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當朝首輔成婚三年后,他突然厭倦了我。曾在我與侯府和離后,雪中下跪一天一夜,
只為求皇上賜婚的人。開始嫌棄我是復婦之身。他另娶風月館的雅妓過門,只因她的清白。
我發(fā)了瘋一樣質(zhì)問他。他卻反問我:「我堂堂首輔,憑什么要守著別人用過的女人?」
我徹底死心,不哭不鬧。終于,在他大婚那日,我一個人在房中孤零零地咽了氣。后來,
人們都說,清冷自持的崔相瘋了。1和崔之行成親的第三年,他突然不愛我了。
從前視我如珍寶的他,開始夜夜不回家。已經(jīng)三更,我獨自在窗前坐著,屋外綿綿細雨,
下得我心頭亂極了。侍女芍藥心疼地為我披上一件外衣?!感〗?,已經(jīng)三更了?!?/p>
「崔相他不會不回來了,下人不是來通報過嗎?他今日在醉仙閣同大臣商議政事。」
我剛想開口,便一陣咳嗽。芍藥忙將帕子遞來。好不容易止了咳,我不動聲色掩住那抹猩紅,
抬眼看向窗外。「芍藥,你說究竟什么事要商量半月呢?!股炙庛读?。我卻笑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突然想起來,新婚那會兒,崔之行剛接管朝政上的事,
常與同僚商議政事到深夜。我心疼他,便叫他宿在宮內(nèi)的別院,可他那時只是搖搖頭,
將我?guī)У缴硐?,輕輕笑著:「哪有成親后,將娘子丟在房中不回府的道理?「無論多晚,
我都會回來?!箍扇缃瘢拗袇s已有半月沒有回來了。芍藥反應(yīng)過來,「呸」了一聲。
「這男人都是一樣,娶了妻便將她們丟在冷院,從前那小侯爺也是如此……」她突然停下,
知道說錯了話,輕輕叫了聲「小姐」,怯生生地看向我。我垂下眼簾。是啊,男子皆如此。
從前的小侯爺,如今的崔之行。2往事又一次入夢。那年我與侯府和離,回到沈府閉門不出,
相互折磨的姻緣如同陷入黑暗的荊棘叢,將我傷的疲憊不堪。遠在塞外的阿爹,
給我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信中字字珠璣,寫滿愧疚。阿爹說早知如此,便是拼了這條老命,
也不該送我回京。我是十五歲時,從塞外被接回京城的。
那天我剛剛拿下塞外十三部騎射的桂冠,還沒來得及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阿爹,卻看他沉著臉,
手中還拿著一封詔書。第二日,阿爹便派人將我送回了京,臨走時,他繃緊下頜,
顫抖地囑咐我:「莫要委屈自己,阿爹永遠在你身后?!瓜﹃枌⒌纳碛盁o限拉長,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時我只當是出門游玩,日子一到,便能見到阿爹。誰知這一別卻是數(shù)年。
我一來京,便出盡風頭,京中女子不善騎射,公主舉辦的馬球會,我一襲紅衣,
剛出場便惹得眾人驚嘆連連。我也是那時認識崔之行和小侯爺?shù)?。崔之行那時還只是個小官,
整日跟在小侯爺身邊,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我對他只有些淺顯的印象。小侯爺則不同,
他大張旗鼓地整日將流水般的禮物送到府上,為我挑選最好的發(fā)簪,最時新的羅裙。
半年后我和小侯爺大婚。那日崔之行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竟喝的酩酊大醉,
大婚前他曾眼神晦澀不明地對我說:「清清,若有一日,你受委屈了,我?guī)阕?,好不好??/p>
我只當是玩笑話,小侯爺對我那樣好,又怎會負我?可很快,我便知道我錯了?;楹蟀肽辏?/p>
小侯爺便日日流連花叢,府中充滿了我們的爭吵聲,有幾次甚至驚動了皇上。人人勸我大度,
男子三妻四妾最正常不過,小侯爺也惱極了,說整個京城沒有任何一個男子會接受我的謬論。
可我不愿,男人就應(yīng)像我阿爹那樣。阿爹一生只愛了我阿娘一人,甚至在她死后,
