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以身殉道擊退魔族,我奉命前往邊境看守封印千年。待我歸來回到宗門時,
所見之處只有一片廢墟。所有人都說凌天宗勾結魔族,是正道之恥。
可當時若不是師尊舍命相護,他們早已淪為豬狗。我拖著被魔氣摧殘的身體,
一步步殺進仙盟大會。所有人都畏懼地看著我?!跋傻揽祝贿^如此。
”1我認不出都是誰的尸骨,太多了。漫山遍野,荒草裹尸。到處都是殘缺的白骨,
沒有人為他們收撿。歸家的喜悅蕩然無存,只剩下茫然與滿腔悲痛。為何會這樣?
千年前離開時,山門口烏泱泱地遍地都是前來送別的人。五師妹絮絮叨叨地囑托,
讓我照顧好自己。一件又一件為我準備的物品放進芥子袋里,塞得滿滿當當。時間要到了,
我踏上飛舟。還有些少年心性的二師弟追上來大聲喊:“大師姐,我會帶領好宗門的,
就像師尊一樣,你放心吧。”我沒回頭,卻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想到此處,
我壓抑不住內心的痛楚,邊界的千年時光也不如此時片刻分毫。我的家沒有了,
我的親人也都沒了。我日夜不停,將他們一個個從地上拾起拼好,放在還未倒塌的大殿中。
殿外就是一眼望不盡的墳場。我走到后山,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讓我變得麻木。
地上有兩具白骨,緊緊相依,其中一具的小臂是晶瑩的黑色。這是五師妹,
她外出歷練中了蠱毒,治好后手臂就變成這樣了。我像往常一樣把他們抱起來,
一顆留影石從五師妹胸腔中掉了出來。我顫抖著手把拿起留影石。五師妹出現在我面前,
背后火光沖天?!按髱熃?,仙盟突然發(fā)難說你勾結魔族,這一定是假的,
我們相信你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薄岸熜秩フ勁辛耍M磺衅桨?。
”這是第一段留影,后面還有一段。我捂住嘴抽噎起來。五師妹渾身是傷,
往日梳得穩(wěn)當的頭發(fā)也散亂地鋪在身后。她懷里抱著早已沒有氣息的小師妹,聲聲泣血。
“二師兄被殺,仙盟攻入宗內殘殺同門,師姐,師姐,若你回來了,為我們報仇,
大師姐……”她一口血噴在留影石上,畫面終止。仙盟,竟是仙盟干的。我怒極反笑,
急火攻心,靈力逆轉,霎時間皮肉崩裂,血流不止。我不敢想五師妹是在何等絕望的情況下,
將留影石藏進自己胸膛。那群道貌岸然的人不但血洗凌天宗,
還如同強盜般將所有東西都搶走了。整整一個月,我都沒看見任何一件法器,
就連外門弟子人手一個的靈劍都只剩下些殘缺的埋在土里,銹跡斑斑。2我繼續(xù)往后山走,
隱蔽的山石后面,洞門大開。幼小的骨頭到處都是,地上,石臺上,水池中,
我仿佛能看見他們驚恐的眼睛。還未成長,便在此夭折。師妹將他們藏在這里,
但最終還是被發(fā)現了。這群人,居然連剛入門的孩童都不放過,肆意虐殺。
自詡正義的修仙之人,竟如同食骨嚼肉的魔族一般。真是可笑啊。四千七百一十二座墳,
我花了三個多月時間才完成。殘垣斷壁間,只余我一人。
我不知道當時參與圍殺的是哪些宗門,不過也沒關系,一個個地殺過去就好了。
殘留在體內的魔氣讓我的性情變得格外暴虐,原本想著回來之后閉關個三五年就好,
但如今祛不祛掉這魔氣都無所謂。身上的陳年舊傷需要丹藥治療,
留影石里出現了件熟悉的衣服。是縹緲閣的弟子服。那就從你開始吧。待消息傳回仙盟時,
縹緲閣已經不復存在。外門弟子四散奔逃,敢于迎戰(zhàn)的內門弟子與長老我都給他們了個了斷,
而那些丟盔棄甲貪生怕死之徒,則是吊在石柱上任飛鷹啄食?!坝萸迦肽Я耍?/p>
”我坐在大殿里,下面跪了幾個人。他們如同見了鬼一般盯著我,沒人想到我能活著回來,
甚至修為還高了不少。“千年前,你們殘害無辜時,可曾有一絲不忍,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我把玩著瑩白的手鐲,這是當初我專門為小師妹尋來的見面禮。她整日戴在手上,
從未取下來過,就算留影石中的那段影像她也戴著。我也不管他們是否回答,
接著說:“你們不會,死人身上拿下來的東西都能日日放在眼前?!鄙褡R探出,
掠過整個縹緲閣:“比起千年前,你們真是大不一樣了,白玉雕刻,
青羽做舌的清心鈴竟然到處都是,看這富貴模樣,誰會知道當初你們就只有可憐的幾十人呢。
”“我沒有,我什么都不會知道!
