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耳邊轟然倒塌，又在瞬間歸于死寂。
蘇清顏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棟教學樓，怎么穿過那些交織著同情、鄙夷與幸災樂禍的目光。她的身體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憑借著某種殘存的本能，一步一步地挪動。
風吹過臉頰，涼颼颼的，像刀子在刮。
她卻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疼。
心，已經(jīng)麻木了。
陸霆淵那張冷酷到極致的臉，和他那句淬著劇毒的“令人作嘔”，像一個永不褪色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反復灼燒著她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
原來，她在他心里，就是這樣一個人。
原來，她所有的堅持和驕傲，在他看來，都只是一場下三濫的、令人作嘔的鬧劇。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她竟然還曾對他抱有過那樣天真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蘇清顏的嘴角，勾起一抹無聲的、凄涼的弧度。她沒有回那個冰冷得不像家的蘇宅，也沒有去那個能讓她暫時喘息的宿舍，而是鬼使神差般地，走向了校外那條僻靜的老街。
街角，是母親留給她的那個小小的琉璃工坊。
那扇斑駁的木門，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避風港。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工坊門口時，一道身影忽然從旁邊沖了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清顏學妹！”
來人是學校里頗有名氣的學長，王皓，據(jù)說家境普通，但憑著一張帥氣的臉和彈得一手好吉他，在女生中人氣很高。
蘇清顏此刻沒有任何心情應付任何人。她甚至沒有抬眼看他，只是側了側身，想從他旁邊繞過去。
王皓卻像沒看見她的冷漠，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又一次擋在了她面前。他手里捧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那濃郁的香氣，在此刻的蘇清顏聞來，只覺得刺鼻又煩膩。
“清顏學妹，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別往心里去，那些評委就是有眼無珠！在我心里，你才是最有才華的那個！”
他的聲音充滿了廉價的安慰和刻意的討好。
蘇清顏終于抬起了眼皮，那雙往日里清冷如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沉沉的死寂，像蒙了塵的玻璃珠，看不到一絲光亮。
“讓開。”
她的聲音很輕，很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
王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會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絕。他可是學校里有名的情圣，還從沒有哪個女生對他這么冷淡過。
但他很快又調(diào)整好了表情，將手里的玫瑰花往前遞了遞。
“學妹，別這樣，交個朋友嘛。這花送給你，希望它能給你帶來一天的好心情。”
蘇清"顏"字還沒說出口，蘇清顏已經(jīng)轉(zhuǎn)身，毫不留戀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束鮮紅的玫瑰，就那么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王皓的臉色，終于有些掛不住了。
他看著蘇清顏那決絕的背影，眼神里閃過一絲惱怒和陰鷙。要不是看在那筆豐厚的報酬份上，他才懶得來熱臉貼這個冷屁股。
想起那個找到他的、看起來柔柔弱弱卻出手闊綽的學妹，王皓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蘇曼妮。
她找到他的時候，說得楚楚可憐。
“學長，我姐姐她……性格比較孤僻，我擔心她一直這樣會不開心。你這么優(yōu)秀，又這么會關心人，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多陪陪她，開導開導她？”
說著，她就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了他的手里。
“這點錢，就當是我請學長喝茶的。拜托你了?！?/p>
王皓捏了捏那信封的厚度，心跳都漏了半拍。他當即拍著胸脯答應了下來，什么孤僻的姐姐，在他看來，就沒有錢和帥臉攻克不了的女人。
現(xiàn)在看來，這個蘇清顏，比他想象中要難搞得多。
不過，越是這樣，他就越有征服的欲望。
更何況，蘇曼妮的計劃，可不止是讓他送送花這么簡單。
接下來的幾天，王皓對蘇清顏展開了堪稱“騷擾”級別的猛烈攻勢。
她去圖書館，他會捧著吉他等在門口，自顧自地彈唱起肉麻的情歌，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她去食堂吃飯，他會端著餐盤，精準地坐到她對面，滔滔不絕地講著自以為是的笑話。
她回宿舍的路上，他會像個背后靈一樣突然冒出來，遞上一杯奶茶或是一份甜點。
蘇清顏的拒絕，從最初的冷漠，到后來的不耐，再到最后的徹底無視。她把他當成一團空氣，無論他做什么，說什么，她都徑直走過，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她的世界，已經(jīng)坍塌成了一片廢墟。