也只守著她,再不另娶。最后,我搬出了阿爹,才求得圣上和離。和離那日,
崔之行在沈府門口死活不肯走,我那時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堪,
無暇再分出一點心思在男女情愛上。可他卻不顧阻攔,日日守在沈府外。
我只能再次搬出皇上。崔之行已是朝中新貴,皇上本有意將公主許給他,可他百般推脫,
已經(jīng)引得皇上大為不滿,甚至放下狠話,要將他貶官。可我沒想到,他竟真的去求皇上賜婚。
那日,芍藥從門外急匆匆進來。她說,崔之行為求皇上賜婚,大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失了溫暈倒在雪地。我手一抖,手中的杯子猛然落地。我知道,我的心又動了。
就再信一次吧,我對自己說,不是每個男子都和小侯爺一樣。崔之行是真心愛我,
我該給他一次機會。否則,對他不公平,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傷痕,而阻止他尋求幸福。
......可我又錯了。同樣的坑我竟跳了兩次。3第二日,我是被屋外的喧鬧聲吵醒的。
芍藥聽到動靜,進屋時臉上余怒未消,看到我后,又強忍著擠出一抹笑。「小姐,你醒啦,
我這就為你更衣。」「屋外發(fā)生了什么?」芍藥不自然得抿了抿唇。
「只是幾個嘴碎的下人嚼舌根,奴婢已經(jīng)將她們教訓過了,這就打發(fā)出去?!刮依淞松裆?,
直視她:「芍藥,難道你要我親自去問嗎?」芍藥立馬跪下,為難地擠出幾個字?!感〗?,
她們說......」我死死盯著她,示意她繼續(xù)。
「她們說......她們說崔相在外與一雅妓私定終身,養(yǎng)在城郊的院子里......」
屋內(nèi)指間的翠石應(yīng)聲落下,濺起的碎片劃傷我的手背。血珠頓出,順著指尖滴落。
一口腥甜涌入喉間。雅妓。京中養(yǎng)外室的官員其實并不在少數(shù),可養(yǎng)妓子的,我從未聽聞,
更沒有如此不顧正妻臉面的先例。崔之行,你怎能,怎敢,如此對我。
指尖的痛意將理智拉回幾分。我強壓下情緒,吩咐芍藥,將她們嚼舌根之人,杖打二十,
再趕出府中。自醒來后,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直到當夜,時隔半月未歸的崔之行,
終于風塵仆仆地回來了,我才清醒幾分。而他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回來我房里,
斥責我仗權(quán)欺人?!钢皇菐讉€婢女閑來無事的八卦之談,你又何必動怒?」
「我和芷蘭并無兒女私情,她和你不一樣,從不談情愛,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女子,
如此善良的女人,我對她,只有敬佩之心?!埂缚赡憔尤粚讉€婢女用刑,你以前——」
他眼底透露出濃濃的失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勾拗械脑捵屛掖粼谠亍O喔瓏?,
若不是有人授意,有誰敢在我面前如此搬弄這些。他一句輕飄飄的敬佩之情,
將我一切都推到我的頭上,可我身邊卻一直有外府的眼線,我竟渾然不知。
我忍不住譏笑一聲,崔之行臉色更加難看了。眼見氣氛僵持。芍藥咬咬牙,徑直跪了下去。
「不關(guān)小姐的事,是奴婢自作主張?!勾拗修D(zhuǎn)頭看向她,抬腳踩向芍藥的肩膀。
「你又算什么東西,竟挑唆主子。」芍藥疼得倒吸氣,卻一動不動低著頭,
連個半求助的眼神都沒給我。崔之行不是在懲罰芍藥,這是在打我的臉。我徹底冷了臉色,
拿起手邊的茶杯便向他砸去,重重砸向崔之行。「給我放開芍藥,你也給我滾?!勾拗?,
你不配。4流言如春風般迅速席卷整個京城。一夜過后,無人不知,
崔之行在外養(yǎng)了個紅顏知己,二人吟詩作對,并無男女私情,只作知己以禮相待。
