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京市,陸家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是這座城市金字塔尖的一場盛宴。
水晶燈折射出的光芒像碎鉆一樣灑滿整個宴會廳,將每一張精心修飾過的面孔都照得虛幻而遙遠,空氣里浮動著香檳的甜香與名利場獨有的、冰冷又熱烈的氣息。
蘇清顏站在人群邊緣,像一株被錯置在喧囂中的白玉蘭。
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月白色禮裙,是她自己設計的,用最簡潔的線條勾勒出她纖細而挺拔的身姿,在一眾爭奇斗艷的名媛中,顯得格格不入,又別具一格。
她的目光,穿過衣香鬢影,牢牢鎖定在宴會廳中央的那個男人身上。
陸霆淵。
陸氏集團的掌權人,華京市真正的帝王。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端著一杯酒,與人隨意交談,整個宴會廳的重心就自然而然地向他傾斜。
周身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氣場,將旁人隔絕在外,尊貴、冷漠,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身上那套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裝,剪裁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包裹著他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舉手投足間,肌肉的線條在昂貴的面料下若隱隱現(xiàn),充滿了成熟男性的壓迫感與力量感。
蘇清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她收回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緊緊攥在手里的文件夾,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里面是她熬了整整三個通宵,為陸氏旗下珠寶品牌“星曜”所做的發(fā)展瓶頸分析和破局方案。每一個字,每一個數(shù)據(jù),都凝聚了她全部的心血和孤注一擲的勇氣。
這不僅是她作為一個珠寶設計專業(yè)學生,獻給自己暗戀許久的男人的“功勛”,更是她試圖敲開他世界大門,讓他看見自己的唯一方式。
在蘇家,她這個所謂的嫡女,活得像個透明人。父親的偏心,養(yǎng)妹的偽善,讓她早就明白,除了母親留下的那個破舊的珠寶工坊和自己的設計天賦,她一無所有。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的冰涼順著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卻又被胸腔里那股灼熱的孤勇驅散。
她要走到他面前去。
就在她鼓起勇氣,抬腳準備邁出那一步時,一道纖弱的身影卻比她更快。
“啊——”
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呼,蘇曼妮像一只受驚的小鹿,身體一歪,直直地朝著陸霆淵的方向“不小心”撞了過去。
她手中那杯紅酒,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大部分潑灑在了她自己那身昂貴的粉色紗裙上,只有幾滴,像幾點血淚,濺在了陸霆淵一絲不茍的西裝褲腳。
瞬間,周圍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陸總!”蘇曼妮的眼圈立刻就紅了,聲音里帶著哭腔,柔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倒,“我……我不是故意的。”
陸霆淵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天生厭惡這種投懷送抱的把戲,但對方泫然欲泣的模樣,和那張酷似記憶中某個模糊影子的臉,讓他眼底的冷漠稍稍融化了一絲。
他后退半步,避開了蘇曼妮即將貼上來的身體,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沒事。”
“真的非常抱歉,”蘇曼妮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那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足以激起任何男人的保護欲。
她一邊道歉,一邊用求助般的目光,準確無誤地投向了不遠處的蘇清顏。
“姐姐,”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你快來幫我跟陸總解釋一下……我……我只是看你一直站在這里,不敢過去,想替你來看看情況……”
她的話頓了頓,仿佛是說漏了嘴,連忙用手捂住嘴,眼神更加慌亂。
“我不是那個意思……姐姐她,她總說陸總您是她的偶像,一直很想找機會和您說說話,我怕她太緊張了,所以才……”
幾句顛三倒四、漏洞百出的話,卻成功地在眾人心中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形象。
一個處心積慮,想要攀附權貴,卻又膽小怯懦,甚至需要妹妹來打前站的功利女人。
蘇清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凍住了。
她看著蘇曼妮那張清純無辜的臉,看著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得意,只覺得無比荒謬。
這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在家里永遠扮演著乖巧懂事,在外人面前永遠是一副柔弱善良模樣的蘇曼妮。
周圍那些探究的、鄙夷的、看好戲的目光,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在蘇清顏的皮膚上。
她握著文件夾的手,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陸霆淵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道目光,與剛才看到蘇曼妮時截然不同。如果說前者是冰山下的暗流,那此刻,就是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鋒利、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厭惡。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女人。
