。
診室里再次只剩下我們兩人,空氣卻比剛才更加緊繃,充滿了火藥味。
我看著他擋在門前的背影,看著他因為維護(hù)另一個女人而緊繃的肩線,
胸腔里那把嫉妒和怨恨的火焰,終于燒毀了最后一絲名為理智的藩籬。
憤怒的巖漿在血管里奔涌,沖垮了所有的堤壩,只留下毀滅一切的冰冷指令。“你的診所?
”我慢慢坐回椅子上,身體向后靠去,雙臂優(yōu)雅地交疊在胸前。
臉上所有的激烈情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我看著他,
唇角一點點向上勾起,彎出一個極致冰冷、極致殘忍的弧度,
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碎裂的藝術(shù)品?!邦櫻埽蔽业穆曇糨p柔得如同情人間的呢喃,
卻字字淬毒,“很快,它就不是了。”我拿出手機,屏幕的冷光映著我毫無波瀾的臉。
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輕點幾下,找到那個標(biāo)注著“林薇”的號碼。沒有一絲猶豫,
我按下了撥通鍵。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蘇總?”林薇干練的聲音傳來?!傲洲?,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商業(yè)決定,
“通知‘康寧藥業(yè)’和‘恒瑞器械’兩家公司,
立即停止對云山市‘青禾心理診所’的一切藥品和耗材供應(yīng)。永久終止合作。理由?
就說……”我的目光掠過顧衍驟然變得蒼白的臉,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心底涌起一陣扭曲的快意?!熬驼f,是我蘇晚的意思?!彪娫捘穷^沉默了一秒,
隨即是林薇沒有任何遲疑的回應(yīng):“明白,蘇總。立刻執(zhí)行。”我掛斷電話,
將手機輕輕放回桌面,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在這死寂的診室里,這聲音卻如同驚雷。
我重新看向顧衍,欣賞著他臉上血色褪盡的模樣,
欣賞著他眼中那堅固的壁壘第一次被外力狠狠撼動的裂痕?!邦欋t(yī)生,”我微笑著,
像一個勝利者在俯瞰敗軍,“現(xiàn)在,我們來談?wù)?,什么才叫真正的‘傷害’,好不好?/p>
”顧衍的臉色,在我說出“永久終止合作”幾個字時,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
那是一種近乎死寂的蒼白,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瞬間抽干。
他挺拔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手猛地?fù)巫∽姥兀?/p>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咔”聲。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瞳孔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絕望?那絲絕望,
像汽油澆在我心頭的怒火上,瞬間燃起更熾烈的毀滅欲。對,就是這樣!
看著他引以為傲的平靜崩塌,看著他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在我指尖化為齏粉!
這快感比最烈的酒還要醉人!然而,那洶涌的情緒只在他眼中停留了極短的一瞬。
快得像是我的錯覺。下一秒,那潭深水仿佛被投入了萬載玄冰,
所有翻騰的暗流都被強行凍結(jié)、壓平。他撐著桌沿的手緩緩松開,重新站直身體。
除了臉色依舊蒼白,他整個人竟恢復(fù)了一種近乎可怕的平靜。
沒有預(yù)想中的暴怒、質(zhì)問或乞求。他只是深深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了一下,
再緩緩?fù)鲁?。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震驚和絕望,
只剩下一種沉重到極點的疲憊,和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蘇晚,
”他的聲音異常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帶著粗糲的痛感,“五年了。
我以為時間……至少能讓你學(xué)會,不要把刀對準(zhǔn)自己在意的東西?!彼D了頓,
目光沉沉地鎖住我,仿佛要穿透我精心構(gòu)筑的冰冷外殼,
直刺內(nèi)里那個蜷縮著的、傷痕累累的靈魂,“你這樣做的后果,最終承受最重一擊的,
會是誰?”他的平靜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我燃燒的怒火,
卻激起了更深的寒意和……一種被看穿底牌的惱羞成怒。他憑什么用這種眼神看我?
憑什么擺出一副洞悉我所有軟肋的姿態(tài)?他才是那個該被千刀萬剮的背叛者!“后果?
”我嗤笑一聲,聲音尖利,試圖用更大的音量驅(qū)散他帶來的那股沉重的壓迫感,“我只知道,
背叛我的人,就該付出代價!你,還有你珍視的這個破地方!”我猛地指向四周,
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這五年你躲在這里當(dāng)你的‘顧沉醫(yī)生’,很安心是不是?現(xiàn)在,
我親手把它毀了!讓你也嘗嘗什么叫一無所有!什么叫被拋棄的滋味!”我喘著粗氣,
胸膛劇烈起伏,像一條離水的魚。手腕上那些早已結(jié)痂的舊傷疤,此刻又開始隱隱作痛,
仿佛在無聲地提醒著什么。顧衍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看著我在失控的邊緣掙扎。那眼神里的悲憫和疲憊,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越收越緊,
勒得我?guī)缀醮贿^氣。診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他沉重如山的目光。這該死的平靜!
這該死的眼神!我猛地抓起桌上的手包,幾乎是撞開椅子,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診室。
高跟鞋踩在走廊的地磚上,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嗒嗒”聲,如同敗逃的鼓點。我不敢回頭,
害怕看到他眼中那洞穿一切的悲憫,更害怕自己會在那眼神下潰不成軍。
診所的玻璃門在我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冰冷的山風(fēng)瞬間裹挾上來,
吹在滾燙的臉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我靠在冰冷的車門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血痕。助理林薇無聲地拉開車門。我坐進(jìn)去,
車廂內(nèi)密閉的空間也無法驅(qū)散那股從心底蔓延上來的冰冷和……失控感?!盎鼐频?。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車子啟動,緩緩駛離。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