路邊穿著長袍喝茶的男子,似是感同身受,對于這種情意欽佩的贊嘆聲,
順著風傳入我的耳中。我將簾子放下,收回視線,本想看看街外透氣,
沒成想?yún)s覺得更加煩悶了。邊塞有我爹鎮(zhèn)守,這些年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沒成想茶余飯后,
談?wù)摪素晕揖钩闪酥魅斯?。在這風口浪尖之時,我本不愿露面。
可長寧郡主竟拿出多年前的一個諾言,威脅我今日務(wù)必到場參加她的宴會。宴會上,
長寧郡主一見我,上下掃了好幾眼,贊揚道:「還不賴嘛,我還以為你定然眼睛都哭腫了,
不會來赴宴呢?!归L寧郡主從前視我為死敵,縱使后來我們講和,
她說話夾槍帶棒的習慣卻一直延續(xù)下來了。我向她行了禮,環(huán)顧了宴席上的一圈人,
都是京中王公家的女眷?!甘裁词?,是非要讓我來不可呢?!归L寧公主向后院瞟了一眼,
勾起嘴角笑了笑,「等會你就知道了?!寡缦_始,女眷們笑著談?wù)撔┈嵤?。直到歌姬出場?/p>
在場人都變了臉色,公主又向我使了個眼神,一副等著瞧的得意神色。賓客全都啞然,
視線紛紛看向我。這下,饒是再笨之人,也明了面前一襲白色衣裙,
就是崔之行口中超然脫俗的宋芝蘭。她在人群的最前方,眼眶泛紅,一副寧死不屈的神情,
仿佛受了多大的侮辱。舞畢,她剛要退場。長寧公主叼著葡萄,纖纖玉手指向她。「你,
來為大家再舞一曲紅塵嘆」在場人眼神變得晦澀不明起來。我也讓芍藥打聽清楚了,
紅塵嘆是宋芷蘭從前的招牌曲子,也正因如此她一直不用接客,自從崔之行替她贖身后,
便再也沒有唱過。宋芷蘭站著沒有動作,身子搖搖欲墜,幾乎站不穩(wěn),
忍著哭腔開口道:「民女......不愿。」長寧郡主頓時變了臉色,
面前的果盤被她撥下桌子,碎的四分五裂。「在本公主面前,你最好認清你的身份,
一個妓子,也配談愿不愿?!顾诬铺m纖細的肩膀微微顫動,臉上一副柔美又可憐的模樣,
明明是長寧公主在同她對話,可她眼神直勾勾看向我?!该衽乃啦粡模 埂竵砣?,
拖下去——」一個憤怒夾雜著恨意的聲音打斷公主?!肝铱凑l敢!」5本該在議事的崔之行,
此刻出現(xiàn)在了公主的宴會,身上帶來的寒氣,讓在場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徑直走向宋芷蘭,一把抱起她。宋芷蘭眼中淚終于落下,一下一下砸在周行心里,
崔之行見狀,臉色更沉,卻柔聲安慰道:「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辱你?!拐f完,
崔之行狠狠瞪了我一眼,沒等在場其他人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起身抱著宋芷蘭頭也不回地離去。
長寧公主回過神,欲言又止看向我,最后歉意地開口:「我沒想到,
會是這樣......我只是想替你出頭,卻不知......」
卻不知崔之行對她的情意竟大到如此地步。我笑笑,示意她無事。起身跟著崔之行出去,
今日之事,在場有多少人在看熱鬧,我也不能表露出一絲的失態(tài)。沈家的女兒,
怎能失了體面?;氐礁?,我去了客房,在門口便聽到宋芷蘭帶著哭腔的聲音?!复薮笕?,
你還是讓我離開吧?!埂肝易灾业纳矸菖洳簧夏?,我在那個地方呆過,我很臟,
所以這么長時間只能隱瞞情意陪在身邊?!埂缚晌覀兘K究身份有別,我不愿連累你,
與其讓我像今天受她人侮辱,倒不如讓我去死!」崔之行頓了良久,沒有說話。
「我從前竟不知,你的情意......」「芷蘭,你不臟,雖在風月地,可你身子干凈,
心靈也干凈,你放心,我會是你第一個男人,也是你最后一個男人。」我的身子微微搖晃。
她不臟,因為沒有從未有過男人。那么是誰臟了呢?!恢^多久,
崔之行終于從里面出來。他看到我后,沖屋內(nèi)望了一眼,然后用力將我拉到一邊。
「你到底要做什么?讓芷蘭如此難堪,沈清如,你和公主從前不是死敵嗎?
