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的迷彩服被整齊疊好收進了箱底,空氣中那股混合著汗水和青草氣息的青春躁動,也漸漸被書本的油墨香和教室的粉筆灰取代。宿舍樓518的七個女生,真正開始了她們的大學生活。
正如她們所期盼的,七個人的關系在軍訓的淬煉和生日驚喜的催化下,迅速升溫,好得如同異姓姐妹。上課、吃飯、去圖書館、打開水,甚至去小賣部買包零食,都常常是七人同行,浩浩蕩蕩。走在校園里,她們清脆的笑聲和親密無間的身影,總能引來旁人羨慕的目光。連宿管阿姨都笑著說:“518那七個丫頭,跟七仙女似的,感情好著呢!”
這份融洽讓初入大學的不安消散了許多。孟夏在宿舍這個溫暖的避風港里,也漸漸開朗起來,雖然話還是不多,但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偶爾也能主動開個小玩笑。
然而,大學的第一堂課,就給沉浸在美好氛圍中的她們潑了一盆冷水——高等數(shù)學。
工科的基礎課程,抽象、嚴謹、邏輯鏈條長得讓人頭暈。講臺上,頭發(fā)花白的老教授用平穩(wěn)的語調推導著公式,粉筆在黑板上劃過,留下艱澀難懂的符號。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照進來,卻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孟夏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漸漸開始放空。,復雜的微積分符號在她眼前跳舞,教授的聲音仿佛成了背景白噪音。她腦海里盤旋的,是昨天英語課上老師對她流利口語的表揚,是迎新晚會上某個學長精彩的吉他彈唱,是……嗯,小賣部好像又進了炸面包圈。
“孟夏!”老教授的聲音突然拔高,點到了她的名字,“你來回答一下,這個極限的求解思路是什么?”
孟夏猛地回神,臉頰瞬間漲紅。她慌亂地站起來,看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大腦一片空白。她支吾著,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教室里響起一陣低低的、善意的哄笑,但這笑聲落在孟夏耳朵里,卻像針扎一樣難受。她尷尬地坐下,心里憋著一股無名火,既惱自己走神,又覺得有點丟臉。
也許是開學摸底考英語成績格外突出,也許是軍訓聯(lián)歡時她隨口哼的歌被輔導員聽見了,孟夏意外地被任命為班級的英語課代表,還“順便”被輔導員點獎成了文藝委員。這雙重的“榮譽”砸得她有點懵。英語她確實喜歡,當課代表勉強能接受??晌乃囄瘑T?讓她這個五音不全、除了軍訓拉歌就沒在公眾場合唱過歌的人去組織文藝活動?孟夏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里默默吐槽輔導員“識人不明”。
晚自習的教室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的翻書聲。班長是個很活躍的男生,總想調動班級氣氛。他巡視了一圈,目光落在正對著英語閱讀材料皺眉的孟夏身上,想起她文藝委員的身份,便半開玩笑地提議:“孟夏委員,你看大家學習這么辛苦,不如你給大家唱首歌提提神?活躍下氣氛嘛!”
這提議立刻得到了幾個男生的附和:“對啊對啊,文藝委員來一個!”
“軍訓時拉歌不是挺厲害的嘛!”
“別害羞啊孟委員!”
孟夏的頭“嗡”地一聲。她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當眾起哄表演!英語課代表的職責她還能硬著頭皮去做,但唱歌?這簡直是在她的雷區(qū)上蹦迪!一股強烈的羞惱和抗拒瞬間沖上頭頂。她猛地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射向班長和那幾個起哄的男生。
“唱什么唱!”孟夏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在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尖銳,“我當文藝委員是組織活動,不是給你們當點唱機的!要聽歌自己唱去!”她的臉因為憤怒和激動漲得通紅。
“哎,孟夏,別生氣嘛,就開個玩笑……”班長試圖打圓場。
“玩笑?!”孟夏的聲音更高了,連日來對枯燥課程的煩躁、對文藝委員這個“虛職”的抵觸、加上此刻被當眾架在火上烤的難堪,徹底沖垮了她的理智。她“啪”地一聲重重合上面前的英語書,抄起手邊畫圖用的塑料長尺,狠狠摔在地上!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在寂靜的教室里炸開!那把透明的塑料尺子斷成了好幾截,碎片飛濺。
整個教室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驚呆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孟夏身上,帶著驚愕、不解,甚至一絲畏懼。
孟夏胸口劇烈起伏,她看也沒看地上的碎片,也沒看周圍同學的表情,一把抓起書包,低著頭,像一陣風一樣沖出了教室。門在她身后“砰”地一聲關上,留下滿教室的震驚和尷尬。
“哇……脾氣這么大?”
“至于嗎?不就開個玩笑……”
“太嚇人了吧,以后誰敢跟她說話……”
“文藝委員這么暴躁的嗎?”
竊竊私語聲在死寂后迅速蔓延開來。班長尷尬地站在原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班里的其他女生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擔憂。她們知道孟夏性子急,但沒想到她會在全班面前爆發(fā)得這么厲害。
“孟夏?”李靚輕聲喚道,走過去敲了敲床架,“你回來了嗎?”
被子里傳來一聲壓抑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嗯”。
張悅打開了燈,溫暖的光線驅散了黑暗,但宿舍里的空氣依然緊繃。大家放下書包,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李靚嘆了口氣,示意大家坐下。她走到孟夏床邊,聲音放得更柔和:“孟夏,出來聊聊好嗎?就我們幾個?!?/p>
孟夏的眼睛又紅又腫,頭發(fā)也有些凌亂,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她低著頭,不敢看室友們。
“我……我不是故意的……”孟夏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懊悔,“我就是……就是覺得好煩……數(shù)學聽不懂,那個文藝委員我也不想當……他們還起哄……我一下子沒控制住……”
劉瑤把包著尺子碎片的紙巾輕輕放在孟夏桌上:“我……我把尺子撿回來了。”
看到那些碎片,孟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對不起……我搞砸了……班里同學肯定都覺得我是神經(jīng)病,是瘋子……”
“說什么傻話!”王榮坐到孟夏床邊,摟住她的肩膀,“誰沒個脾氣上頭的時候?班長也是,開玩笑也不看場合!”
“就是,”陳雯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他那種提議本來就不合適,換我我也煩?!?/p>
劉瑤倒了杯溫水放到孟夏手里:“喝點水,緩緩?!?/p>
看著圍在自己身邊、七嘴八舌替她想辦法、安慰她的姐妹們,孟夏的眼淚再次決堤,但這次不再是委屈和憤怒的淚水,而是被溫暖和感動浸透的淚水。她撲進李靚懷里,嗚嗚地哭了出來,把所有的委屈和壓力都宣泄了出來。
“謝謝……謝謝你們……”她哽咽著說。
那一晚,她們圍坐在一起,幫孟夏分析,給她打氣。王榮甚至找出膠水,嘗試著把那把斷成幾截的尺子小心翼翼地粘合起來。雖然裂痕清晰可見,但終究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形狀。
尺子上的裂痕,如同孟夏今晚失控的印記,也像她們青春路上不可避免的磕絆。但更重要的是,在裂痕旁邊,緊緊包裹著六雙溫暖的手。
那把粘好的尺子,靜靜地躺在桌上,仿佛一個無聲的提醒和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