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報道了那場詭異的集體自焚事件:所有死者臉上都凝固著相同的笑容。 警方封鎖消息,
但“微笑癥候群”的流言在城市蔓延。 當我發(fā)現(xiàn)女兒也開始對著空氣微笑時,
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 鄰居們捧著蛋糕突然造訪,他們的嘴角統(tǒng)一上揚到可怕的弧度。
“加入慶典吧,”他們合唱般低語,“你會永遠快樂?!?我抱著女兒躲進地下室,
放著妻子臨終前的影像: “快逃...它們寄生在笑容里...” 火焰吞噬門窗的剎那,
我看到女兒轉(zhuǎn)向我,嘴角緩緩撕裂——冷雨像灰色的鋼針,密密麻麻扎在焦黑的土地上。
空氣凝滯,沉甸甸地壓著,
裹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了焦糊肉塊和某種廉價香水焚燒后的甜膩焦臭味,濃得化不開,
直往人喉嚨里鉆。我站在警戒線外,腳下泥濘濕滑,手中麥克風沉得像塊冰,
胃里一陣陣翻攪。眼前,是昨夜那場瘋狂盛宴留下的地獄圖景?!案魑挥^眾,
”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來,竟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被濕冷的空氣扭曲著,“我現(xiàn)在位于西郊的‘陽光之家’社區(qū)中心廣場。昨夜,
這里發(fā)生了一起……令人難以置信的群體事件?!辩R頭隨著我的示意緩緩掃過。雨幕下,
焦黑的殘骸扭曲地鋪陳著,依稀能辨認出桌椅的骨架,像一具具巨大的、燒焦的昆蟲殘骸。
消防水柱粗暴地沖刷著,泥漿裹挾著灰燼,在狼藉的地面蜿蜒流淌,
匯聚成一道道污濁的小溪。幾具覆蓋著白布的隆起輪廓,在白布邊緣,
偶爾露出一角燒得炭黑、僵硬的肢體。最刺眼的,
是那些白布未能完全遮掩的面孔——雨水沖刷掉表面的浮灰,
露出底下凝固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嘴角被高溫拉扯得異常開闊,
固定成一個近乎完美的、露出過多牙齒的弧度,僵硬地刻在焦黑的皮肉上。
空洞的眼窩仿佛仍在凝視著灰蒙蒙的天空,那笑容在死亡和雨水的雙重浸泡下,
顯得無比詭異而猙獰。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有一種令人骨髓發(fā)冷的、程式化的巨大歡愉。
“……初步確認,現(xiàn)場共發(fā)現(xiàn)二十七具遺體。警方初步判斷為集體自焚,
但動機……動機仍在調(diào)查中。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遇難者……”我頓了一下,
強行壓下喉頭的梗塞和胃里的酸液,“臉上都呈現(xiàn)出……這種高度相似的表情特征。
”我結(jié)束了現(xiàn)場報道,幾乎是逃離般鉆回采訪車。隔絕了外面的雨聲和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車內(nèi)的暖氣烘烤著濕透的外套,蒸騰起一股羊毛受潮后的腥氣。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
疲憊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意識??诖锏氖謾C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家里的號碼。
指尖劃過接聽鍵,聽筒里立刻傳來女兒小雨帶著點撒嬌鼻音的聲音:“爸爸!
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的畫畫好啦!畫的是我們一家,還有太陽公公笑得好大好大!
” 孩子的聲音清脆,像一道微弱的陽光,試圖穿透我心底厚重的陰霾。“乖小雨,
爸爸很快就回去了?!?我盡力讓聲音聽起來輕快些,盡管喉嚨干澀發(fā)緊,
“畫了太陽公公啊?真棒。等爸爸回去好好看?!薄班?!爸爸快點哦!
” 小雨的聲音雀躍著,帶著孩童特有的、對世界毫無保留的信任。掛了電話,
那聲音的余溫還在耳邊,卻無法驅(qū)散眼底殘留的焦黑笑容帶來的冰冷。采訪車駛離現(xiàn)場,
匯入城市傍晚的車流。雨刮器單調(diào)地左右搖擺,刮開擋風玻璃上不斷流淌的雨水。
街燈一盞盞亮起,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昏黃破碎的光影。車窗外掠過的行人面孔模糊不清,
行色匆匆,各自籠罩在自己的心事和都市的疏離里。然而,就在某個公交站臺旁,
兩個穿著校服、共撐一把傘的女生身影短暫地吸引了我的目光。
她們似乎在談?wù)撌裁从腥さ氖?,其中一個女生側(cè)過臉來,對著同伴——不,
更像是朝著虛空——毫無預(yù)兆地咧開了嘴。嘴角的弧度異常開闊,顴骨高高聳起,
眼睛卻空洞地直視前方,沒有任何焦點。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與廣場上那些凝固在焦尸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僅僅一瞥,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采訪車迅速駛過,
那詭異的笑容瞬間被拋在車后模糊的雨幕中。是幻覺嗎?