現(xiàn)在卻聯(lián)合起來欺負芷蘭?」「既然你這樣對芷蘭,那我只能娶了她,
才能彌補你對她的傷害了?!埂干蚯迦?,是你逼我的?!刮夷犕?,
最后淡淡抬眼望著面前陌生的男人,送給他一句?!复拗校愫脨盒??!?/p>
6自那日崔之行拂袖離去,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可府中有一些東西,
卻悄然發(fā)生了變化。這幾日送來的飯食越來越不同往日,總是些冷羹,
常常連一口熱湯都沒有,從前我日日要食的燕窩也被克扣下。芍藥找廚房理論時,
一向?qū)ξ夜Ь礋o比的管事嬤嬤,一反常態(tài),提高嗓門道:「主子吩咐,
我們做下人的也是按吩咐辦事,若是你不服,便去找主子啊。」
芍藥將府中一切悉數(shù)講給我聽時,我正在書房,忙著寫信。芍藥自幼跟我一起長大,
一連幾日吃著冷飯,她替我委屈不已:「小姐,他們簡直欺人太甚?!埂傅却尴嗷貋?,
一定要將這些都告訴他。」我笑而不語。崔之行他如今已經(jīng)不再心疼我,
又怎么會替我出頭呢?找他,還不如去拜拜菩薩。我輕輕開口道:「自古人心如此,
你又何必與他們置氣?」芍藥還想說著什么,我卻將手中的紙折好,遞過去,打斷了她。
「芍藥,這些你都別管,只是這封信你一定幫我交出府?!箤⑿潘统龊螅?/p>
我心中的一塊大石突然落下。我一連幾天都睡得好極了,就連每日的紅棗枸杞糕也多吃了些。
本以為日子這樣風平浪靜得過下去。這天卻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宋芷蘭還未過府,
卻已經(jīng)被周行安排在了府中的西雨樓。有他撐腰,府中的下人整日在她那里獻殷勤,
流水般的東西往外送。還未過門,她卻行妾禮?!赴⑿姓f了,從前是我年紀還小,
恐擾了姐姐的清凈,可這太過清凈也終究是不好,還是有些孩童的歡聲笑語,
讓府中才多些生機。」我端起茶,抿了口沒說話。芍藥心領(lǐng)神會,
一巴掌扇到她身后的婢女臉上,那正是之前在我院里伺候的丫頭?!杆涡〗?,
我們小姐從來沒有姐妹,是沈府的獨女,什么姐姐妹妹的做派,就不必拿到這里來說了?!?/p>
「你該叫一聲夫人,今日只是一個教訓,希望以后不要再犯了,這里不是你的老地方,
休息規(guī)矩?!顾诬铺m聽了后,面色一白,拿著帕子捂著臉便沖了出去。芍藥吃驚張大嘴,
沖我眨眨眼,「小姐,我還沒說什么,她怎么就哭了?」我笑著擺擺手。宋芷蘭的話,
分明句句指責我無所出。而這些,崔之行最清楚。也只是能他,告訴宋芷蘭的。我笑著笑著,
眼淚卻越來越多,怎么也擦不完。7最近幾日,我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崔之行來找我時,我還在睡著。昏昏沉沉中,夢里全是過往的畫面。
崔之行他從前真的待我極好。從前我最怕苦,吃藥時總是百般推脫,崔之行便拿著冰糖葫蘆,
一口一口哄著我?!盖迩?,乖,吃了藥方才能好?!刮易畛运@一套了,每次都乖乖聽話。
可是,崔之行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叫我了?!干蚯迦?。」現(xiàn)實與夢境重合,
我聽到崔之行清冽的聲音傳來。聲音越來越清晰。我強撐著睜開眼,竟然真的是他?;秀遍g,
我還以為是在過去。我鼻子一酸,便伸出手,沖他撒嬌。「你回來啦,你終于回來了,
我好想你啊?!勾拗忻黠@一愣,立在那里沒有動作。我有些疑惑。愣了愣,意識逐漸清醒。
不對,他不是我的崔之行,他不是。我猛然反應(yīng)過來,瞬間坐起身。氣氛凝滯,
我和他在黑暗里注視著對方。我這才發(fā)現(xiàn),崔之行渾身酒氣,整張臉上布滿了陰郁,
我知道這是他氣急了的表現(xiàn)。我不想觸霉頭。我對氣味很敏感,尤其是酒,一聞便會犯惡心,
我忍不住朝后退了退。他瞬間瞇起眼,大步上前捏住我的下巴:「沈清如,你在嫌棄我?」
我被逼與他對視,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孔,我卻突然覺得陌生極了。見我不說話,
崔之行手上的力氣更大了。「是你讓芷蘭難堪的?你何必欺負她?沈府的正妻已經(jīng)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