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柳人,破邪除煞,專司人間陰事!】
我家世代打柳,命硬且多舛。
我的命數(shù)尤甚,出生于辛未年,卯月,丑時。
恰又都是正點(diǎn),純正的極陰命數(shù)。
若是女相,那就是天生的師娘子,會被打柳人供成祖宗,可單開一本族譜。
偏我是女相男生,逮誰克誰,但凡與我有點(diǎn)親故,沾之則損。
我媽臨近分娩前的一周便去了,爺爺拼著損壽,硬讓我在母親肚子里存了九天,以此瞞過天道因果。
于是,我出生便斷了姓,只有名字——應(yīng)天。
把我從母親肚子里取出來以后,爺爺在母親的墳尾巴上掏了個坑,那便是我的窩。
村里人每天都會不經(jīng)意地從墳塋前路過,隨手丟下一些食物祭陰,我靠這些活到六歲。
六歲那年,父親實(shí)在忍受不住親兒子像野人一樣在山里游蕩。
他嘴里頭喊著兒子,滿山里找了我三天。
最后他沒找到我,村里人卻找到了他。
只不過他變成了一具尸體,被掏空了內(nèi)臟,皮也被扒掉了。
那一天我頭一回體驗(yàn)到心痛的感覺。
爺爺使喚九個寡婦將長長的喪門釘栽進(jìn)父親的九竅。
那一刻,我埋在長發(fā)里的眼睛充滿恨意,卻又不知道恨誰。
爺爺草草將父親下了坑,沒有斂葬,也沒有和棺,卷了張草席當(dāng)他的人皮。
就那么埋了。
爺爺嚴(yán)禁村里人提及父親的死,也不準(zhǔn)村民再進(jìn)墳山。
我自己狩獵了一段時日。
沒多久一個好看的老太太找到我的窩,伸手說:“別說話,跟我走。”
我正茫然,爺爺鬼影子一般出現(xiàn),與老太太打了一架。
沒分出輸贏,兩人打累了才停下來。
爺爺說:“你不能帶他走?!?/p>
老太太說:“他是我的外孫,我不能讓他活得像個野人?!?/p>
爺爺說:“那是他的命數(shù)?!?/p>
“屁的命數(shù)!”外婆罵了一聲,發(fā)狠說:“是他的命數(shù),老身也要給他逆天改命。”
爺爺滿臉擔(dān)憂:“你能扛得住他的陰克,其他人呢?”
老太太斜眼瞅著爺爺說:“那不是還有你這個老家伙嗎?”
爺爺長嘆一聲,把我扒光拎回村里,剃掉身上所有發(fā)毛,又淘洗得一干二凈,然后就用他的本命翻天印在我身上布陣。
這二天醒來,我已經(jīng)在外婆的家里。
“以后你跟我生活,我教你本事。但是你不能和我說話,也不能叫我?!?/p>
外婆不讓我與她說話,我索性不與任何人說話,只埋頭干活。
外婆是打柳人中的引魂兒,世俗人嫌引魂兒不好聽,統(tǒng)一尊稱師娘。
她與尸體打交道,點(diǎn)穴、斂妝、下葬、引魂、渡魂,一條龍服務(wù)。
因?yàn)樾袠I(yè)的原因,外婆在村里過得很獨(dú)。
除了哪家死人,幾乎沒人愿意登門。
所以,我在村里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大家都叫我“失魂啞巴”。
我學(xué)東西很快,十歲的時候就能獨(dú)自出門辦事了。
第一次出門辦事的時候還有些怕。
不是怕尸體,也不是怕陰魂,而是怕人。
自小就沒進(jìn)過人堆,突然間在人很多的地方干活,我被嚇得差點(diǎn)尿了褲子。
結(jié)果那一次外婆就在遠(yuǎn)處悄悄看著我,辦完事她與我一同回得家。
回家的路上外婆瞅了瞅我的褲襠,笑著說:“怕人可不行,你往后還要娶婆娘傳宗接代呢??上眩馄挪皇莻€少女,做不了你的婆娘?!?/p>
然后外婆的情緒低落起來。
那時候我才知道,因?yàn)槲业拿鼣?shù)至陰,必須找至陽命數(shù)的女人結(jié)合,不然這輩子都塑不了陽神。
外婆就是至陽命數(shù),她跟我一樣,也是克親命。
所以她才能將我?guī)г谏磉叀?/p>
但是直到十八歲那年我才知道,她將我?guī)г谏磉?,也是代價慘烈。
那天外婆突然把我叫到身前,指著堂屋里的兩口棺材對我說:“扛上左邊那口,回去送你爺爺一程。別聽他說任何話,送完就回來?!?/p>
那兩口棺材是我親手打的,用了百年份的桃木、核木和柳木樹心,尋覓許多年才攢齊。
一口棺材足有四百斤,我扛在肩上趁夜回村。
那一夜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甚至沒有一絲絲風(fēng)。
往日嘈雜的蛙鳴蟲嘶也消失得干干凈凈,天地俱寂。
我不害怕,只是好奇,爺爺?shù)拇笙?,為什么會出現(xiàn)九鬼夜行的天象。
我到的時候,祖宅已經(jīng)布置好靈堂,白色經(jīng)幡和道被掛滿房檐。
爺爺已經(jīng)穿上壽衣,就等我肩上的棺材。
村里人都在,四十九個紙?jiān)藦臅駢稳肟陂_始立放,一直將我引到堂屋口。
爺爺坐在那里。
等我把棺材放到四張矮腳凳上,他沖我笑了笑。
九個寡婦開始打理棺材。
先將棺材擦得锃亮,然后揭蓋,在里面鋪上九層裙被,每鋪一層墊九枚銅錢。
“小子,十二年了,愣是沒吐一個字,有種。”
爺爺招手,示意我走近點(diǎn)。
我稍稍愣了下才走過去。
“爺爺?shù)臅r間到了,你再不用過得那么苦了。一會兒啊,有村里的人送爺爺上山,你就不用去了?!?/p>
爺爺指著院壩前的三棵樹,對我說:“看見沒,等他們抬走爺爺之后,你把那三棵樹連根挖了。然后你就出村去吧,以后莫再回來了?!?/p>
說完話,爺爺?shù)难凵耖_始渙散,腦袋慢慢下垂。
我跪在他身前,喉嚨里梗了聲“爺爺”,卻終究沒有叫出口。
九個寡婦抬棺,村里人跟在后面上了山。
四十九個紙?jiān)B同所有的經(jīng)幡和道被燃起白焰,如月色自地面而起,皎潔刺眼。
沒有起風(fēng),那三棵樹卻搖了起來。
越來越響,如同夜鶯在哭訴。
那一刻,我的心里很是煩躁,于是尋了把鋤頭,開始刨它們的根。
這三棵樹分別是桃樹、核樹和柳樹。
很奇怪,明明刨到了根,哪怕是最細(xì)的根,鋤頭也斷不了它們。
只是隨著根暴露的越多,三棵樹就搖晃得越加厲害。
隨著三棵樹的主根全部露出來,嘩嘩的樹葉響動,漸漸變成了人聲、蟲聲、鳥獸聲......
全都是哭腔,吵得我愈發(fā)煩躁,腦門隱隱發(fā)痛。
“煩死了!”
我終于沒有忍住,怒吼一聲,抬起鋤頭,朝著三條主根的虬結(jié)點(diǎn)狠狠挖下去。
轟!
剎那間金光大燦,那些惱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被金光沖得倒飛出去。
臨近昏迷的那一瞬,一個渾然且厚重的聲音響起。
“龍神歸位,天劫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