”斷了一只手臂的年輕女修連忙否認:“千年前我還未進入縹緲閣,這不關我事,
都是他們干的!”另外幾個人一臉不可置信,
他們沒想到平時寵之入骨的師妹竟然如此容易地就背叛了他們,朝我搖尾乞憐。
我偏不隨她意:“禍不及的前提是惠不及,你也跑不掉的。
”我將魔氣打進她心口:“好好受著吧?!睉K叫聲頓時驚破云空。
3我將縹緲閣閣主的頭顱扔進此時修仙界的第一大宗玉山宗?,F在還不是時候,
縱然入魔讓我功力大漲,但玉山宗老祖華清還在。我一劍捅死前來阻擋的玉山宗首徒金庚,
他滿眼不可置信。千年前他還能和我過上幾招,現如今竟撐不了一個來回?!坝裆阶冢?/p>
不過如此。”我把他的頭和縹緲閣閣主的頭扔在了一起??尚Φ氖浅私鸶?/p>
偌大個宗門居然沒有一個長老級別的人現身。“都躲著嗎,
當年你殺我凌天宗四千七百一十二人,今天我就殺你四百七十一人,待百年后定要血洗仙盟。
”我大鬧了一場,華清應該是要出關了。只不過他大限將至,飛升無望,
已經是沒幾年好活頭了。等他一死,整個修仙界再無人能敵我。我回到凌天宗。
入魔的滋味并不好受,魔氣浸入皮肉,深入骨髓。殺意在心中激蕩,尋光劍嗡鳴不停,
它還想飲更多的血。再等等,再等等,等那老東西死了,就無一人能阻擋我。
我安撫躁動的尋光劍,就用仙盟的血,來祭奠亡魂吧。我在凌天宗外布下殺陣,
這陣法是師尊獨創(chuàng),非渡劫期修士不能打破,而此時遍尋修真界,無一人觸及渡劫。
當初師尊本想將陣圖拿出去,可事出突然,魔族大舉來犯,他以身殉道將其重新封印,
此后再無下文。如今也正好用來保護凌天宗。閉關三年后,我開始頻繁外出。
干的是打家劫舍的活。靈石,拿走,殺陣需要靈力維持。清心鈴,拿走,聲音好聽,我喜歡。
金玉磚,拿走,鋪地板用,以前過得太簡樸了,用點好的。都入魔了還管別人干嘛,
千年前燒殺搶掠也不見得經過了凌天宗同意。各宗門有苦說不出,
畢竟唯一一個修為比我高的華清大限將至,輕易不會出山。而且他也不會出山,
雖然他修為高,但我若真下死手,他也不會好過。原本就沒幾年的日子怕是馬上就到頭了。
畢竟現在的我在他們眼里就是個瘋子,什么都干得出來。我將磚石一塊塊壘砌,
按照記憶中的模樣重新修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帶著搶來的東西踏過殺陣,
我察覺到了微弱的死氣。一路尋去,我看見了個新生的死魂。
這段時間宗內的靈氣充裕了很多,讓墳地里的殘魂重新聚集起來。它很小,一只手都能捧住。
懵懵懂懂沒有一點記憶,我也不知道它是誰。不過此時,我總算是有一點念想了,
不用再守著那一座座墳塋。4我給他取名樊朝。我為他溫養(yǎng)魂魄,等三魂七魄齊全時,
便可重入輪回。他和我不一樣,他不能沾上殺孽。所以我壓制魔氣,
改換容貌隱姓埋名成為一個無門無派的散修。當初所有人都覺得我會因為魔氣侵蝕而死,
可他們都不知道我是仙靈之體,即可修仙也可修魔。我們來到人間界,
四處斬殺為害人間的妖獸邪修,剔除污穢只留純凈的元魂。隨著我一路除害,
我的名聲傳遍了凡間界,垂髫稚子都知有一手拿魂幡的修士行于人間,斬殺妖邪。
百姓為我修建廟宇,但他們不知道跪拜的只是一個入魔了的修士。有些可笑了,
正氣凜然的世外修者高高在上漠視眾生,渾身殺孽的入魔修士晝夜不休救人水火。
一些門派想拉攏我,都被我拒絕了。也是為他們好,免得哪天我心情不好屠他滿門。
對他們我可沒有對凡人的耐心。吃了很多元魂后,樊朝能短暫地化成人形,
此時的他對任何事物都好奇,一到晚上我就帶他出門。要不了多久就能投胎了。
人間的日子過得很快,寒來暑往,我的舊傷也好得差不多,只需再溫養(yǎng)數月便能完全恢復。
還是如往常一般,我來到一個被妖獸禍害的村莊,蹲守兩天后有了蹤跡,
一路追殺到妖獸巢穴。巢穴中有片殘魂,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怎么都攆不走。
正巧今天我心情好,樊朝又生了一魄,想著都養(yǎng)了一個了,再來個也不多,就把萬魂幡改改,
一面攝魂,一面招魂。殘魂的意識比樊朝清明很多,但也是一點記憶都沒了。一人兩魂同行,
也有人陪我說話。但一般也是殘魂說,我聽著,聽煩了就把她塞招魂幡里。
殘魂應該也是修仙者,看起來是個散修,招式亂七八糟毫無章法。某次她意外使出,
滿臉驚訝地跑來給我看?!敖憬隳憧?,我也會仙術誒,好神奇!”我讓她別來煩我,
她就把樊朝叫出來使給他看,兩個魂玩得不亦樂乎。樊朝的魂快要長好了,
沒心沒肺的小孩突然變得憂慮,老是來找我,或者盯著我不說話。他問我:“姐姐,
你說我投胎之后還記得你們嗎?”我打破他的幻想:“投胎都是要喝孟婆湯的,
一碗喝完你又變成啥都不知道的小傻子了?!薄澳俏也煌短チ?,我要永遠和你和阿蕪在一起。
”阿蕪是殘魂給她自己取的名字。我說道:“不行,
我這么費力地給你養(yǎng)魂就是讓你投胎去的,不過如果你想,我會去找你。
”他原本有些沮喪的表情在看見我最后一句話時迅速消失:“好,那我一定不會喝下孟婆湯,
我要等你來接我,或者我來找你也可以!”我的眼眶有些濕潤,努力不讓淚流下來。
5樊朝去投胎了,阿蕪的魂魄也快要完全聚集,若她也離開了,那么又只剩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