是現(xiàn)場那些恐怖景象留下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我用力閉了閉眼,
試圖說服自己那只是過度疲勞下的錯覺。但那個僵硬的、空洞的咧嘴動作,
卻像一枚燒紅的鐵釘,深深楔入了我的腦海?;氐焦窍拢焐呀?jīng)完全暗沉下來。
單元門禁的電子鎖發(fā)出輕微的“嘀”聲,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電梯緩緩上升,
狹小空間里的空氣似乎也帶著樓下花園里被雨水打濕的泥土和植物腐敗的沉悶氣息。
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推開家門。溫暖的燈光混合著飯菜的香氣涌出來,瞬間包裹了我。
妻子李薇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身,臉上帶著溫柔的、略帶疲憊的笑意:“回來啦?快去洗手,
飯馬上好。小雨念叨你好久了。”“爸爸!” 一個小小的身影炮彈般沖過來,
緊緊抱住我的腿。我彎腰,把小雨抱起來。她咯咯笑著,
小臉在我?guī)е彝夂畾獾念i窩里蹭了蹭。她身上有干凈的兒童沐浴露和熱牛奶的味道。
這是家,是堡壘,是隔絕外面一切瘋狂和冰冷的唯一港灣。我抱著她走向客廳沙發(fā),
心頭的沉重似乎被這柔軟的溫暖融化了一角?!鞍职职职?,看我的畫!
”小雨在我懷里扭動著,迫不及待地指向沙發(fā)前的矮茶幾。茶幾上攤開著一張大白紙。
上面用蠟筆涂抹著歪歪扭扭但色彩鮮艷的圖案:三個手拉手的火柴人,代表我們一家三口。
左上角,一個巨大的、金燦燦的太陽,用稚拙的筆觸畫著彎彎的眼睛和咧開的大嘴,
嘴角幾乎要咧到紙的邊緣,涂滿了鮮艷的黃色和橘紅,顯得格外巨大、飽滿,
散發(fā)著一種近乎灼熱的“快樂”?!翱?,太陽公公在笑!好開心好開心!
”小雨在我懷里仰起臉,獻寶似的指著那個巨大的笑臉?!班牛嫷谜婧谩!蔽倚χ?,
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張咧開大嘴、占據(jù)畫面中心的太陽上。
那夸張的弧度,莫名地讓我心頭掠過一絲細微的不安,像一滴冰水落入溫熱的池塘。
我搖搖頭,試圖驅(qū)散這無謂的聯(lián)想——孩子的畫,
不都是這樣充滿想象力、放大他們眼中的美好嗎?廣場上那些笑容,
是死亡的凝固;小雨畫的,是童真的爛漫。兩者豈能混為一談?晚飯的氣氛溫暖而平常。
李薇說起白天工作的瑣事,小雨嘰嘰喳喳地講著幼兒園里小朋友的趣聞。我努力回應(yīng)著,
扮演好丈夫和父親的角色,但那個僵硬的、空洞的咧嘴笑容,廣場上凝固的歡愉,
以及小雨畫紙上那個巨大無比的太陽笑臉,如同背景里低沉的嗡鳴,始終縈繞不去。飯后,
小雨抱著她的毛絨兔子在客廳地毯上玩。我收拾著碗筷,李薇在廚房清洗。
嘩嘩的水聲掩蓋了客廳的細微聲響。我端著剩下的盤子走向廚房門口,
目光習慣性地投向女兒的方向。地毯上,小雨背對著我,坐得筆直。她抱著兔子,一動不動,
小小的背影在柔和的頂燈下顯得有些單薄。沒有玩鬧的聲音,沒有自言自語,安靜得反常。
“小雨?”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她沒有回頭,仿佛沒聽見。就在這時,
她的小腦袋極其緩慢地、以一種近乎機械般的姿態(tài),向左轉(zhuǎn)動了大約四十五度。她的目光,
直直地、空洞地投向客廳角落——那里除了一盆綠蘿和一個空蕩蕩的矮凳,什么也沒有。
然后,她的嘴角動了。不是孩童天真無邪的笑容,也不是看到心愛玩具時的雀躍。
那是一種緩慢的、刻意的拉伸。嘴角的肌肉仿佛被無形的線向上提起,一點一點,
向耳根的方向延伸。最終,一個極其開闊、極其僵硬的弧度,在她小巧的臉上固定成形。
顴骨被牽扯得高高聳起,臉頰的肌肉繃緊,顯得那張小臉異樣的陌生。眼睛依舊大睜著,
直勾勾地盯著空無一物的角落,瞳孔里沒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空洞。那笑容,
與公交站臺旁那個女生的笑容,
與“陽光之家”廣場上那些焦尸臉上的笑容……完美地重合了!“哐當!”手里的盤子滑脫,
砸在廚房冰冷的瓷磚地面上,碎裂聲尖銳刺耳,白色的瓷片混合著殘羹冷炙飛濺開來。
巨大的聲響打破了屋內(nèi)的死寂?!霸趺戳耍俊崩钷斌@得從廚房里沖出來,手上還沾著泡沫。
與此同時,地毯上的小雨仿佛被這碎裂聲驚醒,猛地一顫。她迅速轉(zhuǎn)過頭,
臉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笑容瞬間消失了,像從未出現(xiàn)過。取而代之的是驚嚇和茫然,
大眼睛里迅速蓄滿了淚水,小嘴一癟,帶著哭腔朝我伸出手:“爸爸!抱抱!
