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悶熱讓沈昭的后背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夏日的悶熱像一層厚重的絨布,沉沉地裹住整座城市??諝饽郎粍?,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偶爾掙扎著嘶叫兩聲,又很快被熱浪吞沒。
教室里的吊扇徒勞地旋轉,攪動的只有燥熱的氣流,汗水順著少年們的脊背蜿蜒而下,在淺藍色校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窗外的梧桐樹葉蔫蔫地垂著,邊緣卷曲。
麥克風傳導出的聲音有些失真,她機械地念著演講稿上的文字:"高三是人生的轉折點..."目光掃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時,最后一排那個趴在桌上睡覺的身影格外扎眼。
似乎是感應到她的視線,那人突然抬起頭。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又像是秋日里最清澈的晨光。她的呼吸微微一滯,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住。
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目光卻直直地望過來,帶著她讀不懂的情緒。沈昭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發(fā)燙,耳尖像是被火燎過一般。她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動彈。
周圍的聲音都遠去了,只剩下自己鼓噪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聾。周野的嘴角忽然揚起一個很淺的弧度,陽光在他的發(fā)梢跳躍,為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沈昭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布料在手心里皺成一團。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記住這一刻——他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鼻梁上那顆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小痣,還有他看向自己時,那種專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的眼神。
這一刻,她聽見心里有什么東西,輕輕破土而出。
沈昭的語速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那是周野,"回到座位后,林小滿弓著背湊過來,肩膀聳得老高,活像只準備偷油的老鼠。
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嘴角歪扯出一個促狹的弧度,露出兩顆略尖的虎牙。眼睛里閃爍著窺探到秘密的興奮光芒。湊過來小聲說,"上學期末轉來的,聽說在原學校把人推下樓梯,差點鬧出人命才轉學過來的。"
沈昭沒有回應,只是把演講稿對折再對折,直到它變成掌心一個小小的方塊。她的視線卻不受控制地飄向教室角落——周野正把校服外套團成一團當枕頭,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給他打上了一層濾鏡。
放學鈴聲響起,沈昭照例留下來整理班會記錄??帐幨幍男@里,一陣鋼琴聲從廢棄的音樂教室飄來,旋律熟悉得讓她手指發(fā)抖。
那是她寫在日記本里的曲子。
沈昭猛地推開音樂教室的門,年久失修的鋼琴前,周野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但隨即又繼續(xù)彈奏,仿佛早料到她會來。
"未經(jīng)允許偷看別人日記是犯法的。"沈昭的聲音比想象中尖銳。
周野轉過身,嘴角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旋律都寫在圖書館的廢稿紙上了,還指望別人不看?"
沈昭這才想起上周確實在圖書館撕掉過幾張草稿。她的耳根燒了起來,但脊背挺得更直:"那也是我的隱私。"
"太悲傷了。"周野突然說。
"什么?"
"這首曲子,"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敲了兩下,"像在求救。"
沈昭的指甲陷入掌心。她轉身就走,摔門的巨響在走廊回蕩?;氐郊?,她翻開日記本,在"最討厭的人"名單上用力寫下"周野"兩個字,卻又不自覺地畫起他彈琴時修長的手指輪廓。
畫到第三遍時,她狠狠合上日記本。
第二天。
窗外,初秋的風卷著落葉打在玻璃上,像一聲嘆息。
初秋的風裹挾著微涼的濕意,輕輕掠過校園的梧桐樹梢。葉片邊緣已泛起淺淺的焦黃,卻仍固執(zhí)地攀著枝頭,在風中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
沈昭抱著課本穿過長廊時,一片早衰的梧桐葉打著旋落在她肩頭。她捏住葉柄舉到眼前,陽光透過葉片薄如蟬翼的脈絡,在掌心投下蛛網(wǎng)般的光影。
遠處琴房的窗戶半開著,斷續(xù)飄來《秋日私語》的旋律,音符像露珠一樣清透冰涼。
周野靠在音樂教室外的墻邊,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
他仰頭望著天空,喉結的線條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有風吹過時,他額前的碎發(fā)輕輕晃動,像一簇不安分的黑色火焰。沈昭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看著一片銀杏葉飄飄蕩蕩,最終停在他肩頭。
空氣中浮動著桂花的甜香,混著晨露未晞的草木氣息。這個季節(jié)的太陽不再灼人,溫柔地籠著少年的輪廓,為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沈昭忽然想起書上說的,秋天是思念瘋長的季節(jié)。
沈昭沒想到,自己會在第三天早晨的班主任辦公室里,再次見到周野。
他懶散地靠在墻邊,校服領口微敞,露出半截鎖骨。班主任李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不容置疑:"沈昭,從今天開始,你和周野結成學習幫扶小組。"
沈昭猛地抬頭:"什么?"
