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nèi),新帝蘇奕攥著捷報的手指微微發(fā)顫,龍袍下的少年難掩喜色,“沈清歡當(dāng)真以三萬軍擊退北齊?”
垂簾后的蘇瑾瑜指尖撫過腰間雙魚玉佩,冰涼的玉質(zhì)貼著掌心,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擔(dān)憂。
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聲音卻不自覺拔高,“那沈清歡現(xiàn)在何處?”
報信的斥候撲通跪地,“回長公主,沈?qū)④姄敉藬耻姾?,已率部趕往龍嶺關(guān)...”
話音未落,吏部侍郎余書晉突然出列,象牙笏板敲得金磚地咚咚作響,“陛下!”
“沈清歡不過是紫宸都第一紈绔,聶保侯縱橫沙場十余年未嘗一敗,怎會被三萬烏合之眾打得退軍三十里?”
“這捷報,莫不是沈家虛報戰(zhàn)功!”
滿朝嘩然,御史們紛紛附和。
蘇瑾瑜猛地掀開珠簾,鳳目含霜掃過群臣,眼中泛著冷芒,“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捷報,你們竟敢質(zhì)疑?”
“還是說,諸位覺得北齊的十萬降卒,都是憑空變出來的?”
她朱唇微顫,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沈清歡雖是紈绔,但沈家世代忠良,國難當(dāng)頭豈會臨陣退縮?”
傅君恒撫著胡須,瞇起眼睛意味深長道,“長公主如此力保沈清歡...莫不是忘了,當(dāng)年沈清歡當(dāng)街沖撞儀仗,可是您親自下的判罰?”
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眾臣的目光在長公主與宰輔之間游移,昔日因沈清歡紈绔行徑而決裂的傳聞,此刻在眾人心中游走。
蘇瑾瑜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卻突然冷笑出聲,“傅相這是在教本宮如何理政?”
她緩步走下丹墀,冷眼掃過瑟瑟發(fā)抖的御史。
“若有人敢再質(zhì)疑沈清歡,或是妄圖構(gòu)陷沈家...”她瞥向角落被貶為兵部郎中的龐龍,“龐尚書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
傅君恒見狀微微頷首,不再言語,卻與余書晉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蘇瑾瑜強(qiáng)撐著威儀退回簾后,直到珠簾徹底隔絕了朝臣的目光,才發(fā)覺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珠簾重新落下的剎那,蘇瑾瑜后背抵著龍椅,心跳如擂鼓。
腰間雙魚玉佩硌得生疼,她望著殿外陰沉的天色,喃喃自語,“清歡,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
腥風(fēng)裹著焦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沈清歡的長槍挑開半面殘破的“沈”字戰(zhàn)旗。
龍嶺關(guān)下尸骸堆積如山,鐵甲與血肉凝固成暗紅的痂,未燃盡的箭簇仍在冒著青煙。
她翻身下馬,玄色披風(fēng)掃過一具具冰冷的尸體,靴底碾碎凝固的血泡,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兄長!”沈清歡突然跪倒在血泊中。
養(yǎng)兄沈晟宇仰面躺在斷裂的城墻下,胸甲被箭矢洞穿,染血的手指還死死攥著半截斷刃。
他的左眼已被流矢貫穿,僅剩的右眼看到沈清歡時,渾濁的瞳孔猛地亮起,“清歡...”
沈清歡顫抖著解開他浸透血污的衣甲,指腹觸到深深的箭傷時,喉間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沈晟宇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jìn)皮肉,“別...別哭...”
他劇烈咳嗽,鮮血順著嘴角涌出,“沈家軍的兵防圖...是...是沈府的...”
話音未落,遠(yuǎn)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沈清歡猛地抽出長槍橫在身前,卻見幾名渾身浴血的沈家軍殘兵踉蹌奔來。
為首的老兵撲通跪地,淚水混著血水滑落,“將軍!是大公子的親衛(wèi)張豹!他帶著兵防圖投敵,還在水源下毒...”
沈晟宇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沈清歡的長槍,喉間發(fā)出氣若游絲的嘶吼,“報仇...不僅是北齊...還有朝堂那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染血的手指無力垂下,重重砸在青磚上。
“兄長!”沈清歡將兄長的身體緊緊摟入懷中,滾燙的淚水砸在沈晟宇逐漸冰冷的臉上。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流下的溫?zé)?,腦海里傳來了不屬于她的記憶,那是沈清歡與沈晟宇之間的記憶。
初識時沈清歡已然七歲,面對高于自己半個腦袋的沈晟宇,她本是抗拒的。
沈晟宇作為沈驚寒舊部的遺孤,被沈驚寒養(yǎng)于膝下,對沈清歡宣布:他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
膽小的沈清歡躲在沈驚寒的身后,看著面前垂眸的少年,吵嚷著:我不要哥哥,我要弟弟。
沈驚寒揉了揉沈清歡的腦袋,蹲下身子勸說著:清歡,晟宇今后作為你的哥哥,一定會保護(hù)好妹妹的,你不是一直覺得爹忙于練兵沒時間陪你,今后晟宇哥哥陪著你,好不好。
沈晟宇看著面前的臉有難色的沈清歡,主動過去拉住沈清歡的手,眼神堅定卻自信,“清歡妹妹,我以逝去先父之名發(fā)誓?!?/p>
“一定會用我的性命保護(hù)好你的?!?/p>
自那之后,沈晟宇好像真的做到他的承諾,無論沈清歡做出什么樣的事,闖了多大的禍?zhǔn)拢际巧蜿捎顜退斚氯孔镓?zé)。
就算是無法抵賴,依舊愿意用‘沒有保護(hù)好妹妹,理應(yīng)受罰’與沈清歡同受懲處。
幫她趕跑罵她紈绔的人,幫她頂下砸毀父親心愛之物的罪,為她挨過板子,為她受過鞭子,為她受過軍處,就是從未讓她受過任何傷害。
就連此次抗敵,明知北齊三十萬將士勢不可擋,皇家二十萬將士均是不服管理之輩。
沈晟宇還是力排眾議,將沈家軍三萬精銳留給了沈清歡,只為護(hù)她周全。
思緒被沈家軍的悲鳴拉回,沈清歡緩緩合上兄長的眼睛,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后槽牙被她咬的發(fā)酸,淚水早已在龍嶺關(guān)的風(fēng)卷中成了淚痕。
“沈家軍何在!”沈清歡聲音低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在!”沈家軍殘兵們搖搖晃晃地?fù)纹鹕碜?,染血的槍尖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響?/p>
沈清歡環(huán)視著這群與沈家軍同生共死的袍澤,她深吸一口氣,腥甜的空氣刺痛鼻腔,卻讓她愈發(fā)清醒,“重整殘部,清點軍械?!?/p>
她握緊長槍站起身,目光掃過滿地殘骸,寒聲道,“張豹投敵!偷取兵防圖!害我沈家軍十萬將士!”
“龍嶺關(guān)駐軍兩日,凡是活捉張豹者,賞千戶,帶回張豹尸體者,賞百金!”
“但凡知曉張豹下落而隱匿不報者,誅連三族!”
“是!”殘兵們的怒吼聲與風(fēng)聲交織,驚起城頭鴉群。
龍嶺關(guān)的斷壁殘垣被染成暗沉的赤褐色。
沈清歡仰頭望著盤旋的鴉群,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沈家的血債,我會一筆一筆討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