盤子摔碎了好大聲!小雨怕!”我僵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冰冷的眩暈。碎裂的瓷片在腳下閃著光,像散落一地的慘白牙齒。
女兒那瞬間切換的表情,從空洞的詭異到此刻真實的恐懼,如同最鋒利的冰錐,
狠狠扎穿了我試圖維持的理智堤壩。那不是錯覺!那絕不是孩子的玩鬧!“陳默?你沒事吧?
臉色怎么這么白?”李薇的聲音帶著擔憂,她繞過地上的狼藉,快步走到我身邊,
冰涼帶著洗潔精微滑觸感的手覆上我的額頭,“是不是太累了?被現(xiàn)場嚇到了?
”她的關(guān)切如此真實,帶著熟悉的體溫和氣息。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發(fā)出嘶啞的氣音:“我……我沒事。手滑了?!?目光卻越過她的肩膀,死死鎖在小雨臉上。
孩子還在抽噎,淚珠滾落,委屈地看著我?!鞍职帧毙∮暧智由亟辛艘宦?,
伸出小手。那一瞬間的僵硬笑容,像一道冰冷刺骨的閃電,劈開了所有溫暖的日常假象。
它如此真實,如此恐怖,與所有不祥的征兆絲絲入扣。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里竄起,
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仿佛都凍住了。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彎腰,避開鋒利的瓷片,
一把將女兒緊緊抱進懷里。她小小的身體帶著真實的溫熱和微微的顫抖,
柔軟的發(fā)絲蹭著我的下巴。我抱得那么用力,
仿佛要將那可怕的景象從她身上、也從我的記憶里擠壓出去??謶秩缤涞奶俾?/p>
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皠e怕,小雨別怕,”我拍著她的背,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爸爸在……爸爸在……”李薇開始清理地上的碎片,
叮叮當當?shù)穆曇羟么蛑o繃的神經(jīng)。我抱著小雨,目光掃過這個熟悉的家——溫暖的燈光,
柔軟的沙發(fā),墻上的全家福……每一寸空間都彌漫著日常的氣息。然而,就在剛才,
就在這最安全的堡壘中心,某種無法理解、無法名狀的恐怖,已經(jīng)悄然滲透了進來。
它寄生在笑容里,而我的女兒,正被它悄然窺視。接下來的幾天,
這座城市像一臺沉默運轉(zhuǎn)的巨大機器,表面維持著慣常的節(jié)奏。陽光驅(qū)散了陰雨,
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然而,一種無形的、粘稠的恐慌,如同水下暗流,
在城市的地表之下悄然涌動、擴散。它沒有具體的形態(tài),卻無處不在。
警方對“陽光之家”事件的官方通報依舊語焉不詳,
反復強調(diào)是“封閉性群體心理極端行為”,呼吁公眾保持理性,勿信謠傳。可越是壓制,
那名為“微笑癥候群”的流言,
便如同藤蔓般在網(wǎng)絡(luò)的暗角、同事間的低語、甚至便利店的收銀臺旁,瘋狂滋長蔓延。
“聽說了嗎?城東有個老太太,前天還好好跳廣場舞呢,昨天突然就對著鏡子一直笑,
拉都拉不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午休時,攝影記者老趙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眼神里帶著一種混雜著獵奇和驚懼的光,“家人嚇壞了,送醫(yī)院檢查,屁事沒有!就是笑!