周野的理科成績太差,再這樣下去會影響班級平均分。"李老師敲了敲成績單,"你是年級前十,幫他補補課。"
周野嗤笑一聲:"我不需要。"
"不需要?"李老師瞪他,"那你轉學來干什么?繼續(xù)混日子?"
周野沒說話,只是低頭玩著校服拉鏈,金屬扣在他指尖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沈昭攥緊書包帶,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她討厭這種被強行安排的感覺,更討厭周野那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
"就這么定了。"李老師一錘定音,"每天放學后,沈昭負責幫周野補習數(shù)學。"
放學后,沈昭站在空教室里等周野。
陽光斜照,空桌椅投下長長的影子,粉筆灰在光束里無聲漂浮。
教室空曠得能聽見塵埃落地的聲音。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玻璃窗,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格格明亮的光斑。
幾十張課桌椅整齊地排列著,椅背上的鐵質掛鉤晃出細小的反光。講臺上半盒粉筆靜靜躺著,一支白色斷截滾到邊緣,沾滿了粉筆灰的黑板擦歪在一旁。
風從沒關嚴的窗戶縫隙鉆進來,掀起講臺上的一張試卷,紙張摩擦發(fā)出簌簌的輕響。
最后一排的課桌抽屜里,不知誰遺落的本子被吹開,空白紙頁嘩啦啦地翻動。天花板上的吊扇靜止著,積了薄灰的扇葉在光影里勾勒出蛛網(wǎng)般的輪廓。整間教室彌漫著木質桌椅經(jīng)年累月的陳舊氣息,像是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十分鐘過去,他沒來。
二十分鐘過去,他還是沒來。
沈昭冷笑一聲,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卻在走廊盡頭聽到了鋼琴聲。
又是那間廢棄的音樂教室。
她推開門,周野果然坐在鋼琴前,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跳躍,彈的是一首她沒聽過的曲子,輕快又明亮,和他這個人一點都不搭。
"補習時間。"沈昭冷聲提醒。
周野頭也不抬:"我說了,不需要。"
"我也不想管你。"沈昭把數(shù)學課本重重拍在琴蓋上,"但李老師會找我麻煩。"
周野終于停下手指,抬頭看她。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他的眼睛在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淺淡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蜂蜜。
"行啊,"他忽然笑了,"那你幫我寫作業(yè)?"