用盡心機,不擇手段。
蘇清顏迎著他冰冷的視線,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但她不能退。
退了,就坐實了蘇曼妮潑在她身上的所有臟水。
她挺直了背脊,無視了那些異樣的目光,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到他們面前。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自己的尊嚴上。
“陸總。”她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卻依舊保持著平穩(wěn)。
她沒有去看楚楚可憐的蘇曼妮,而是將目光直直地投向陸霆淵深不見底的黑眸,將手中的文件夾遞了過去。
“這是我關于貴公司旗下‘星曜’品牌的一些不成熟的見解,或許能耽誤您幾分鐘時間?!?/p>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陸霆淵的耳中。
沒有解釋,沒有辯駁,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證明自己接近他的目的——不是為了他的人,而是為了他的事業(yè)。
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驕傲。
陸霆淵的視線,從她清麗卻倔強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了那個略顯陳舊的文件夾上。
文件夾的邊角甚至有些磨損,看得出被主人翻閱了無數(shù)次。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充滿了嘲弄。
欲擒故縱?還是換了一種更高明的手段?
他連手都懶得抬,更沒有去看那份文件夾一眼。
薄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像最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凌遲著蘇清顏的自尊。
“蘇小姐,”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比起這些不成熟的見解……”
他微微傾身,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住她,一股混合著雪松與薄荷的冷冽氣息侵入她的呼吸,帶著強大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從她的眼睛,滑到她緊抿的唇,最后停留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那眼神,輕佻,卻又充滿了絕對的蔑視。
“……管好你自己的位置,更重要?!?/p>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直起身,再也沒有多看她一眼,甚至十分紳士地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了瑟瑟發(fā)抖的蘇曼妮身上,遮住了她被紅酒染濕的裙子。
“沈哲,”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送蘇二小姐去休息室處理一下。”
“是,陸總?!碧刂蛘芰⒖躺锨?,恭敬地對蘇曼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曼妮將臉埋在寬大的西裝外套里,只露出一雙泛紅的眼睛,感激又羞怯地看了陸霆淵一眼,然后被沈哲引著離開。
自始至終,陸霆淵都沒有再看過蘇清顏,仿佛她只是空氣。
他擦身而過,帶起的微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fā)。
空氣中,只留下她僵在原地的身影,和一顆被碾得粉碎的心。
她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中,那個文件夾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沉重得她幾乎要拿不住。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一般涌來。
“那就是蘇家那個……收養(yǎng)的女兒吧?真是上不了臺面?!?/p>
“心機都寫在臉上了,還想勾引陸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貨色?!?/p>
“還是她妹妹蘇曼妮聰明,你看陸總對她的態(tài)度,多溫柔啊……”
“聽說蘇董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女兒,那個大的,根本不管的?!?/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蘇清顏最痛的地方。
她緩緩地,緩緩地收回手,將文件夾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宴會廳。
流光溢彩,觥籌交錯,所有人都笑得那么得體,那么虛偽。
她的目光穿過人群,看到陸霆淵正被幾位商界大佬圍著,他神情淡漠,偶爾頷首,強大的氣場依舊是全場的中心。
而另一邊,被安置在貴賓休息區(qū)入口的蘇曼妮,正回頭望向她的方向。
隔著遙遠的距離,蘇曼妮臉上那柔弱無辜的表情早已褪去。
她對著蘇清顏,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隱藏在她低垂的眼簾之下,一閃而過,充滿了勝利者的挑釁與不屑。
晚宴的喧囂,震耳欲聾。
可蘇清顏的世界,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寂靜。
她抱著那份承載了她所有希望與愛慕的策劃案,獨自站在角落里,像一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孤魂。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輸了。
輸?shù)?,一敗涂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