停不下來那種!”“西區(qū)那個寫字樓,保安老王,”另一個同事接口,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值夜班時監(jiān)控拍到他在空無一人的大堂里,就那么直挺挺站著,
對著電梯門……笑了足足半小時!第二天被發(fā)現(xiàn)時,人倒是清醒了,但什么都不記得,
就說昨晚特別特別開心,開心得想唱歌……”他頓了頓,聲音更輕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今天沒來上班,家里人說……人沒了!說是突發(fā)心臟病,可他才四十出頭?。?/p>
”這些碎片化的、來源不明的消息,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真實感,在城市的縫隙里游蕩。
每一個故事的核心,都是那標志性的、無法控制也無法理解的巨大笑容。
它們像無聲的瘟疫孢子,隨著每一次低語、每一個驚懼的眼神,飄散在城市的空氣中。
我的工作電腦屏幕右下角,新聞客戶端不斷彈出推送,
大多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本地新聞或娛樂八卦。然而,
就在一堆“某明星新戀情曝光”或“某路段臨時交通管制”的標題里,
一條不起眼的快訊短暫地停留了幾秒:“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提醒:警惕過度壓力引發(fā)情緒異常。
近期我市個別市民出現(xiàn)短暫性情緒亢奮及行為異常,多與過度疲勞、精神緊張有關(guān)。
建議市民保持規(guī)律作息,必要時尋求專業(yè)幫助?!边@條看似例行公事的“提醒”,
在此刻的語境下,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冰冷。它像一層薄薄的紙,
勉強糊在洶涌的暗流之上。我關(guān)掉推送,屏幕映出自己疲憊而緊繃的臉??謶秩缤焦侵?,
日夜啃噬著我的神經(jīng)。我變得高度警覺,像一只豎起耳朵、繃緊全身肌肉的困獸。
在家里的每一刻,目光都像雷達一樣,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小雨的身影。她吃飯時,
我會下意識地盯著她的嘴角,等待那可怕的拉伸是否再次出現(xiàn)。 她坐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
我會觀察她的眼神是否聚焦在屏幕上,還是飄向了某個虛無的角落。 她安靜地玩著積木,
我也會屏住呼吸,捕捉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不合時宜的表情變化。
李薇察覺到了我的異常。“陳默,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一天晚上,小雨睡下后,
她終于忍不住,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拉住我,眉頭緊鎖,
語氣里充滿了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魂不守舍的,對小雨也緊張過頭了。
那次摔盤子之后你就一直這樣。是不是……是不是現(xiàn)場太慘了,你還沒緩過來?
要不請假休息幾天?或者……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心理醫(yī)生?我看著她擔憂的眼睛,
心里一陣苦澀。我該怎么告訴她?告訴她我懷疑我們唯一的女兒,
可能正被某種源自那場恐怖自焚的、能操控笑容的“東西”所侵蝕?
告訴她我看到的絕非幻覺?她會信嗎?還是會認為我真的被壓力壓垮了精神?“我沒事,
薇薇。”我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溫暖,卻無法驅(qū)散我心底的寒意,“就是有點累。
現(xiàn)場……是有點沖擊。我會調(diào)整的。” 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可信,但我知道,
眼神里的恐懼和疲憊恐怕早已出賣了我。李薇沒再追問,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憂慮更深地刻在了她的眉宇間。我們之間,第一次因為無法言說的恐懼,
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冰冷的墻。對小雨的監(jiān)控成了我生活唯一的重心,
工作早已被拋到九霄云外。我如同一個陷入泥沼的困獸,徒勞地掙扎,
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沉沒。
我瘋狂地在網(wǎng)上搜索一切關(guān)于“陽光之家”、關(guān)于“微笑癥候群”的信息。
所有官方渠道都沉默著,像一塊密不透風的鐵板。但在網(wǎng)絡(luò)更深的角落,
在那些需要特殊方式訪問的論壇和加密通訊群組里,信息如同地下的暗河,洶涌而絕望。
一個自稱是“陽光之家”住戶遠親的ID,發(fā)布了幾張模糊得如同鬼影的手機照片。
照片拍攝于自焚事件發(fā)生前幾周。一張是社區(qū)聯(lián)誼會的合影,
幾十個男女老少簇擁在社區(qū)中心門口,對著鏡頭微笑。初看并無不妥,但放大細看,
那些笑容……全都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僵硬感。嘴角的弧度過于標準,
眼睛里的笑意卻空洞得如同玻璃珠。另一張照片,
似乎是透過窗戶偷拍的室內(nèi)景象: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自家客廳沙發(fā)上,身體前傾,
雙手放在膝蓋上,姿勢端正得像個小學生。他正對著前方空無一物的墻壁,
臉上綻放著那個我早已刻骨銘心的、開闊到猙獰的“微笑”。
照片配文只有一行字:“他說他在聽‘福音’,說那是世上最動聽的歌?!绷硪粋€帖子,
來自一個匿名的、聲稱是市醫(yī)院急診科護士的賬號。
她用冷靜到近乎殘酷的筆觸描述:“最近一周,送來好幾個類似的。表情高度亢奮,
無法停止笑容,主訴是‘聽到了美妙的音樂’,‘看到了溫暖的光’,
或者單純覺得‘從未如此快樂過’。生理指標大多正常,除了心率有時異常加快。
鎮(zhèn)靜劑效果短暫。最詭異的是,他們似乎……彼此認識?或者被某種東西連接著?