沈昭氣得轉身就走。
第二天,周野依然沒來補習。
沈昭在校園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天臺上發(fā)現(xiàn)了他。
周野站在天臺邊緣,單薄的校服襯衫被風灌滿,像一張即將揚起的帆。他雙手插在褲袋里,微微仰著頭,脖頸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線,突出的喉結隨著呼吸輕輕滑動。暮色在他身上流淌,將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暗金色的光暈。
他的身形瘦削卻不單薄,肩胛骨的線條透過襯衫若隱若現(xiàn),像一對收攏的翅膀。風掠過時,衣擺緊貼在腰際,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勁瘦腰線。
垂在身側的右手腕骨突出,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蜿蜒,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無意識地把玩著。
他的站姿松散又警覺,像一只隨時準備躍下的貓。左腳隨意地踩在天臺矮墻的邊沿,膝蓋微曲,露出清晰的腿部肌肉線條。右腳卻穩(wěn)穩(wěn)地扎根在地面,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感。
夕陽的余暉染紅了他的耳廓,能看清耳垂上一枚小小的黑痣。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目光落在遠處的地平線上,眼神空茫得像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沒看。偶爾有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fā),他也不去撥開,任由發(fā)絲掃過眉骨,在眼尾投下細小的陰影。
他的整個身影浸在暮色里,既像要與這片橙紅融為一體,又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襯衫領口被風掀開的一角,隱約可見鎖骨凹陷處積蓄的薄薄陰影。那里盛著最后一縷日光,像盛著一勺即將融化的蜜糖。
他忽得坐在欄桿上,雙腿懸空,手里捏著一罐可樂,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沈昭的心猛地一緊——那欄桿很矮,稍不注意就會摔下去。
"你瘋了?"她沖過去拽他。
沈昭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眼底漾開一片晦暗的波紋。她的目光緊緊鎖在周野身上,瞳孔微微顫動,像是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不見。下眼瞼泛起一抹淺紅,睫毛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間輕輕抖動,如同受驚的蝶翼。
她的眼神里盛著太多來不及藏起的情緒——擔憂像潮水般從眼底漫上來,在琥珀色的虹膜上漾開細碎的光。
雙唇無意識地抿成一條緊繃的線,嘴角微微下陷,牽動著臉頰處一小塊肌肉的抽動。視線反復描摹著周野踩在墻沿的球鞋邊緣,每一次風吹動他的衣擺,她的眼睫都會跟著劇烈顫動一下。
那雙總是清亮的眼睛此刻蒙著一層水霧,倒映著天臺上搖搖欲墜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向掌心蜷縮,指甲陷入柔軟的掌肉,卻渾然不覺疼痛。所有未能說出口的牽掛都凝在眼底,化作一汪晃動的光,在暮色中明明滅滅。
周野被她拽得踉蹌了一下,可樂灑了他一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浸濕的校服,又抬頭看她,忽然笑了:"擔心我?"
"我只是不想負責收尸。"沈昭冷著臉。
周野跳下欄桿,隨手把可樂罐捏扁,扔進垃圾桶。他的動作很輕巧,像是習慣性地控制著力道,不想發(fā)出太大聲音。
"走吧,"他忽然說,"不是要補習嗎?"
沈昭愣了一下:"現(xiàn)在?"
"不然呢?"周野已經(jīng)往樓梯口走去,"還是說,你其實也不想管我?"
沈昭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人像一團迷霧,明明近在咫尺,卻怎么也看不透。
圖書館的角落里,沈昭把筆記本推到周野面前:"先看例題。"
周野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轉著筆,視線卻落在窗外。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周野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脖頸后仰,喉結的線條在陽光下格外清晰。他的眼皮半耷拉著,睫毛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眼神,讓人看不清情緒。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被什么無聊的事情逗樂,又像是對一切都興致缺缺。
他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轉著一支筆,指節(jié)偶爾泛白,筆桿在指尖翻飛,卻總能在即將掉落時被他隨意地接住。右腿伸直,左腿曲起,整個人像一只慵懶的貓,渾身散發(fā)著"別來煩我"的氣息。偶爾有人經(jīng)過,他的目光會短暫地追過去,又很快失去興趣般移開,重新落回虛無的某處。
發(fā)梢垂在額前,隨著他偶爾的偏頭動作晃動,他卻懶得伸手撥開。校服領口歪斜地敞著,露出一截鎖骨,整個人透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松散感。
"你到底聽沒聽?"沈昭皺眉。
周野收回目光,忽然問:"你為什么要寫那么悲傷的曲子?"
沈昭的手指一頓。
沈昭的視線低垂,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她的目光虛虛地落在桌面的某一點上,瞳孔微微擴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物理空間,望向某個遙遠的思緒深處。唇瓣無意識地輕抿著,在嘴角壓出一道淺淺的凹陷。
她的眉心浮現(xiàn)一道幾不可察的細紋,像是被無形的思緒牽扯出的痕跡。右手食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畫著圈,指尖與木質桌面摩擦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偶爾有風吹動她耳邊的碎發(fā),發(fā)絲拂過臉頰也渾然不覺。
那雙總是清澈的眼睛此刻蒙著一層霧靄,虹膜上流動的光點變得遲緩而深沉。下眼瞼偶爾輕微顫動,泄露著內心翻涌的思緒。她整個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左手手腕內側淡青色的血管隨著思考的節(jié)奏輕輕搏動。
有時她的眉頭會突然舒展,唇線松動,像是捕捉到了某個靈光;轉瞬又恢復原狀,繼續(xù)沉入更深的思慮。窗外的光影在她臉上流轉,卻照不進那雙被思緒填滿的眼睛。
"關你什么事?"