她忙著在廢墟里尋找可以支撐自己站起來的殘骸，根本沒有精力去理會一只在她耳邊嗡嗡作響的蒼蠅。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尖銳的拒絕都更傷人。
王皓的耐心，終于被消磨殆盡。他骨子里的那點劣根性，開始壓不住地往外冒。
這天傍晚，蘇清顏在校外的一家咖啡館打工結束，剛走出店門，就被一個身影堵住了去路。
又是王皓。
只是這一次，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那種刻意堆砌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zhí)拗。
“蘇清顏，你到底什么意思？”他的語氣里帶著質(zhì)問，“我追了你這么多天，你連個好臉色都不給我，是不是太不識抬舉了？”
蘇清顏蹙了蹙眉，繞開他想走。
手腕，卻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掌粗糙而滾燙，力氣大得驚人，像一把鐵鉗，死死地箍著她纖細的手腕，帶來一陣刺痛。
蘇清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放手！”
“不放！”王皓的眼神里帶著一絲邪氣，他不但沒有松開，反而將她往自己身前用力一拽。
蘇清顏猝不及防，整個人都撞進了他的懷里。
一股劣質(zhì)香水混合著汗液的味道，瞬間沖進她的鼻腔，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你他媽到底想干什么！”她奮力地掙扎，聲音里終于帶上了壓抑不住的怒火。
“我想干什么？我想讓你知道，別給臉不要臉！”王皓被她的掙扎激怒了，另一只手也纏了上來，緊緊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死死地禁錮在懷里。
他的臉湊得很近，呼吸里的酒氣噴在她的臉上，言語輕浮而下流。
“裝什么清高？不就是嫌我窮嗎？我告訴你，學校里想跟我上床的女人多得是，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
“滾開！你這個瘋子！”
蘇清顏的屈辱和憤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她抬起膝蓋，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朝著他的兩腿之間撞去！
“嗷——！”
王皓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猛地弓成了蝦米，手上的力道也隨之一松。
蘇清顏趁機掙脫出來，想也不想地揚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街角顯得格外刺耳。
王皓被打得偏過了頭，臉上瞬間浮起一個清晰的五指印。
他愣了幾秒，隨即勃然大怒，一雙眼睛變得赤紅，像是要吃人。
“臭婊子！你敢打我？！”
他怒吼著，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再次朝著蘇清顏撲了過來。
蘇清顏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下意識地后退，卻被身后的墻壁擋住了去路。
眼看著那只骯臟的手就要抓到她的頭發(fā)，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如同一道驚雷，猛地在街邊炸響！
“吱——！”
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跑車，以一個極其囂張的漂移甩尾，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路邊。
車門被人一腳踹開。
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皮褲，踩著馬丁靴的身影，從車上跳了下來。
“王皓！你他媽手不想要了是吧？！”
來人一頭利落的短發(fā)，妝容精致而張揚，正是蘇清顏最好的閨蜜，林溪。
林溪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睛瞬間就紅了。她二話不說，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抬起穿著硬底馬丁靴的腳，狠狠地踹在了王皓的小腿上！
“啊！”
王皓又是一聲慘叫，抱著腿單膝跪倒在地。
林溪還不解氣，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兇狠得像一頭護崽的母豹子。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我的人，你也敢動？”
她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帶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氣焰。
王皓疼得齜牙咧嘴，抬頭看到是林溪，氣焰頓時矮了半截。
林溪是華京市出了名的“小魔王”，她家的背景，可不是他這種普通人能惹得起的。
“林……林溪……你別誤會，我……我跟清顏鬧著玩呢……”他試圖狡辯。
“鬧著玩？”林溪冷笑一聲，一腳踩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我看著可不像。要不，我也跟你‘鬧著玩玩’，把你這雙爪子給卸了，怎么樣？”
她的腳下不斷用力，王皓疼得鬼哭狼嚎，連聲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姑奶奶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林溪這才嫌惡地收回腳，像撣掉什么臟東西一樣，在旁邊的墻上蹭了蹭。
“滾！以后再讓我看見你靠近清顏三米之內(nèi)，我讓你在華京市混不下去！”