其中一個在注射鎮(zhèn)靜后短暫清醒,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嚇人,眼睛瞪得滾圓,
嘴里反復念叨‘別笑!千萬別答應(yīng)!
慶典……慶典就要開始了……’然后突然又陷入那種詭異的狂喜狀態(tài)。我們上報了,
但上面要求封存病歷,統(tǒng)一口徑。”“慶典……”這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鄰居送來的餅干盒子,那個印著扭曲笑臉的廉價塑料盒,還靜靜躺在廚房的角落。
每一次目光掠過,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進我的神經(jīng)末梢。小區(qū)里,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散步時,擦肩而過的鄰居,臉上掛著的日常笑容,
似乎都多了幾分刻意和探究。樓上的張老頭,以前只是點頭之交,最近卻總在電梯里碰到。
他咧著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熱情得過分:“小陳啊,回家啦?家里都好吧?
女兒真可愛??!笑得真甜!” 每一次,他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掃過我懷中的小雨,
那渾濁眼底的笑意,讓我不寒而栗。恐懼的土壤在瘋狂滋生,而絕望的種子早已深埋。
它在我每一次注視小雨安靜睡顏時破土,在她偶爾一個毫無心機的笑容里瘋長。
我變得沉默寡言,像一頭繃緊到極限的困獸。李薇看我的眼神,
從擔憂漸漸變成了某種壓抑的恐懼和疏離。她不再追問,只是默默地照顧著孩子,
默默地在深夜背對著我,肩膀無聲地起伏。家,這個曾經(jīng)唯一的堡壘,
正在從內(nèi)部被無聲的恐懼和無法跨越的鴻溝侵蝕瓦解。這天下午,天色陰沉得如同傍晚,
厚重的鉛云低低壓著,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小雨在客廳地毯上搭著積木,
小小的身影安靜專注。我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本書,視線卻凝固在書頁的空白處,
耳朵捕捉著女兒每一次細微的呼吸。窗外的光線一點點暗沉下去,客廳里沒開燈,
陰影漸漸濃郁。突然,一陣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哼唱聲飄了過來。
咿咿……呀……像風吹過破損的窗欞,又像孩童無意識的牙牙學語。調(diào)子不成調(diào),斷斷續(xù)續(xù),
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的韻律感。我的心臟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涌向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我猛地抬頭,看向地毯上的小雨。她依舊背對著我,
小小的脊梁挺得筆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她并沒有在搭積木。她的雙手垂在身側(cè),
指尖微微蜷曲。那不成調(diào)的哼唱,正是從她那里發(fā)出的!
咿咿……呀……咿……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擠壓著我的胸腔。我屏住呼吸,
指尖深深掐進沙發(fā)粗糙的布料里,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那哼唱聲,像一條冰冷的毒蛇,
纏繞上我的聽覺神經(jīng),緩慢地收緊。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叮咚——叮咚——”清脆的電子音在死寂的客廳里驟然炸響,如同投入深水中的炸彈,
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哼唱!小雨的哼唱聲戛然而止。
她的小小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電流擊中。我像被彈簧彈起一樣,
猛地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茶幾上的水杯。玻璃杯摔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水迅速洇開深色的痕跡。我顧不上這些,幾個箭步?jīng)_到門邊,心臟在喉嚨口狂跳,
幾乎要破膛而出。我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像壁虎一樣緊緊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眼睛死死抵住貓眼。貓眼扭曲的視野里,擠滿了人。對門的劉阿姨,臉上堆著厚厚的粉,
那張平日里就過分熱情的臉,此刻的笑容更是夸張得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嘴角極力上揚,扯得法令紋深如刀刻,眼睛卻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貓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