"好奇。"周野的筆尖在紙上點了點,"優(yōu)等生沈昭,年級前十,老師眼里的乖學生,為什么會寫出那種……像是被困住的音樂?"
周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黑夜里猝然擦亮的火柴。他微微偏頭,額前散落的碎發(fā)隨著動作滑向一側,露出那雙驟然聚焦的瞳孔。
原本懶散耷拉的眼皮此刻完全抬起,眼尾自然下垂的弧度讓他看起來像只發(fā)現(xiàn)新奇玩具的大型犬。
他的虹膜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通透的琥珀色,中央的瞳孔因興奮而微微擴大,倒映著令他感興趣的事物。睫毛隨著眨眼的頻率變得輕快,在眼瞼投下細小的陰影。右眉無意識地上挑,在眉心擠出一道淺淺的褶皺,連帶右眼也比左眼睜得更圓些。
下眼瞼因這個表情微微繃緊,臥蠶變得明顯,給這張常帶著倦意的臉平添幾分少年氣。他的目光變得異常專注,卻又帶著孩子氣的雀躍,視線如探照燈般在目標物上來回掃視,似乎要把每個細節(jié)都拆解殆盡。
嘴角不自覺地向一邊扯動,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虎牙尖。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泄露了平靜表象下的好奇與期待。當發(fā)現(xiàn)什么有趣之處時,他的眼睛會突然睜得更大,眼白周圍的毛細血管都清晰可見,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注入了生命力。
這樣生動的神情轉瞬即逝,很快又被他用慣常的慵懶面具掩蓋。但那一瞬間迸發(fā)的好奇光芒,已經(jīng)足夠讓人窺見這個少年藏在淡漠外表下的鮮活靈魂。
沈昭猛地合上課本:"今天的補習結束。"
周野笑了:"戳到痛處了?"
沈昭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周野卻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筆記本。
"等等。"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尖因為常年彈琴有一層薄繭。沈昭盯著他的手,莫名其妙地想起昨天他在鋼琴上彈的那首輕快的曲子。
"這個題,"周野指了指她剛寫下的公式,"你算錯了。"
沈昭一愣,低頭檢查,發(fā)現(xiàn)他真的說對了。
沈昭的瞳孔驟然緊縮,像是被強光刺痛般猛地顫了一下。她的眼眶微微張大,上眼瞼抬高到極限,露出上方一小片平時被隱藏的眼白。下眼瞼緊繃著,牽動著眼角浮現(xiàn)出幾道細小的紋路。
她的虹膜在驚愕中顯得格外清透,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真相擊碎的玻璃,裂開無數(shù)細小的光痕。睫毛以不自然的頻率快速眨動,仿佛要借此確認眼前畫面的真實性。眉梢高高揚起,在額頭上擠出幾道波浪狀的褶皺。
嘴唇無意識張開又合上,卻發(fā)不出聲音。整個眼球輕微震顫著,倒映的畫面隨之晃動,像是信號不良的顯示屏。
那雙總是清澈堅定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破碎的震驚。
"你會做?"她難以置信。
周野聳聳肩:"我只是懶得寫。"
周野整個人像一灘融化的雪水,松散地癱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他的脊背貼著椅背,脖頸后仰,喉結的線條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校服外套隨意地掛在肩上,要掉不掉的樣子,袖口還沾著幾點墨水的痕跡。
他的雙腿向前伸展,球鞋尖抵著前座的椅腿,膝蓋微微分開,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放肆。左手耷拉在課桌邊緣,指節(jié)修長的手指垂著,偶爾無意識地輕敲兩下桌面。右手撐著臉頰,拇指抵著太陽穴,其余四指蜷在唇邊,像是隨時準備打個哈欠。
發(fā)梢凌亂地支棱著,有幾縷不聽話地翹起,在風扇吹動下輕輕搖晃。眼皮半垂著,睫毛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眼神,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弧度。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別來煩我"的氣場,卻又奇異地吸引著目光。