王皓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一瘸一拐地，頭也不回地跑了。
趕走了蒼蠅，林溪這才轉(zhuǎn)身，快步走到蘇清顏面前。
她看到蘇清顏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fā)紅的手腕，心疼得眼圈都紅了。
“顏顏，你沒事吧？那個王八蛋沒把你怎么樣吧？”她拉過蘇清顏的手，小心翼翼地檢查著。
蘇清顏搖了搖頭，緊繃的身體，在看到林溪的那一刻，才終于松懈下來。那股后怕和委屈，遲來地涌上心頭，讓她的眼眶也忍不住泛起了紅。
“我沒事，溪溪，謝謝你?！?/p>
“謝什么謝！我們倆誰跟誰！”林溪一把將她攬進懷里，用力地抱了抱，“都怪我，這幾天公司事多，沒顧得上看你。早知道那個蘇綠茶又作妖，我就該第一時間殺過來！”
林溪是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看穿蘇曼妮真面目的人。她不止一次地提醒過蘇清顏，蘇曼妮就是一朵外表清純無害，內(nèi)里卻淬滿了劇毒的白蓮花。
“那個王皓，肯定是蘇曼妮那個賤人找來的！”林溪氣得咬牙切齒，“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我非得把那個姓王的揪出來，讓他把蘇曼妮給供出來不可！”
“算了，溪溪?！碧K清顏拉住了沖動的她，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沒有用的。她總有辦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p>
經(jīng)歷了上次的“抄襲”事件，她已經(jīng)深刻地領教了蘇曼妮的手段。
林溪看著她那副心灰意冷的模樣，又心疼又生氣。
“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她都騎到你脖子上拉屎了！”
“我沒說就這么算了。”蘇清顏的眼神，在路燈下閃過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光，“只是，不是現(xiàn)在?！?/p>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失去的，她受到的屈辱，總有一天，她會親手，加倍地討回來。
林溪看著她眼里的堅韌，知道她不是在說氣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行！我聽你的！不過，這幾天你別住學校了，也別回那個烏煙瘴氣的蘇家，去我那兒??！”林溪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往自己的跑車走去，“我倒要看看，誰還敢動你！”
蘇清顏沒有拒絕。
此刻的她，確實需要一個可以暫時躲避風雨的地方。
……
街角的陰影里，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長焦相機。
他翻看著相機里的照片，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剛才的拉扯，掙扎，還有蘇清顏那個響亮的巴掌，都被他精準地捕捉了下來。
尤其是其中一張。
王皓將蘇清顏強行擁在懷里，而蘇清顏被迫仰著頭，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抗拒。但在某個特定的角度下，這張照片看起來，卻像極了一對正在激烈爭吵、情感拉扯的情侶。
充滿了故事感和曖昧的張力。
男人將這張照片用手機翻拍下來，發(fā)送到了一個號碼上。
很快，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一筆可觀的轉(zhuǎn)賬，到賬了。
另一邊，蘇家的豪華別墅里。
蘇曼妮正敷著面膜，悠閑地躺在自己公主房的沙發(fā)上。
手機屏幕亮起，提示收到一張新的圖片。
她點開來，看到那張“完美”的照片，紅潤的嘴唇，勾起了一個淬著冰霜的、得意的笑容。
林溪的出現(xiàn)，是個小小的意外。
不過，沒關系。
最關鍵的東西，已經(jīng)到手了。
她慢條斯理地將照片保存下來，然后點開一個她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的聊天框。
那個號碼的備注，是“霆淵哥哥”。
她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跳動著，精心編寫著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力求將自己的“善良”與“擔憂”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陸總，您好。冒昧打擾了。我是一個很關心清顏學妹的人，只是不方便透露身份?！?/p>
【她最近好像……交了一個男朋友。但我總覺得那個男生看起來不太正經(jīng)，還總在學校里糾纏她，今天甚至在校外對她動手動腳?！?/p>
【我真的很為她擔心，又不敢直接跟她說，怕她誤會。您是她最尊敬的人，或許您出面提醒一下，會更有用?！?/p>
寫完，她又檢查了一遍，確保語氣無辜又真誠，充滿了對“姐姐”的關切。
然后，她將那張角度刁鉆的“曖昧照片”，附在了信息后面。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發(fā)射一顆射向敵人心臟的子彈，臉上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興奮的潮紅。
她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那個綠色的“發(fā)送”鍵。
子彈，已經(jīng)出膛。
現(xiàn)在，她只需要靜靜地等待。
等待著那座名為陸霆淵的火山，為她而徹底爆發(fā)。
而蘇清顏，將會被那滾燙的、足以毀滅一切的巖漿，燒得尸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