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的。,那副懶散的模樣,仿佛連呼吸都嫌費勁。
沈昭盯著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周野可能根本不是學渣。
他只是不想被人注意到。
那天晚上,沈昭在日記本上寫道:
「周野這個人,很奇怪?!?/p>
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
「他彈琴的時候,像是另一個人?!?/p>
月光如水銀瀉地,在校園里鋪開一層薄而涼的清輝。梧桐樹的葉片被鍍上銀邊,在微風中輕輕相觸,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是誰在暗處翻動書頁。風裹挾著初秋特有的溫柔,不急不緩地穿行在長廊之間,時而撩起一片落葉,任其在月光里跳完最后一支舞,才輕輕放回地面。
琴房的玻璃窗映著滿月,將光線折射成朦朧的光暈。爬山虎的影子投在墻上,隨風的節(jié)奏微微搖曳,宛如水底招搖的水草。偶爾有云掠過,月光便忽明忽暗,像被誰調低了亮度,卻始終不減其皎潔本色。風路過草坪時格外輕柔,草尖只稍稍彎一彎腰,露珠安然無恙地懸在葉緣,折射出細碎的銀光。
音樂教室外的走廊上,月光透過鏤空的鐵藝欄桿,在地面投下繁復的花紋。風從欄桿間隙穿過,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轉瞬又化作一聲嘆息消散在夜色里。遠處池塘的水面泛著粼粼波光,被風揉碎又拼合,像一塊不斷被撫平的銀綢。
這樣的夜晚,連空氣都變得透明。月光洗凈了白日的喧囂,風則把最后一絲燥熱也輕輕帶走,只留下近乎圣潔的寧靜。偶爾有夜鶯啼叫,聲音穿過月光傳來,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溫柔的漣漪。
窗外,月光灑在窗臺上,風輕輕吹動窗簾。沈昭合上日記本,忽然想起周野說的那句話——
"你寫的曲子,像在求救。"
她閉上眼睛,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首輕快的鋼琴曲。
她的雙手輕輕搭在膝頭,指尖卻微微顫動,仿佛正在無形的琴鍵上追隨著旋律。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她側臉投下條紋狀的光影,隨著她細微的動作在她臉上緩慢游移。
她的眼睛半闔著,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羽毛般的陰影,瞳孔隨著音樂的起伏時而擴大時而收縮。當樂曲轉入柔板時,她的眼皮幾乎完全閉合,只留下一條縫隙讓光線滲入;而在激昂的華彩段落,那雙杏眼又會完全睜開,虹膜在光線折射下呈現(xiàn)出琥珀色的透明質感,倒映著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她的呼吸與音樂的節(jié)奏完美同步——舒緩的樂句時,胸口緩慢起伏,校服領口處的鎖骨隨著深呼吸若隱若現(xiàn);快速的音階跑動時,鼻翼微微翕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偶爾遇到特別打動她的轉調,她會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在唇上留下一排淺淺的齒痕,又很快松開。
當聽到心儀的段落時,她會稍稍仰起頭,露出修長的頸部曲線,喉間隨著旋律輕輕滑動。一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垂落在頸側,隨著她輕微的擺動而搖晃,她卻渾然不覺。耳垂在逆光中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質感,能看清細小的絨毛在光線中輕輕顫動。
她的整個身體都成為了音樂的接收器——肩頭隨著圓舞曲的節(jié)奏微微搖晃;腰背在小夜曲中柔軟地彎曲;連蜷起的腳趾都在地毯上打著拍子。當樂曲進入最激昂的段落時,她的眉心會短暫地蹙起,形成一個可愛的川字紋,隨即又隨著旋律的釋放而舒展。
在終章的和弦余韻中,她保持著雕塑般的靜止,只有微微顫抖的睫毛泄露了內心的澎湃。直到最后一個音符完全消散在空氣中,她才如夢初醒般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時,眸中還蕩漾著未褪的音樂波紋。這一刻,她整個人都沐浴在某種圣潔的光輝里,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靈魂的洗禮。
那是周野彈的。
和她完全不同的,自由的旋律。